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他的确隐瞒了对方,挨些刀子也不冤枉。
地铁内拥挤不堪,庄凡心塞着耳机,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杆,顾拙言站在他身后,胸膛贴着后背,有人挤来时便将他圈住。
挨得实在近了,庄凡心能嗅到顾拙言的气息,便没出息地心猿意马,他偏头瞄一眼,心想怎么不追着他解释了?
顾拙言垂眸看穿那点矫情,低头问:“听什么歌呢?”
庄凡心不搭理他,他摘下一只耳机塞上,听清里面的词:“可以死了心但忍不住恨,但求天会追究这男人,仍相信有场好戏命中已注定等你,报应日渐临近来清算你罪行……”
歌名是《你没有好结果》,顾拙言说:“听完解气吗?”他抬腿顶庄凡心的膝弯,“你一般报复人都采用听歌这种方式吗?”
庄凡心脸色臊红,他能怎么办,亲爹都只会求好汉饶命,他压根儿没有睚眦必报的基因。到站出地铁,他随便勾搭一个同学作伴,不搭理顾拙言,心底里酸得像砸了醋缸,他不是顾拙言的初恋了!
切,谁稀罕啊,庄凡心努力回忆中小学时期,试图给自己也增加一段旧情,然而升完国旗也没想出来。他跟个精神病似的,去办公室送英语作业,对老师说,顾拙言完成得不太好。
老师翻出来一看,怎么笔迹有些眼熟?
庄凡心猛然想起来,在旅店里他帮顾拙言写的,赶紧溜了。回教室看到生物老师,要上课了,他的生物卷子还没补。
老师走下讲台:“都把作业拿出来,我看看。”
庄凡心掏出空白的卷子,齐楠一瞅:“我靠,你怎么没写啊?快快,BBADC,DCBAD。”
第十道选择题还没写完,老师走到第三排,停在桌旁:“庄凡心,没完成作业?”
庄凡心站起来,老师问原因,他如实答:“心情不好,不想做。”
“噢,心情不好就可以不做作业,那我心情也不好,你去走廊站一节课吧。”老师说。庄凡心拿上书出去,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罚站。
顾拙言在最后目睹全程,心里犹如明镜,他把卷子揉了扔桌兜里,举手说:“老师,我也没写,卷子也找不着了。”
老师气得很:“你也出去!一个前门一个后门给我站着!”
顾拙言拿上书就跑,上课了,空荡的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他从后门平移到前门,隔着一拳距离陪庄凡心罚站。
“我没喜欢过别人。”他直接撂下这么一句。
庄凡心捏紧书页,发了一晚一早的疯,现下终于安静。顾拙言说:“我以前是一班,于杳是二班,从高一下学期开始,他总趁着打扫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翻我的练习册,往里面夹小纸条。”
于杳是个极内向的人,成绩、相貌都不出众,平时也无人会多注意他。“他始终没透露身份,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谁。”顾拙言说,“后来某一天,他表明自己是男生,是同性恋。他说没勇气和我说话,更不敢被人知道他是gay,并且反反复复地问我会不会觉得恶心。”
那一刻,顾拙言才想确定对方是谁,他发现后直接拦住于杳,想告诉他同性恋没什么不正常,然而于杳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一句话没说就跑了。
“他又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向我道歉认错,求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的性取向。说真的,我没见过那么自卑可怜的人,也是看他的信才想起来,原来他是学校助学活动资助的福利院的孩子之一,典礼时我作为学生代表给他送了礼物。”
顾拙言大概懂了对方的胆怯,之后他只当自己是个接受投稿的树洞,没再拦住对方拒绝。这份温柔令于杳备受鼓励,除了越写越长的情书,他的成绩也越来越好。
一直到期末考试前一天,大扫除很乱,于杳鼓起勇气塞给顾拙言一封信,顾拙言其实都没看,放进桌兜就去搞卫生了。布置考场的同学搬动桌椅,所有没清理的物品被暂时摆在讲台上,有同学看见那封没署名的信,班里顿时炸了锅,甚至惊动老师和主任。
“消息一下子传开了,当时教室和走廊堵满了人,于杳站在他们班门口,吓得脸都白了。我没想别的,就觉得他能念个好学校不容易,把他供出来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继续上学。”
庄凡心一直没说话,有些声颤:“所以……你替他顶了?”
