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忧的是,一旦说了对方知道的,会不会丢了性命?
“你妻子曾给刘家大姑娘做过乳娘,那刘大姑娘现今大了,有一事不解,自然要来问乳娘。”这话是闻寂雪说的,一面说,一面紧盯着金六。
金六脸色一灰:“是、是大姑娘……”
“什么‘大姑娘’?这二位是……”一个妇人从厨房里出来,腰间还系着围裙,她那个小儿媳因着年轻,没出来,只在门口探头张望。
这妇人便是净闲的乳娘,左邻右舍都称她“金婶子”。
金六看看她,叹息连连:“到屋里说吧。”
金六推开一间屋,是他跟金婶子的房间。
金婶子也意识到不对,金六低声与她说了两句,她的脸色立刻跟金六一样。
“是、是娴姐儿让你们来的?”金婶子有些失神,转而又愤恨:“那刘家不是个东西!那么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娃,能碍着什么事儿?居然容不下娴姐儿,将人撵到庙里出家,偏生我也不敢去看她……我对不起姑娘嘱托,可我、可我也没法子啊。”
“你可知她要问你什么?”穆清彦明显的反问语气,并非疑问,好似成竹在胸一般。
自然,这是使诈。
金六夫妻俩估计一直有心病,单单“京城”二字都能将两人唬的变色。对于他们假托净闲来询问隐秘,更是没什么怀疑,好似净闲询问也在常理之中一样。
“这都是冤孽,冤孽啊!”金婶子忆起过往,念念叨叨,难以平静。
金六却是冷静一些,打量着穆清彦两个,抬手压在金婶子肩上,制止她说出更多。“只是娴姐儿想问?再没别人?”
“她如今用着法名儿‘净闲’,行事颇为随性,不顾礼法,惹得刘家很看不惯,并没认她,她也没回刘家。外人都盯着她,她行动不便,这才托我代为走一趟。”心头微动,穆清彦含糊道:“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她说一定要我亲自向金婶子询问,还望金婶子莫欺瞒她。”
“她、她这是要跟刘家闹呢。”金婶子叹口气,对于京城那边的事,他们也听往来商客说过一些,不过听说的笼统。那么多年了,只要知道净闲活着,且又返回了京城,金婶子自觉没什么可担心,总有人会护着她。
怎知……
金六眼中神思接连变化,最终拍拍她的肩膀:“说吧,说吧,与预想的好多了。”
当年从京城离开,因着这个秘密,唯恐被灭口,所以连家乡都不敢回。时隔十来年,故人到底找上门来。看来,早先做的计划,还是要进行。
第309章 尹氏的苦楚
金六的神色被闻寂雪落入眼底,但并不在意。
金婶子看了看金六,喟然长叹:“娴姐儿既然想起要来询问,必然是有了想法,否则……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处,娴姐儿的脾气……”
略一停顿,金婶子抬眼看向穆清彦二人:“这事儿,是关于死去的‘姑娘’,娴姐儿的母亲。
我自小就服侍姑娘,当初姑娘被接到京城,我也跟着,还在康郡王府住过些时日。也是在王府里,跟那刘宾有了交集。当初跟刘家的亲事,是康郡王妃做的媒,实际上姑娘并不愿意,姑娘心中有人,可当时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姑娘没法儿拒绝这门亲事,又有尹家不停软硬兼施。姑娘心肠软,本也不是特别有主意的人,本就心慌,又怕牵连爹娘弟妹,只好应了亲事。
一开始,那刘宾待姑娘的确很好,可也就半年功夫,就不耐烦了。外人都说他对姑娘一心一意,不过是个笑话,他倒是没正经纳妾,在外也洁身自好,可身边的丫头可不少。他虽是庶子,但读书出息,刘家嫡母自然要示好,嫡母赏的丫头,他生母给的,也有他自己中意的……
唉,这些都是小事,姑娘心不在他身上倒是好事,不必为此伤心。
姑娘身子骨本来就弱,时节交替便容易小病,常吃养身药丸。生下娴姐儿,又伤了根底,越发要细心调养了。她这病虽麻烦,但不算大病,戒思戒虑、安心静神就是最好的养病发门。怎知在娴姐儿三岁那年,姑娘病情突然恶化,怎么吃药扎针都无效,拖延半个月便身故了。
一开始我也没多想,只当姑娘命薄,可是后来发现,姑娘常吃的养身丸被动过,里头的药不对。我心里就害怕,觉得有人想害姑娘,我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刘宾。我拿着药,想去找大夫辨识一番,却意外得知当初给姑娘看病的大夫辞馆归乡了。
我一时间连找别的大夫都不敢,怕有人盯着我。后来我借着一场病,离开了刘家,又等到机会,全家离开京城。”
金婶子说完,歇了一会儿,又道:“按理说,有康郡王在,我可以将此事告知郡王处理,只是……郡王妃却是刘家人,又给郡王生下子女,刘家更不是寻常人家。姑娘出身的尹家,着实没什么可称道的,姑娘在世时得郡王照看,如今人都死了,郡王难道为她跟刘家翻脸么?
