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佳丽,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哪个不可娶?为了一个男人,何必呢?
可道理能说明白,理智能控得住情感,他今天也不会站在顾念面前了。别说顾念,容瑾自己道理一套一套的写下来能出书,不也被顾念给逼得狼狈不堪,心神起伏吗?
你要是爱一个人,就忍不住想对他好,想把你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他,舍不得他吃苦。就像容瑾当年在两国边界,三言两语,游刃有余,就拒绝掉了顾念希望他跟着自己去辰国的请求。顾念那么不想离开他,尊严脸面全都放下去,什么都肯许诺,苦苦哀求他。可是他只说他在邵国会过得更好,顾念就再没提过一句要他跟自己走。
他今日,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顾念因为他,从好不容易走上去的康庄大道,再拐回艰难波折的小路吗?
第三天夜里,柳弈悄悄来了。顾念在容瑾隔壁的小书房里见他。
柳弈是顾念一等一的心腹,跟冯家人比起来,说不定都更胜一筹。顾念三天没上朝,前来找柳弈套话的,比之前试图从柳弈这抠出来一点顾念婚恋观的人还多。毕竟不是每个位高权重的人都有待嫁的闺女,但是大家都很关心皇帝的身体健康。
顾念见到柳弈的时候,柳弈差不多已经去了半条命:“陛下,我知道您和容公子久别重逢,情难自禁,需要时间相处,可是现在都三天了!三天没上朝了!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顾念坐在桌椅后,没说话。
柳弈无奈:“陛下,人都到辰国了。还怕他跑了不成?”这么心急做什么?
顾念沉默了很久,才道:“阿弈,你观几位皇弟家中的诸子中,可有天资聪颖,兼具仁心之辈?”
柳弈一愣:“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柳弈当然明白顾念的意思。他不是没想过,以他们陛下对容公子的“死心塌地”,未必会有自己的子嗣。那到时候,自然要接几位王爷的子嗣们进宫,好好观察观察。可那都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顾念轻声道:“这次风寒,朕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出了些问题,想接几位皇弟的子嗣入宫。待过一两年,再做打算。”
他若真要脱身,诸事安排得当,至少也得一两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很愧疚。三年多一步步过来,以前分散的心腹收拢回来,又加入了多少新的势力,到如今当了皇上,他身边关系网密密麻麻如同巨大的织网,顾念就是里面最中心的一个结。可这世界上缺了谁都一样,只要安排地尽力周全些,顾念走了,势力网自然会重新交织,建立起重新的平衡。其他人都好说,无非是重新再仪仗势力和手段洗牌。便是外族冯家,偌大的家族,本就势力强横,若是顾念再留些看顾的旨意,等到小皇帝一二十年长成人,冯家未必比现在过得差。
他唯独觉得对不起柳弈。跟了他这么多年,又和家族闹翻了,真真正正的“孤臣”,好不容易熬到功成名就的时候,顾念这一走,突然就打水漂了。便是顾念再怎么为他安排,他势单力孤,荣华少不了,可只怕比不上今日帝王宠臣的风光了。
柳弈的身形晃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容公子不肯留?”
顾念根本就不用回答,柳弈这个问题原本也不需要顾念给个答案,他急促道:“陛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遍观史书,皇帝寿终正寝的不少,可见有太上皇安度晚年的?”
“况且陛下年轻力壮,素来龙体安康,突然退位于一个幼儿,您好端端地却自己离国远走。如何跟文武百官,辰国百姓交代?便是这事真的成了,您身体康泰,朝堂上自会有忠心之人追随,可高堂上又有幼帝日渐长成,到时候辰国就是一团混乱,永无宁日!”
顾念闭了闭眼:“不会有太上皇。一国二主,是乱国之像。”
顾念这是打算诈死脱身。
柳弈从来没这么跟顾念说话过,几乎是愤懑:“堂堂一国之君,承一国臣民之望,现在却打算将国事,百姓交给一个幼儿,自己一走了之?”
顾念没有看柳弈,他瞧着灯火映在玻璃罩上的光影:“自会有值得信任的辅助大臣,势力制衡。”
满室寂静,柳弈抹了一把脸:“您这可真是,算了。听过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只当是戏文里的玩笑话,哪能想到还有真的呢?”
