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琢:“我记得家里有阿瑾的衣裳,我去找。”
容瑾摆摆手:“以往家里人多眼杂,我不敢穿男装,在这儿只有我们几个,让我松快松快。”
容家在京城也有宅子,不过在内城,就只有一个小小院落了,平日里只有两个老仆打理。顾如琢和容瑾带来的人都不多,也都是容瑾的心腹。这么一来,在这儿反倒比在容家自在安全。
顾如琢闻言一愣:“阿瑾不喜欢穿裙装吗?”
容瑾懒得理他:“双云,下次去置办衣裳的时候,记得给你家姑爷也裁两身裙子。叫他也穿几日试试看。”
双云忍笑:“是。”
顾如琢讪讪。
虽然阿瑾穿着是很好看没错,但是,哪个男儿会愿意这样?
阿瑾这些年,以女子身份生存,失去的远远不止是科举的身份,游历的机会。就算容怀松如何护他,他始终是在后院长大,因为身份的原因不合群,必须长久地忍受后院女子的刁难,那些琐碎又叫人厌恶的试探和心机。
容瑾见他低落,哄道:“好了,不会逼你穿的。”
顾如琢走过去拉住容瑾的衣袖:“若是阿瑾喜欢,我穿也可以。阿瑾以后在家穿女装,我也陪阿瑾穿。”
容瑾失笑:“你想吓死谁?”
顾如琢可不是容瑾那种雌雄莫辨的长相,他虽然长得极好,却是男子的俊美。少年时可能还能糊弄糊弄人,现在他要是穿女装,估计瞎子也能看出来。
顾如琢心里委屈,见双云抱着容瑾的床褥,似乎要去隔壁,更加委屈了:“阿瑾今夜,不和我一起睡吗?”
容瑾被问住了。他确实打算睡到隔壁去。他们以前隔三差五住在同屋,但也是一个睡里间,一个睡外间。直到在村庄,实在没有条件,才一张床上睡。现在有条件,他俩之间的关系也转变了,一下子就进展到一起睡,是不是有点快?
容瑾本来是想拒绝他的,但一看顾如琢眼巴巴地看着他,顿时:“行行行,一起睡。”
大家都是一张床上睡过的人了,还忸怩什么。而且,应该就只是睡觉的意思,就像是在那个村庄一样,大家盖一床棉被,纯洁地睡觉。如琢这种人,连男孩女孩一开始都分不清,哪有什么歪心思?
第二天,顾如琢垂头丧气地站在床边一米开外,看着容瑾靠在枕头上,慢条斯理地喝粥。只要他稍往前一走,容瑾的眼刀就会插在他身上。
他觉得自己有点冤枉:“是阿瑾说要快一点啊。”
容瑾微笑着看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的意思是,快,一,点,结束!”
顾如琢看容瑾这样,心里很不好受,昨天的激动兴奋,不能自已,在容瑾的不快面前,也都褪去了。他悄悄抬起眼看容瑾的脸色:“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疼。那下次阿瑾来,好不好?”
容瑾有点惊讶他能说出这种话。毕竟他一直以女装示人,顾如琢会觉得他是承受的一方,也很正常。他这样几乎没犹豫,就同意自己在下面,容瑾心里不是不感动。看顾如琢这么百依百顺的模样,他其实还真有点心动。
但想想昨夜刚开始那会儿,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没好气道:“算了,一回生二回熟。别换了。”
刚开始,真的挺疼的。但其实他也知道,顾如琢已经足够温柔耐心了。容瑾心想:算了,哪舍得叫他受这份罪。谁让我老牛吃嫩草呢,疼他也是应该的。听说多几次就好了。
但有件事还是必须问清楚:“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拉一下手,都脸红半天的吗?!到底!是谁!带坏了我家的孩子?!
顾如琢对容瑾知无不言,半点没犹豫就把贺秋生给卖了:“是秋生当初送我的一摞,额,秘戏图。阿瑾答应我之后,我就找出来翻了翻,里面正好有一册,男子之间的。”
容瑾语重心长:“不是说考上了状元,就能松懈了,明白吗?对政事要多用心,闲着没事了看看书,和同僚联络感情,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你以后少和贺秋生玩!他不是什么好人!”
第一次见面就叫我难堪!后来又大半夜拐带如琢去喝得酩酊大醉!现在还送如琢这些东西!
到底想干什么?!
第36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36
容瑾休息了一会儿, 慢慢起身, 顾如琢立刻上前扶他。
容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你今日不用去翰林院?”
