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我发现每次一遇到弟妹的事,你就脑子犯糊涂。”贺秋生简直哭笑不得:“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
顾如琢低着头,像是被雨打了的小树苗,眼睛看着桌上杯中的酒水:“他不喜欢我,烦我老是缠着他。”
说到这一句,顾如琢感觉到一股心酸从心底涌出来,一直泛到指甲盖那里。他知道容瑾对他的情谊向来退避不及,若是真的彻底厌了他,这么做也不奇怪。
“他要是真的打算用这一招叫你死心。还用等到现在?”贺秋生拍了拍顾如琢的肩膀:“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给人家赔礼道歉,把这事揭过去。”
顾如琢呆呆地看了桌面半响,突然说:“我不回去。他叫我滚。”
贺秋生惊异地看着顾如琢:“难不成你还生他的气?”
我天,我兄弟在他家姑娘面前,还有这么有气性的时候?
就连宋溪维持了整整一晚上的冷漠表情,都发生了变化,露出了一副万万没想到的样子。
顾如琢:“我不敢回去。”
贺秋生:“……”
宋溪也慢慢恢复了自己冷漠的醉酒模样。
好像,确实还挺麻烦的?
这事贺秋生也没法子。他从小就自己过,是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如何哄生气的心上人开心这方面,没法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于是他推了推宋溪:“你家里女人多,给他出个主意,叫弟妹消气?”
宋溪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一点沉重:“男子汉大丈夫,该跪就跪。”
贺秋生:“唉。都怪那小丫头,看不出来你对弟妹一片痴心吗?干出这种事!”
宋溪慢悠悠道:“我倒觉得这事挺好的。”
贺秋生和顾如琢都很不能理解地看着他:“哪儿好了?”
宋溪拿起他身边的酒壶,给自己续酒:“太轻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有人抢的才是好东西啊。”
贺秋生的视线落在倒不出一滴酒的壶嘴处,慢慢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等等!我一时没看着你,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宋溪面色冷漠地将空酒壶放下:“如琢,我给你再出个主意。你自己不敢回去,喝醉被人运回去不就好了。”
贺秋生崩溃:“宋溪!你自己想喝就直说,别给如琢乱出主意!”
……
等容瑾赶过来的时候,酒馆里已经只剩下贺秋生一个人清醒了。
宋溪终于开始了今晚第二轮撒酒疯,站起来满屋子乱走找酒。贺秋生正阻止他坚持不懈,想钻进人家店里大酒缸的行为。
见到容瑾来了,贺秋生宛如见到了救星:“弟妹来了。快把如琢带回去。”
带走一个算一个。这俩醉鬼,他贺秋生实在是伺候不起。
顾如琢瘫倒在桌子上,听到贺秋生那句“回去”,立刻抱着桌子大声喊:“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容瑾简直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有青筋在跳:“你真不回去?”
容瑾的声音就像是晴空一道雷,一下子把顾如琢从混混沌沌中给炸出了三分清醒。顾如琢“腾”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他满屋子慌乱地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容瑾身上:“姑,姑娘来了。”
容瑾微笑:“还不走,等着我背你吗?”
他似乎只听到了一个“背”字,摇摇晃晃站起来,走都走不稳:“我,我背姑娘。太远了,我背姑娘回去。”
容瑾看着他这幅样子,再大的火气也散了。他无奈地走上前,扶住顾如琢,没好气道:“行了,别好端端地再找我麻烦,我就知足了。”
容瑾看向贺秋生:“马车在外面,我们送贺公子和宋公子回去?”
贺秋生一手制住宋溪,一只手摆了摆:“不必了,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们快回去。”
容瑾扶着顾如琢出去。陈峰等在门口,见状连忙上前接过顾如琢,将他安顿进马车里。
顾如琢在容瑾身边很听话,容瑾让他躺到小榻上去,他就乖乖地躺着。容瑾坐在侧边的位置上,扭头一看。
顾如琢正睁着眼睛,微微蜷着腿,侧躺着看他。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马车中此刻温暖的光,容瑾觉得顾如琢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专注和无辜。
容瑾今夜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此刻看着罪魁祸首,实在好声好气不起来:“看什么?”