顾念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阿弈,我这一生,承担过好多期待。从生下来,是嫡皇子,功课要最出色。后来那个女人来了,母后就越发盼着我能为她争一口气。再后来远走邵国,所有人为我奔走,母后甚至搭上了一条命,我必须回来。我要回来为母后报仇,为所有追随我的人,去争去抢。”
“我没有办法,没得选,只能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
“到了今天,我做了皇帝。仇报了,追随我的人,为我牺牲的人,我给了大家一个交代。其实我知道我还是不负责任,就该照阿弈说的,我坐上这个位置,就该去做个好皇帝,朝堂制衡,改善民生。”
“可是阿弈,这条路比起报仇,夺位,要更长,更远,若是走,就是走一辈子。那我什么时候去找容瑾?”
“我会尽量去做,去安排,阿弈,不仅仅是你,我身边所有人,我都希望你们好。但是阿弈,我真的没办法再用余生,去承担起更多的期待了。”
他这一生,刚开始风光富贵,后来落魄到谷底,一路历经波折,最后爬到这个位置。可回想以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面觉得高兴幸福的时刻,母后温柔的双手,过去的父皇赞许的眼神,阿弈他们几个朋友。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中交错,都渐渐远去,到最后,剩下的斑斑陆离,都是容瑾。
少年初见的痞气;少年歪着头对他微笑;他们在山间的小破屋里,抱在一起入睡;少年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路上追他;少年和他诀别时的冷漠和平静;以及,少年长成青年,他变得粗糙的双手,带了些风霜的脸颊,还有额头上的一块疤。
他那天,捂着容瑾的眼睛,坐在廊下无声地痛哭。
因为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辜负了容瑾。是他害了容瑾。从肆意快活的锦衣少年郎,到一无所有被流放的阶下囚,三年时光,青春正好,都被他毁了。正如容瑾所说,墙可以推翻重建,房子也可以修得和原来一模一样,可唯有时光,不能重回。
他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了。
过去错过的时间已经永远失去了,难道未来还要再蹉跎错付吗?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满足之前命运加注在他身上的责任。余生他最想做的,是和容瑾在一起,对他好。
他当然希望容瑾能留下,他也不必退位,一切都变得简单了。可容瑾不愿意。刚开始那两天是他钻了牛角尖,容瑾不愿意留,他就不该强迫容瑾留。
人是不能什么都得到的,世事难两全,而顾念已经做出选择了。
“若是他要回长烟峡,我跟他走。”
第100章 浪荡子和他的渣男攻43
“噼啪”一声,灯笼中的火苗跳跃了一下, 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这么沉重的话题和气氛中, 柳弈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陛下, 容公子让您跟他走吗?”
顾念转开脸,轻声道:“我一个大活人, 想去哪里去哪里, 何必要他管?”
柳弈就明白了:得,人家容瑾不同意。合着不是外面的小妖精勾搭着想拐他走, 这是上赶着为人家抛家舍业, 人家十有八九还不知情,知道了也未必稀罕。柳弈心想, 只要不是容瑾提议的, 那他就先把心放下来吧。
柳弈回想了一下顾念刚刚说话的样子, 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揣测道:“陛下,您如今,不会还没和容公子和好吧?”
顾念没有说话。
柳弈一下子就镇定下来了, 他真诚地对顾念道:“陛下, 那您要走的事情还是先缓缓吧,别着急。”
“臣说句不太中听的,容公子今日在这里, 完全是因为咱们权大势大, 是迫于无奈。陛下若是要放容公子回长烟峡, 到时候再隐姓埋名地跟去。先不说长烟峡是邵国流放之地, 一般人不太好进,如果容公子那时候还跟陛下赌着气,到时候只怕连容公子的面也见不着了。还是等到先哄好了,再谈以后的事情吧。”
顾念本来冰冷淡漠的脸,微微僵住了。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抬眼看了一眼柳弈,咬了咬嘴唇:“哄吗?怎么哄?”
柳弈心想,您都不知道,我这个大龄光棍怎么知道?可这事顾念也没别人好问,柳弈只好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一边沉吟道:“哄,自然是要哄的。”
不哄怎么办?打又打不过。势力也不敢用。柳弈暗暗想,到时候就算真和好了,我看您也是个挨打受气的命。
“至于怎么哄?”他回想着自己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微薄经验,“女人的话,爱胭脂水粉,爱金银首饰,越贵的越好,还爱听甜言蜜语。”
可容瑾是个男人啊。而且以容瑾的性子,怎么看也不会是喜欢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的人,至于甜言蜜语,顾念肯定没容瑾有经验,未免弄巧成拙,还是算了吧……
柳弈硬着头皮胡说八道:“男人嘛,也差不多,投其所好就行。容公子爱什么?爱好酒?爱佳人?”