顾如琢扶着他:“我今日休沐, 可以守着阿瑾。若不是如此, 也不敢……”
他说到一半消音,容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容瑾想想昨晚的自己,感觉自己真是傻透了。竟然会觉得顾如琢是一个, 天真, 纯洁,根本没有危险性的草食系动物。瞧瞧,这考虑地多充分啊!
顾如琢见容瑾脸色不好, 殷勤道:“我为阿瑾梳发。”
容瑾坐在妆台前,顾如琢站在他身后, 拿着一把木梳,温柔仔细地为他梳发。容瑾长发养的极好,又黑又顺,顾如琢小心地为他理好,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木簪, 为他挽了一个男子的发髻。
那是一支男子发簪。
“手艺进步了不少。”容瑾从铜镜里看,“但不是之前才送过吗?”
顾如琢这些年, 每年容瑾生辰, 都会雷打不动地送容瑾一支自己刻的发簪, 就算是游学在外, 也会托人将簪子收回来。
容瑾从没戴过, 却每一支都小心珍重地收起来。一来他没想好要接受顾如琢的心意, 不敢戴;二来,顾如琢在别的方面天资纵横,但是在这方面手艺真的没什么长进,真的太丑了。如果戴出去,恐怕大家都以为容家要破产了。
但头上戴的这一支,看上去倒是顺眼了许多。
顾如琢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容瑾的称赞:“阿瑾喜欢就好。以后,我为阿瑾做男子发簪。”
其实不是手艺进步了,是男子发簪明显比女子的要简单。他不用想办法在簪尾雕花刻蝶,当然看着好一点了。
“今日休沐,你不用去和同僚吃酒吗?”
顾如琢摇头:“不用。”
“没人约你吃酒,你就约人家去吃酒啊。难道会试没有遇到几个性情相投的同科吗?”
在公务猿单位,人际关系很重要。古代的官场只比现代的复杂,还更讲究家世背景。顾如琢是商户的赘婿,偏又出了风头,得了状元,容瑾怕他受排挤,希望他能把握好同科这一重要的人脉。
其实有人约他,但是容瑾在,他当然不舍得出去。
“好,我下次会约他们。”
容瑾故作不经意道:“对了,如琢,我还没问过你,会试和殿试过得如何,顺利吗?”
顾如琢沉默了一下,眼底有一分说不出的讥讽:“会试其实我未得第一,不过是第三。但陛下赞我面相好,才点了状元。”
容瑾微讶。他虽然有所耳闻,当今陛下荒唐地厉害,迷信方术命理,但不知道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连国家最重要的选拔人才的科举,都如此儿戏。他轻轻靠在顾如琢怀里,将头抵在他怀中,想要安慰他:“如琢,你不必多想。你的才华,不逊于任何人。”
顾如琢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容瑾的颈侧:“姑,阿瑾心疼我吗?”
这句昨晚熟悉的话,让容瑾立刻有了不太好的联想。他坐直身体,冷冷道:“不。一点也不。”
“不行!我们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容瑾面色冷酷,“你下午,不,你现在就出去转转,我下午也要去容家的店铺。”
“对了,我这次带来了一些师父的亲笔信。师父说让你拿着,去拜访他尚在京中的旧友。”
顾如琢失望地站起身,他心想:昨夜是不是吓到阿瑾了?
为了让容瑾心情愉快轻松,他决定听话出门。走之前,顾如琢突然回头,浅笑道:“京中风俗保守。阿瑾若是出门,记得带上帷帽。”
……
顾如琢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顾如琢用了整整一个月,已经将那五年的卷宗都细细翻了两遍,官场沉沉浮浮乃是常事,那五年里戟折沉沙的人不算少。但将年龄,师门什么的筛一遍,哪个都有对不上的地方。
难道不是京官,是地方官吗?这可就难查多了。要是他去的不是翰林院,而是吏部或者户部,就好了。
顾如琢思来想去,京官之中,唯独那个年纪轻轻,已经位至正四品,又资料模糊的人,有几分符合。可那人有谥号加身,明明是死后哀荣有加,怎么会妻儿遭遇不测呢?难道是先出的事,定下罪名,后来又翻案,加上谥号的吗?可如果翻了案,容怀松,戴珣安和魏无书,他们还怕什么?
时间过去得太久了,顾如琢再如何聪慧,也很难想象出,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步行到了一家朱门大户前,在门房递上拜帖:“晚辈顾如琢,携师长的书信,前来拜访李大人。”
顾如琢的拜帖递进去没多久,一个中年男子就急匆匆地赶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顾如琢,显然认识这位新登科的状元郎:“原来是小顾大人。快请进。”
李毅招呼他在厅中坐下,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珣安兄的弟子?”