“我听你话。”顾如琢嘟囔道:“你别给我安排人。我不喜欢。”
容瑾知道顾如琢说的是什么。他在朝雨的劝说下去过了小楼,自然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其实他并不吃惊。
顾如琢现在可不是当初无依无靠的小白脸了,他是今次淮南城乡试的解元。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前途一片光明,再加上长得极好,风度出众。莫说容家的丫头,外面官宦人家的小姐想嫁他的,也大有人在。
毕竟,在官宦之家眼里,容家的赘婿这层身份,顾如琢早晚是要去掉的。
容瑾知道,淮南城好几个官员,都曾暗示过顾如琢,想给他重新介绍一门亲事,其中一门甚至是一位赋闲在家的阁老的孙女。他还知道,顾如琢全都婉拒了。顾如琢为了他拒绝了旁人眼里求之不得的好事,却从未找他邀功过。
这些,顾如琢的心意,他都是知道的。
“真是。我自己都还没享受过这腐败的红灯绿酒呢,给你安排一个?你想的倒挺美。”
容瑾捏住了他的鼻子。顾如琢就这么乖乖地看着他,也不挣扎,也不张嘴呼吸,很快眼里就忍不住有了水汽。
容瑾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悻悻放手:“这么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考上解元的。”
顾如琢闷着嗓子开口,有一点委屈:“我考的比他好。”
“谁?”
顾如琢似乎生气了,翻过身背对着容瑾,重复道:“我考的比他好。”
“是是是,你是解元嘛,比这次淮南城所有参加乡试的人都考得好。”
顾如琢似乎终于满意了,他轻声道:“我不会比他差的。他能给姑娘的,我也都能给。”
容瑾突然就明白了:顾如琢说的人是戴承霖。
容瑾的心突然就酸软了一下。
怎么这么傻啊。
容瑾在脑海中问:
系统对他的这个问题很不解:
容瑾神色莫名:
他从没问过这个问题,也不是不关心,可既然决定要走,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系统耐心道:
容瑾怔怔:
系统想了想:
如果他和顾如琢在一起,最后却又离开,顾如琢怎么办呢?
容瑾的声音很低,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顾如琢的眉眼:“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不起。”
第29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29
顾如琢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床帐。他此刻安然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一切如常, 叫他差点以为昨天只是一场梦。
直到他爬起来, 掀开床幔,发现屋内非常地明亮。于是,他从床上爬下来,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艳阳高照, 俨然已经是晌午了!
窗户“咔嗒”一声合上。
生物钟向来固定的他,终于确定了昨晚并不是自己荒唐的梦,并且顺便回忆了一下自己都干了什么……
三更半夜把姑娘吵醒;然后对着姑娘大吼大叫;再然后甩袖子就走;再再然后姑娘来接自己, 自己还抱着桌子大声喊什么“我不回去”……
再再再然后他不记得了,不过只是这些记得的事情, 就足够叫他觉得心底发虚了。
他昨晚是气昏头了, 又喝了点酒,才一时钻了牛角尖。现在想想,也觉得容瑾怎么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情!他想着自己昨晚干的事, 几乎不敢出这个屋门。
他绕着屋子转了三圈,给自己做了无数心理建设,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了屋门。
门外的小丫头抬起头,笑道:“姑爷醒了?”
顾如琢点点头:“是。姑娘呢?”
尽管顾如琢尽量表现地从容淡然, 可那两个小丫头还是看出了他的心虚, 憋笑道:“在屋里呢。”
他垫着脚尖从众人若有若无的视线中, 进了旁边的屋子。
容瑾坐在榻上看书, 抬起眼:“醒了?”
顾如琢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我昨晚冒犯了姑娘,请姑娘罚我。”
容瑾还没说话,顾如琢突然想起宋溪昨天跟他说的话,试探着抬起眼看容瑾的表情:“要,要不,我给姑娘跪下?”
容瑾简直气笑了:“天地君亲师,我是你哪一个?!你的膝盖这么便宜?!”
顾如琢没说话,心想:是我的天啊。
但是他不敢说,因为容瑾好像快气炸了。看来,阿溪的主意,也不是每个都管用。
容瑾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有火也发不出来:“算了。既然醒了,那就摆膳。”
顾如琢昨夜醉酒。所以虽然是晌午,却吃得是粥,菜也很清淡。
两人默默吃饭。
容瑾放下碗筷后,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昨天我确实说了,叫你去小楼住一夜。但是人不是我安排的。”
他觉得这句话有点羞耻,就好像他跟顾如琢有什么,才特意解释似得。好在顾如琢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说完这一句,容瑾放松了很多:“昨夜那丫头,我既然拨给了小楼,就是你手底下的人。我也不好干涉,你自己处置。”
顾如琢看向容瑾:“姑娘觉得怎么处置合适?”