顾拙言道:“我一口咬定是我写的,那些纸团我抖搂开,说全是我写的。这事儿怪我大意,何况我本来就是gay,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潇潇洒洒地立在走廊,嗓门洪亮,说给老师同学,说给于杳,说给他自己听——“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的,没什么害怕,没什么可耻,也没什么不敢承认!”
三两钟头的工夫,顾拙言出柜的事情传遍全校,连几位校长都出面了。期末考试结束,顾士伯就给他办了转学手续。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顾拙言不说,连奕铭他们也只好忍着不问,国庆节陆文开演唱会,散场后在会所外碰见等了一晚上于杳,才隐约猜到一点。
庄凡心久久没回神,他脑补的初恋,欺骗,替身,原来是顾拙言对另一个人的悲悯和保护。如果换做是他,他不确定自己有那样的勇气。
顾拙言忽然握住他的手:“其实我应该谢谢于杳,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来榕城认识你。”
庄凡心有些惭愧:“我还乱猜他是你的白月光。”
“以后要真有白月光,”顾拙言笑道,“那也该是你。”
第43章 心,你好靓。
在走廊罚站一节课, 顾拙言和庄凡心聊天、拉手、眉来眼去, 期间夏维来扒着后门偷看, 直接赏了他们一人一脚。
课间回教室,顾拙言点开一条未读,陆文发的, 兄弟你那边怎么样了?没被小邻居甩了吧?你若安好,我便心安。
他实在不想搭理这厮,把手机扔耽美文库里没回。
午休, 庄凡心和顾拙言坐在一起补生物卷子, 他叼着一根棒棒糖,对答案的时候呼出一股柠檬味儿。顾拙言吸鼻子, 偏头一瞧,此时最晴, 庄凡心鼓着一边脸沐浴在阳光里,睫毛根根分明, 又露出点混血的感觉。
“心,你好靓。”
笔尖把卷子戳个洞,庄凡心问:“要是于杳特别靓, 你会喜欢他吗?”
答不好估计又要发疯, 顾拙言慎重地说:“我看脸,但不是只看脸,就像我喜欢你好看,也喜欢你的个性,还喜欢你的才华, 哪儿都特别打动我。”
说完嘴还没合上,庄凡心把棒棒糖往他嘴里一塞,嫌弃他肉麻。
顾拙言含着庄凡心吃剩的棒棒糖,尾椎骨升起一片酥麻,他顿时有些迷茫:“靠,我这样看着你都起反应了?”
庄凡心双颊爆红:“你胡说什么!”
他震惊中透着小处男的害羞,害羞中藏着被对象迷恋的欢欣,情不自禁地瞧一眼顾拙言的裤裆,顿时败兴道:“好平,你是光长个了吗?”
顾拙言又把笔掰断了:“……我他妈是说后面!”
嗡,顾拙言反手向后摸,原来是耽美文库里的手机在振动。他揣着手机跑出教室,小角落有监控,便躲在顶楼的楼梯拐角处。
庄凡心追过去坐台阶上,负责放风。
“喂?”顾拙言靠着墙。打来的是薛曼姿,大概也在休息,语调软绵绵的:“妈妈没打扰你吧,吃午饭了吗?”
顾拙言说:“吃了,叉烧包和牛肉汤粉。”
他又没喊妈,不确定这通电话是否友善。薛曼姿说:“家里这边大风降温,你在榕城也别着凉感冒,照顾好自己。”
顾拙言回:“我都挺好的。”
他说得漫不经心,端着一贯以来倔强疏淡的态度,然后抓住时机补上一句:“这边暖和,今年过年都不想回去了。”
薛曼姿在里面笑起来:“还生我们的气呢?”