顾如琢行晚辈礼:“正是。之前来京参试,为了避嫌,也不好上门拜访。如今贸然来访,希望没打扰到李大人。”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珣安兄的弟子,也是我半个徒弟,直接叫我李叔就行。你师父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师父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难免思念故友。”
李毅闻言,拍桌大叹:“太倔了。他这个人太倔了!二十多年了!他始终不肯进京,我写信劝他,他也不肯回,我一直以为他还在怪我,不敢去见他!”
顾如琢的眼睫很长,他垂眼看着地面,面色非常恭顺:“师父说,当年的事,他知道并不怪李叔,只是不愿意再回这个伤心地。”
戴珣安当然没说过这话,但戴珣安在信中叮嘱他,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就去找李毅。也就说明,李毅是戴珣安极信任的好友。顾如琢跟着戴珣安也好些年了,对戴珣安的性子很了解。他连想带猜,再结合李毅话中流传出来的信息,这番话说出来,李毅丝毫没有怀疑。
李毅神色悲怆:“伤心地,伤心地。这么多年,他还放不下。”
顾如琢的心跳的很快,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李毅一定是当年的知情人。他不清楚容瑾的事,所以以为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并不知道戴珣安绝不会跟任何弟子提起当年的事。想要套出什么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顾如琢决定趁机搏一把大的:“至交含冤,未能瞑目。师父纵然无能为力,心中又如何放得下?”
“他这么说?!”李毅手中的茶盏“啪”一下就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却神色怔怔,“他还是这个样子,什么话都敢说!是,见素兄的事,难道我就不痛恨不内疚吗!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已经给了一个交代,我等还能如何呢?真要闹个天翻地覆,无法收场吗?”
顾如琢低声道:“师父对陛下的隆恩,自然只有心怀感激。只是心中愧对故友罢了。”
“我们不说这些了。”李毅颤抖着收拾好起伏的心情,慈爱地看着顾如琢,“这些年,他在白鹿书院任教,从未听过有哪位亲传弟子前来参试,就连亲子也不肯送来京城。这次为你写信来,可见对你的看重。但不管珣安兄跟你说过什么,你踏踏实实干你的差事,绝不要掺和到旁的事中去。”
李毅生怕他受戴珣安影响,有什么想法,苦心劝他:“你不要学你师父。他为人坦荡,重情重义,但这在官场,不是什么好事。唯有谨言慎行,独处其身,才是长久之道。”
顾如琢低声道:“我晓得的。李叔,师父送我来京,并无他意,不过是给自己搏个前程。师父也再三叮嘱过我,不要莽撞行事。”
神态自若地拜别李毅,顾如琢感觉自己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这才发现,后背微湿。刚刚他的话全凭猜测,一句说错,李毅起了疑,他再想得到什么内情,就千难万难了。
但幸好,他的猜测是对的。
魏无书的女婿,叫戴珣安辞官归乡的挚友,也很可能是容瑾生父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二十七岁,骤卒,享谥号“文忠”的前詹事府少詹事,东宫属臣,卢见素。
当年卢见素能在二十七岁成为正四品,自身的能力之外,必定也家世显赫。
遍观朝中,称得上显赫的卢氏一族,唯有如今的皇后母族。卢家多年前本是将门,比程家更加势大,如今倒是由武转文,不涉兵权了,也渐渐从朝廷中隐退,但到底底蕴深厚。满大街谁不知道皇上早就厌弃了太子,圈禁十几年,却也没有真的废了他。皇后虽然不受宠,也好端端地在凤位坐着,不就是顾忌卢家吗?
卢见素死了,尚在孕中的妻儿也没保住,除了陛下,谁能做到叫这么多人都束手无策呢?可陛下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杀了卢见素,故意触怒卢家。
至交含冤,未能瞑目。
李毅没有否认这句话。是有人陷害了卢见素。而陷害他的人,现在正过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所以,纵然是这么多年过去,容怀松和戴珣安,也不敢稍有差池。
……
顾如琢路上走到一半,视线余光隐约看到了个熟悉的招牌。他在胡同口顿住了步子,往里定眼一看,是绵玉斋。
顾如琢原本直直向前的脚步就拐了弯儿:他今日惹了阿瑾不快,也不知道如今消气了没。不如给阿瑾带点点心回去。顾如琢这些年也渐渐发现了,容瑾是自己口味偏甜,只是不喜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