“按理说若是你喜欢她,收房也没什么。”容瑾欲盖弥彰地先说了一句场面话,然后才转折道,“但这事不管是在哪个家里面,都不是好事,会影响家里的风气。发卖或是送她去庄子上。”
顾如琢知道容瑾其实心不硬,点点头:“好。我会去问问她,看她怎么选。”
说完这件事,容瑾话题一转:“如琢,你要不要出去游学?”
顾如琢一愣,眸光微暗:“明年开春就是会试,现在出去游学只怕不太合适。我想留在家中读书。”
容瑾皱眉:“你打算明年就下场?”
顾如琢点头:“是。”
容瑾完全没想过顾如琢会这么想,他不赞同道:“我问过师父和书院的先生们,都说你文采有余,唯一不足的就是一直待在家中,见过的山水民生太少。会试不同于之前的几场,对考生的见识很看重。你为什么不停上三年,出去走走看看,打磨一下后再下场?”
这些顾如琢不是不知道,书院的先生们早跟他讲过,但是他不肯改变主意:“我想要明年考。”
容瑾百思不得其解:“如琢,你明年才刚刚弱冠,为什么要这么急?”
容瑾知道这是一本书,书里顾如琢考了状元。可根据容瑾在这个世界中待的几年来看,他觉得这个世界是有逻辑性的。他并不觉得因为顾如琢是主角,所以随便考考也能中状元。
师父曾跟容瑾说过,顾如琢此时火候还不够,若能好好静下心来,出去游学两年,三年后上场,说不定三甲有望。
要是这一次匆匆下场,没考上还好,要是考了个吊车尾怎么办?你没考上还能接着考,万一考上了名次可就定了!这特么前三甲,和七八十名开后能一样吗?!
这不仅是容瑾的任务,更是事关顾如琢一辈子前途的大事!
容瑾冷下脸:“我不同意你明年去考。”
顾如琢没说话。
容瑾站起身:“当然,你如今身份变了,不听我的,我也管不了你。但是我的态度摆在这儿,我不同意。”
“你当然能管我。”顾如琢苦笑,“你明知道,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要我去做,我都会听你的话。”
“那你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游学。”
顾如琢抬头仰视着容瑾的脸:“姑娘这是要把我给发配了?”
“如琢,你冷静一点。”容瑾知道顾如琢又想歪了,他神色无奈,“我不是因为昨夜的事情,故意疏远你,才要你去游学。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明明知道,怎么做才对你有利。”
“可结果没什么不一样。总归是要离开你。”顾如琢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容瑾,“我这样缠着你,你尚且毫不在意。离开数年,你哪儿还记得我是谁?”
“到时候你喜欢上别人怎么办?我怎么办?”顾如琢像是个孩子,重复着,“我受不了的。我真的受不了。”
如果说三年前,他还能狠下心,为了容瑾,成全他和戴承霖。可现在他不行,只要想一想这个可能性,他就觉得心要从中间裂开了。
明明只是很正常的事,孩子出远门读书嘛,容瑾早在乡试之前,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但现在看着顾如琢的样子,容瑾却感觉自己的心也酸涩不堪。他忍不住摸了摸顾如琢的头:“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成熟一点,别这么任性,好不好?”
顾如琢闭上眼睛:“如果非得轻描淡写地对姑娘,才叫成熟,我可能一辈子也长大不了了。”
容瑾轻声道:“如琢,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三年时间,你尽管去,我绝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顾如琢猛地睁开眼。他看着容瑾,眼里有狂喜和不可置信闪过。
这是容瑾第一次给他正面的回应,尽管不是答应,但也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他的手不自觉握紧,嘴唇挪动了几下:“姑娘是不是……”
说到一半,他抿了抿嘴,没再接着说。
他想问,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是不是觉得我也还可以?
但是他不敢问。
不管姑娘是因为有那么一点被他打动,还是因为可怜他,他都心满意足地接住了这一点点甜。
他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我中途能不能回来,见姑娘?只待几天,不,一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