隋弘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时至今日,他再不愿跟自己的队员产生一种超出上下级关系的感情。与谢岚山的友情,多多少少催使他做出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正不正确的决定,比之色彩更为强烈的爱情?隋弘不愿再想。到底还是君子之交好一些,清淡若水,也就不会在分别时格外憾恨。
对于谢岚山,无论是殒命异乡的那一个,还是身不由己的这一个,他始终是有愧的。
夕阳沉底之后,天就黑透了,几片灰亮的云冻在天上,像凝结的一层脂膏。他犹在愧悔中默坐,手机突然响了。
“隋队长,久远没联系了。”
那头的声音醇厚又激越,散发着独属于这人的雄性荷尔蒙,几乎瞬间就令隋弘想起对方是谁。因为那个隐秘不宣的手术,他当然是见过段黎城的。
连环奸杀案过去两个星期,乔晖与其母亲都已伏法,对外也已宣布案子结了,如今重案大队忽又要求重新立案侦查,身为案件负责人的刘副局还是挺为难的。
鼓噪的媒体,喧嚣的民众,多少双眼睛眈眈看着,稍不留神他这副局长的位子都难坐下去。
刘炎波暂未对是否重新立案有所表态,倒是板着脸孔先回家,开口就问儿子:“你秘书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一句话问出刘明放一身冷汗,后背都湿了半拉,他赶忙打马虎眼:“你说夏虹啊,我们就是最正经的同事关系,她的案子不是早结了吗?”
刘炎波还是信任自己的亲儿子的,这小子虽说不成器,但也断然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想了想说:“谢岚山要求重新立案侦查夏虹的案子,他说杀害她的凶手另有其人,用模仿作案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多此一举的原因是那个凶手很可能就是她的身边人。”
刘明放为免泄露马脚,只能点头表态:“这刑侦上的事情我也不懂,爸爸你的意思呢?”
摆明了就是个烫手山芋,刘炎波一叹气:“谢岚山说得也有道理,我还是得批准重新侦查的。”
待老子饭后回了书房,刘明放赶紧打电话给汤靖兰,和盘托出这个消息,问她该怎么办。
“你问我?人又不是我杀的,我都不认识你秘书。”电话那头的汤靖兰笑声特别俏皮,倒似事不干己,己不挂心,“你爸爸不是局长吗,这么桩小案子都摆平不了?”
谁成想39" 在黑暗中0 ">首页41 页, 这一手稀泥是甩都甩不脱了,刘明放都快急哭了:“可人也不是我杀的啊,我稀里糊涂就上了你们的船,你们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T姐全无所谓地说:“怕什么?就算被发现不是那个人皮杀手犯的案,也未必会查到你的头上。”
火烧眉毛钉扎屁股,刘明放这儿是一点不敢放宽心:“这案子是谢岚山提出要重新侦查的,他本就跟我不对付,而且别的不敢说,追逃擒凶他太擅长了,什么棘手的案子他都破得了!”
“他呀,”T姐那懒洋洋的音调终究一扬,显是来了兴趣,“既然谢岚山想扳倒你,那你先人一步把他扳倒,不就成了?”
刘明放不解其意:“怎么说?”
汤靖兰想了好一会儿:“你不是说你的前妻忽然跟谢岚山翻了脸,还写了心理鉴定报告说他有暴力倾向,需要调岗么?”
刘明放眼见着宋祁连又一头热地扎进了她初恋的怀抱里,就把复婚的心思搁了下来,眼下经汤靖兰一提醒,也意识到前阵子宋祁连的反应很有些失常:“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笨蛋,这都要我教你?”汤靖兰已是极不耐烦,“你想办法去挖一挖他的黑料,再去你爸那儿煽风点火,要是真能把他调去交警队,你不就安全了?”
一语惊醒孟主任,刘明放诺诺点着头,心说就算挖不出来,生拉硬拽也的给你编出一些来!
“这事情我这儿也会帮着你,”汤靖兰话锋一转,又铃儿啷当地笑起来,“不过,你也得再帮我一个忙。”
“我都帮了你多少忙了,我都把窃听软件安装到我爸的手机里了,”不知对方又是唱得哪一出,刘明放有些着慌,“你们都多少次让蓝狐的队员扑空了,蓝狐里可没一盏省油的灯,再下去一准被他们发现。”
“所以才要你帮我这个忙么,”停顿数十秒,汤靖兰目射精光,十分冷酷地勾了勾嘴角,“我要你想办法帮我拉拢一个蓝狐的队员。”
第120章 蓝狐(5)
刘明放经由汤靖兰一指点,就打定主意要掘出谢岚山的真相,能让宋祁连这么反常,想必真有什么大问题。但直截了当去问宋祁连铁定是不成的,思来想去,觉得儿子是个突破口。
尽管父母离异后跟着母亲,刘畅跟亲爹感情向来还是不错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同坐街心公园,刘畅安安静静不吭气,一手一只汉堡,一手一架模型飞机。
小家伙虎头虎脑,七分长得像亲爹,刘明放跟儿子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有些来自行人的善意目光便投注在他们这对父子身上。刘明放感觉骄傲,神清气爽,特意买了玩具模型陪儿子一起玩。刘畅啃一口汉堡,玩一会飞机,嘴里模拟出战斗机飞行的声音,不亦乐乎。
眼见父慈子孝的戏码做足了,刘明放悄声问儿子:“你妈前阵子为什么跟你那谢叔叔往掰里闹啊?”