更要紧的是,娴姐儿还在啊,她还小,往后如何自处?姑娘被谋害,我也是猜测居多。这等家宅阴私,我一个做下人的,如何敢闹出来。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丈夫孩子,我也是……”
许是太过愧疚,纵然十几年过去,她说到这里,依旧难以自制的满脸泪水。
金婶子这番讲述,看似在情在理,实则其中有不少值得推敲的地方。
穆清彦问:“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尹氏心慌,不得不答应亲事?”
如金婶子说的,康郡王对尹氏这个表妹很照看,那么,纵然刘家门楣不错,但若尹氏自己不愿意,康郡王也可以代她推掉这门亲事。对于康郡王来说,刘家是妻族,尹氏是母族,那两家不需要联姻也一样是他的助力,所以这门亲事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反过来,刘家都已经有郡王妃了,着实不需跟尹家联姻。哪怕刘宾只是庶子,却是个有出息的庶子,得家族之力,前程大有可期。尹家只是占着康郡王母族的名头,然郡王之母早逝,尹家子孙没有出众者,着实难入刘家之眼。
刘家为何要跟尹家结亲?但果真是刘宾爱慕尹氏?
当真那么爱慕,为何半年就没了耐心?
倒是尹家,是这门亲事最大的受益者。
入宫的尹氏已死,尹家又不大出息,跟康郡王隔得有些远,使不上力,也难借力。出现一个刘家,结一门姻亲,联络更紧密,也能谋划更多。
尹氏看似一颗棋子,但因着康郡王的缘故,颇有些分量。
这门亲事,关键在尹氏态度。
由此看,影响她决定的事件,必然不小。
穆清彦这一发问,问在关键之处。
金婶子垂下头,声音犹豫:“不是件光彩事,事后想起来,那就是一个局。他们知道姑娘不愿意跟刘家结亲,又不能强迫,故意设局坏了姑娘名声,使得姑娘只能答应刘家。”
“怎样的局?”
金婶子咬牙切齿,到底说了:“那是康郡王妃的母亲,刘家太太设的花宴,邀请的都是交好之家的太太奶奶们。刘家有几个适龄姑娘正值婚配,早先刘家放过消息,因此这花宴的真正目的大家心知肚明。受邀而来的人,也都带了各家未婚嫁的子女,康郡王妃也去了,且请姑娘一起去。
姑娘不喜那种场合,也无心谈婚事,只是康郡王妃待她亲和,又说刘家花园中有一株极品海棠,权当去赏花散心。姑娘这才去了。
怎知一切都是针对姑娘设的局,怨不得康郡王妃百般游说,定要姑娘去刘家。
姑娘身子弱,面皮薄,也不擅应酬,被康郡王妃扯入席中,根本无力招架,几杯酒灌下去,人就醉了。我本是待在姑娘身边的,却被端茶水的刘家丫鬟撞个满怀,裙子全泼湿了,不得已下去更换。姑娘身边还有一个人,年岁小些,也不大懂事,更是轻易就被支开。
刘家人说是送姑娘下去歇息醒酒,哪知却是处僻静之处,那刘宾也是满身酒气的去了。
姑娘尽管没有失身,可那刘宾借着酒劲儿倾吐爱慕,对姑娘动手动脚。姑娘本就醉酒,哪里躲得过,偏生刘家几个女眷过来撞破了这一幕……
事后,刘宾跪在那里请罪,又再三说爱慕姑娘,愿意求娶。又有刘家人装模作样,要严惩刘宾,又让刘宾指天发誓,往后必然不会辜负姑娘。又有康郡王妃哭诉求情,希望姑娘不要声张此事,否则不止她的名节,便是刘宾的前程也是尽毁。
姑娘心肠软啊,又不经事,这等事情能不怕么?偏生不敢告诉康郡王,到底事关名节。再遇上尹家软硬兼施,哪里支撑得住,只能答应。
可怜姑娘为此受的折磨煎熬,那刘家人也是一反常态,姑娘无疑是入了火坑,便是不被谋害,也熬不了几年。”
事关尹氏名节,金婶子与尹氏主仆情深,不会撒谎。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刘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算计尹氏?
从刘家和刘宾后来的举动看,刘宾所谓爱慕尹氏,也掺杂了不少水分。尹家寻常,刘家也不可能从尹家得到什么好处。若说为康郡王,更不可能了,刘家女儿就是郡王妃呢。
闻寂雪却懂?03" 农门神断0 ">首页105 页, 耍诮鸺曳蚱廾媲埃室饷蛔魃?br /> 他觉得,金家夫妻是抓大放小,用尹氏之死,掩盖了更大的隐秘。
若仅仅是尹氏死亡的隐秘,金家夫妻的态度似乎太过了一点。且尹氏之死,并没有确凿证据,又时隔多年,刘家想灭口,也不会让金家夫妻安然十几年。
穆清彦尽管没猜到刘家害尹氏的目的,但也意识到不对,不过他同样不动声色:“如此说来,净闲姑娘是怀疑了生母的死,这才找你确认?”