顾念低声道:“长烟峡苦寒,就算阿瑾底子好,也难免亏损了些,我找御医这些天给他暗地里调着身体,不能喝酒。”
“那就第二个!”柳弈见顾念脸色冷下来,瞬间想起来自己说的第二个是什么,连忙补救道:“臣的意思是,当年容公子对陛下,不就是一见钟情吗?”
柳弈见顾念若有所思,竭力想把自己刚刚说错的话圆回来。
“哪个男子不喜欢好皮相?尤其是容公子这样的,”柳弈隐晦道:“见多识广的人。当年容公子对陛下一见钟情,论起相貌,陛下自然是龙章凤姿。只是陛下如今国事繁忙,确实是显得憔悴了些。”
顾念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吗?”
柳弈真诚且肯定道:“是。”
顾念回想着当年安和告诉他的,容瑾喜欢的类型——身材高瘦,白白净净,带些书生气,最好还要会刻簪子。
他想到这几天和容瑾的相处,喃喃道:“阿瑾晚上的时候,好像是好说话一些。”
他平日里是穿常服,只是常服也都绣着暗金色的龙纹,一看就颇有些气势。但到了晚上,他就只穿一件简简单单的旧衫,或者是只穿中衣,像个书生的模样。他以前在邵国的时候,好像也穿的差不多。
34" 听说你要辜负我[慢穿]0 ">首页36 页, 所以,阿瑾是只喜欢他那个模样吗?
顾念陷入了沉思,等他清醒过来,沉吟了一下:“那个,阿弈。”
“臣在。”
“我记得你家里好像有不少姐妹?”
“啊?是,是啊。”
“那你帮我问问,额,女孩子的话,应该会有些擦脸用的东西吧?就是那种没有什么颜色,透明的面脂?帮我问一问,气色不太好的话,擦什么会比较好?”
柳弈:“……是。”
他都不必问给谁,想来也不是给容公子抹的,容公子哪还用得着以色侍人呢?
柳弈走出房门,他悄悄地看了一眼旁边亮着灯火的屋子。看来,他得想办法去悄悄见一见容瑾啊。
……
容瑾知道柳弈来了。他猜柳弈应该是来劝顾念上朝的。足足三日,皇帝未曾上朝,也只含含糊糊地给出了一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只怕外面已经是流言漫天了。
容瑾多多少少放下心来:就算顾念再怎么任性,他身边的众臣,也不会由着他胡来的。柳弈在顾念心中分量极重,他的话,顾念应该还是听的。
第二日,容瑾看到如常出现在他身边的顾念。
到了晚上,容瑾有些绷不住了:“辰国都不上朝的吗?”
顾念手里的笔微顿:“上,我再过几日便去上朝。”
容瑾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任性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地步。
“阿瑾,”顾念的笔在奏折上画了一个圈,轻声道,“再过上一两月,一应出使的安排都走完了,你就跟着邵国来的使团回去吧。”
“你想走,我放你走。”
容瑾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如愿以偿的高兴。他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从高空坠落,变得空荡荡的。容瑾很勉强地笑了笑:“多谢陛下隆恩。”
幸好顾念此刻低头看着奏折,他自嘲地笑笑:“难道你不愿意,我还能硬拴着你,不让你走吗?”
他想诈死脱身,不是说走就走的。这件事不是一件小工程。生前事,身后事,顾念要考虑顾忌的事情非常非常多。而且这事他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如果有身边重臣察觉到这件事,容瑾的处境就会很危险。冯家的事,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既然打算要走,他不会让容瑾再留在辰国。至于他要诈死这件事,也不必先着急告诉容瑾。等到了长烟峡,如果那时候,他不用熬夜处理公务,气色好一些,说些好话,再加上他无家可归这么可怜,阿瑾应该不至于把他拒之门外吧……
顾念看了看桌上的沙钟,放下了折子:“时候不早了,阿瑾要不要睡?”
容瑾一怔:“今日睡得比往常早许多。”
顾念将桌上摆着的几盏灯一一吹熄:“以后要少熬夜。”
容瑾这点是赞同的:“没错。”
好皇帝是个拼体力的活,容瑾知道顾念没有看上去那么文弱,但常常熬夜总归是对身体不好的。
顾念心想:明天得再去问问阿弈,他问过他妹妹了没。
……
几日后,顾念上朝。容瑾在府中待得无聊,就想出来散散心。顾念果然说话算话,容瑾轻轻松松出了门,没有任何人提出过要跟着他,只是管家在他出门前,为容瑾备下了足够的银票,和一块能解决大部分麻烦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