刘畅人小鬼大,第一反应就摇头,推说自己不知道。
刘明放看出儿子没说实话,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连亲爹都不搭理了?”
刘畅仰起小脸,瞪视亲爹,一脸的不妥协,不信任。
换平时就揍这臭小子了,但刘明放今天有求于人,不得不按捺住脾气,笑嘻嘻地哄着儿子:“你不想爸爸跟妈妈复婚吗,复婚以后,爸爸天天带你吃汉堡包,给你买大模型!”
刘畅掂了掂手里模型战斗机的分量,低头想了想,还是心疼母亲:“你要以后不再打她了,我就告诉你。”
刘明放忙保证:“哪儿还敢动手啊,以前也不是故意的,有时在外头应酬喝多了,一下子没控制住脾气。要再有下次,你打我成不?”
到底是血浓于水,谢叔叔虽不错,又哪能比得上亲爹呢,刘畅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我妈有阵子不让我跟谢叔叔一起出去,叫我见到他一定得躲着,我问她为什么,她就一个劲地掉眼泪,也不说话。
“还有呢?”刘明放急切地问。
“还有啊,”儿子敲诈老子,小手往他眼前一伸,“你给我五十块,我就全告诉你。”
“你这财迷心窍的小王八蛋,这点倒真是我亲生的。”刘明放掏钱包,直接给了儿子一张百元大钞,“给你一百,不准再出幺蛾子。”
“好嘞!”刘畅乐不可支,拿起钱,对着太阳光还验了验真假,确认是真钞后就勾着手指,示意老子向他靠近。
刘明放弯下腰,凑头到儿子嘴边。
刘畅小声地说:“我妈那晚哭了好久,哭得特别瘆人,我看她在写什么材料,好像是要寄给谢叔叔省里的领导。”
省里?刘明放一阵纳闷,谢岚山早不是蓝狐的队员了,现在是汉海市局重案大队的刑警,杀鸡焉用牛刀,往省里寄什么材料?
附在老子耳边,刘畅继续说下去:“她第二天就把准备好的材料包了个快递,匆匆带去她的办公室了,到底最后寄没寄,我就不知道了。”
“那材料什么样的?”
“黄信封,这么大、这么厚一沓。”刘畅伸手比划了一下。
刘明放没从自己亲爹那里听到关于谢岚山被省里调查之类的事情,料想这材料多半还没寄,当下了然一笑。他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你这回可能立大功了,快点把汉堡吃了吧,爸爸送你回去,回头还要再去你妈那儿一趟。”
送罢儿子就直奔宋祁连的办公室,堆上一脸客气假笑,冲左右殷勤点头。医院里的人都认识他,知道这位是小宋医生的前夫,也没拦着就让进了。刘明放知道宋祁连今天要去市局汇报工作,没那么快回来,所以一进办公室就锁门,凭着对自己妻子那点了解,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笔筒里收着抽屉钥匙,刘明放在别处搜寻未果,把抽屉打开,开始翻检里头的东西。
果不其然,在抽屉底层,被重重文件积压的地方,找到了一只黄信封。
拿出来一看收件人,彭怀礼,就是省公安厅厅长,年轻那会儿带过“缉毒火三角”,也算得上是他爸的老上司、老熟人。
拆开信封看了一眼,撇过文件首页上谢岚山的名字,刘明放意识到自己找对了东西,又听见外头似乎来了人,慌忙关上抽屉,重新上了锁。
在前妻宋祁连回来之前,他将这信封揣藏在怀里,悄然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穆昆再度露面,池晋他们短暂回省队报道,接受新的任务之后立马又赶回了汉海。
回来后头一天他就告了假。撇下凌云,憋着股劲儿,他想去那些小毒贩们常去的酒吧摸摸底,结果自己先喝上了。
都说解忧唯有杜康,池晋发现这俗话诚不我欺。那些戏文里的酒似穿肠毒,也像忘忧水,池晋没觉出这等功效,但确实烧得他浑身上下软热舒坦。
只有心脏仍在暴痛之中。
酒精也令所有平日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无所遁形,他经历过枪林弹雨,恶浪滔滔,想过为国捐躯,客死他乡,做过一切最坏的打算,却发现最坏的是你从来不曾注视过我。
吧里的漂亮姑娘醉酒之后就玩疯了,逮谁亲谁,见一个年轻俊秀的大小伙子独自喝闷酒,就跟蝴蝶闻见香甜花蜜一般,成群结队、花枝招展地黏了过来。
一个贴上来:“帅哥,要不要一起啊?”