“大概是吧。”金婶子又是叹口气,继而说道:“二位公子,若是再见娴姐儿,劳烦替我转告一声。在京城外的寒叶寺,我为她母亲供了牌位。当初离京,便想到可能再无回返之日,于是给寺里捐了不少香火,请和尚们每年祭日做场法事,多念念经文,让姑娘少受些苦。到底时间久了,也不知牌位还在不在,和尚们照料的好不好,娴姐儿去看看,方便的话,请回家供奉。”
穆清彦点头:“可还有别的话?”
金婶子看了金六一眼,随即摇头:“我虽想见她,可不那么容易。只望她好好儿的,别做傻事,保全自己,别让姑娘伤心。”
“放心,话一定带到。”
两人从金家布庄出来,相视一眼,笑了。
“看来金家夫妻还瞒了不少事。”
“先回去吧。”
布帘子后面,金六小心的窥探,就是在观察两人的反应。
两人的确没有逗留,返回了客栈。
随之,焦礼出去了。
夜色逐渐寂静,灯火逐渐泯灭,金家布庄也关了店铺。金家其他人都已入睡,唯有金家老夫妻静静躺在床上,愁容满目,唉声叹气。
“行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金六满是疲惫的声音,透着无奈的平静。
两三日过去,金家并无动静。
穆清彦却知道,金六打听到他们入住的客栈,找了两个小乞儿守着,大约是看他们何时离开冲云府,又是否会有其他举动。穆清彦已和闻寂雪商议过,当即没有再停留,备好马车,离开了冲云府。
行至半途,焦礼暗中返回。
穆清彦三个在一个小镇逗留,等待几日,焦礼赶了上来。
“公子,在我们走后,金六立刻转让铺子,处理了存活,举家离开冲云府。对外,金六称家中有事,要急着返乡,实则金家并未往河义县方向去,而是向南。我跟了一段路,他们一家行路很小心,不与人相伴,也不跟人交谈,有意瞒着自身信息。”
“倒在情理之中。”
他们时隔十几年寻上门,往日死亡的阴影再度笼罩。为防万一,金六不得不做最坏设想,所以举家搬迁,要躲一躲,等个两三年风头过去,估计才敢再回乡。
“看来要去一趟京城。”
第310章 真正的隐秘
知晓金家动向,都在情理之中,金家谨慎小心也是好事。
去往京城的路上,穆清彦分析着金家夫妻讲述的事情。
在听其讲述时,曾疑惑刘家为何大费周章的算计尹氏,一点灵光在脑中闪现,但总是差了点儿什么。倒是闻寂雪一句点醒了他,乃是康郡王对待尹氏的态度。
的确,康郡王对尹家挺关照,但康郡王本身在皇子中并不出众,没什么实权差事,只跟随端郡王行事,本人很低调。若有好处,自然首先要给刘家。刘家乃是妻族,本身也有能耐,哪怕他不考虑,端郡王也想拉拢,岂会将资源白白浪费在尹家身上。
不过,尹氏是个例外。
康郡王建府后,随即大婚,尹家曾来参加喜宴。喜宴后,尹家不好多停留,虽舍着脸求了郡王关照,也只留下两个年轻人寻机会,倒是尹氏留下了。那年尹氏还小,十二三岁,然姿容天成,只怕已入了康郡王之眼。
常理来讲,尹氏是表妹,康郡王到底是皇子,尹家家世虽低,但做不成侧妃,庶妃也是可以的,将来有子再请封,也不失为常法。
结果呢,尹氏却生生成了刘家妇。
只怕此举也是令康郡王始料不及。
尹氏刚到王府,康郡王才完成大婚,考虑到康郡王妃和刘家,他不好马上迎尹氏入门。便是他敢,端郡王也不会允许,而康郡王服从惯了,未必有抗拒端郡王的勇气和能力。
待得尹氏年岁渐长,康郡王心中欢喜,然此事早被郡王妃看在眼底,跟刘家一起设个局,套住了尹氏。
郡王妃忌惮尹氏,并非没有缘故。
身为王府主母,不怕郡王贪色,最怕郡王用情。尹氏是个既有风致、容貌天成的女子,又有难得的才情,郡王喜爱她,甚至愿意守候两三年之久,这令郡王妃害怕。尹氏哪怕只能做庶妃,可一旦有机会,便会请封,若将来得子,在郡王宠爱之下,焉知不会危及郡王妃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