池晋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厌恶凝在脸上,低吼一声:“滚。”
前面那个还没走,又一个贴上来:“帅哥,别那么冷酷嘛,一块玩玩多开心呀。”
你黏他贴,阵阵香风熏得他脑仁都疼,池晋不胜其烦,握着酒杯猛拍了一下桌子。手中杯子一下震碎,金黄酒液随着玻璃片四裂飞溅,手心也划开一道口子,血涌出来。
“你干什么那么凶啊!你这酒溅我一身,知道我这衣服多贵吗?”
“好了好了,能多贵啊,擦擦不就行了。”刘明放及时拦住正要撒泼的姑娘,从皮夹里掏了一叠百元大钞往她手里塞,笑嘻嘻地说,“实在不行,用钞票擦擦?”
刘明放前后赶着场,前脚刚出了宋祁连的办公室,后脚又陪着客户来酒吧应酬。酒吧环境嘈杂,光线幽暗,空气混浊,可他一眼就看见了鹤立于众人的池晋。忽地想起了T姐的那句话,便好言将身边的客户打发走,有意识地走向了池晋,随手替他解个围。
刘焱波竭以笼络之能,没少请蓝狐的队员吃饭,池晋见过刘明放,知道这是刘副局的公子,也就稍稍给了两分面子,用目光示意对方可以坐下。
刘明放替对方重新倒了杯酒,没话找话:“好像前两天谢岚山回省队了。”
“别跟我提谢岚山。”醉意已经上来,池晋仰头灌下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自打T姐这么交待,刘明放就没少向亲爹套话,想摸熟蓝狐这帮队员的脾性,踅摸踅摸哪个能够上钩。所以他是知道的,池晋跟谢岚山一直很不对付。
他又是一笑,口中应承着“不提不提,喝酒喝酒”,藏埋着的那点心思早飘出八丈远了。他想,欲念即是破绽,原来这些天之骄子似的蓝狐队员也不是八风不动,刀枪不入。他又想,T姐这个女人极有手段,也极擅操控人心,由她出马,不愁这个小特警不折腰落马。
一通各怀心事的大酒喝得倒也酣畅,刘明放将醉醺醺的池晋扶回住处,交给他的同伴凌云,又叫个车回家了。眼前花非花、雾非雾,头疼欲裂,刘明放本想倒头就睡,忽地想起了那只黄信封,又强打起精神,决定先看上一眼。
这一看就彻底精神了,嘴巴半晌合不上,眼珠险些脱眶而出。
太荒诞,太离奇,太匪夷所思,可联系谢岚山的变化稍一细想,又觉太妥帖,太合理,太理所应当。极度的震惊费解之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拿捏住了蛇之七寸,还怕对方揪自己那根不痛不痒的小辫儿么?
一宿未睡,刘明放研究透了这份资料又重新将其封好,叫了一个上门收快递的,把这材料原封不动地寄给了隋弘的顶头上司彭厅长,笑着等待腥风骇浪的到来。
第121章 失踪(1)
在临近元旦的这段日子里,一阵急似一阵的北风给整个汉南省降了温,省内突发了两件事情,比这冽冽寒风更直接地影响了人们迎接跨年的喜悦心情。
第一件事,国内当红男团的新人偶像温觉失踪了,消息一出就在全国范围内炸了锅,引得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直掉眼泪。
22岁的年纪就凭一个选秀节目一夜爆火,用流行的话说,出道即是C位。其实温觉属于实力不够、营销来凑的典型,唱歌演戏一概不行,还动辄甩脸子耍大牌,可他还是顺风顺水地火了,究其原因,一来现在追星的小姑娘就吃这种精雕细琢的花美男;二来他有个极擅营销炒作的经纪人叫韩光明。
韩光明浮夸油腻,抱定温觉这棵摇钱树不撒手,天天变着法子让他上热搜。要说明星这种生物跟凡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心态,换言之,明星大多不爱着急。譬如但凡拍片时受点伤,老百姓忙着进医院的时候,他们的首要任务却是拍照发微博,就怕送医早了,伤口就愈合了。所以得知温觉失踪时,韩光明一开始没报警,只让营销号发稿子炒作,真真假假地往外放消息。
直到三天过去,温觉还是无影无踪,韩光明这才意识到这回不是儿戏,急了,知道找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