顾拙言不准备一次性说定,免得他妈怀疑,也懒得再周旋:“您日理万机的,怎么大中午打给我,有事儿?”
薛曼姿说:“陆文回来了,今天回学校上学去了,中午你陆叔叔请客吃饭,说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陆文,叫我务必跟你讲一声。”
“噢。”顾拙言想起那倒霉玩意儿就头疼,“那没什么事儿我挂了,在学校打电话不方便。”
“拙言。”薛曼姿忽然叫他。
他一顿:“怎么了?”
薛曼姿说:“这个月有圣诞节,我给你和宝言准备了礼物。”
顾拙言回:“那还发顺丰吧。”
通话结束,顾拙言走下台阶坐庄凡心身旁,他们家家庭和谐全靠庄凡心监督,主动交代道:“没吵架,我妈说给我寄圣诞礼物,我没拒绝,挺母慈子孝的吧?”
庄凡心咧开嘴:“那你高兴么?”
高兴什么,顾拙言说:“我不爱过圣诞节,以前在家根本不过。”
嘴巴闭上,庄凡心问为什么。顾拙言道:“他们忙,小时候圣诞节都是我自己待着,我直到十岁还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因为他们跟我说这个节就是和圣诞老人一起过的,他们要工作。”
“那你多失望啊。”庄凡心费劲地搂住顾拙言的宽肩,心疼。
顾拙言说:“还行吧,习惯了。一般那天我都学习,或者打游戏,绝对不到街上去凑热闹。”
他们在台阶上坐到午休结束,顾拙言讲了好多,说一年到头见爸妈还不如见保姆和司机多,有时候在草坪上喂鸟看见顾士伯的车开过,就跟熟人似的打声招呼,某次薛曼姿陪他游泳,还没下水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你到洛杉矶那次给我打电话。”顾拙言说,“其实我在楼前的喷泉边坐着,叫你说得心虚,又回楼里喊了声爸。”
庄凡心定定地看着顾拙言,错愕,茫然,好半天才有了反应:“你说的是你家还是公园啊……”
顾拙言喷了,抬手将人勒怀里:“以后你嫁给我,让你住大房子。”
直到回教室庄凡心仍有些迷迷瞪瞪,课上到一半,傻了吧唧地跟齐楠说,同桌,我以后可能会住大房子。齐楠在桌下拧他,你都住小别墅了,还想咋地?
庄凡心掩着嘴,住那种有草坪和喷泉的,齐楠心里平衡了,你就住公园啊,不至于那么惨吧。
晚上回家,庄凡心在阳台上清洗海玻璃,他蹲着,手机架在板凳上放电影。刚播放十分钟,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好友消息,他没看,裴知直接打了过来。
“哥?”薛定谔的称呼,理亏的时候才喊。
裴知说:“我外婆和孙海教授联合办一场艺术展,这个月首场开幕。”
庄凡心听庄显炀提过,从他出国比赛时就在筹备了,庄显炀因此没能参与一直很遗憾。他道:“听说这个展很盛大,之后还要接力艺术节,外婆真厉害啊!”
裴知说:“开幕当天会来许多嘉宾,国内外艺术家大概四十多人,还有媒体,规定首场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是呢……”
庄凡心心领神会:“哥,我爱你。”
裴知的笑声传来:“在场的志愿者都是美院尖子,我申请了一个名额,你要有意愿我帮你也申一个。但开幕前你每天下午要来干活儿,开幕那天是25号,你要是来就不能和顾拙言约会了,毕竟那天是——”
庄凡心激动道:“我能去!顾拙言不喜欢圣诞节,我还发愁自己怎么过呢!”
“他怎么……”裴知停顿了几秒,“好吧,那我陪你过。”
虽然志愿者是义务劳动,但看到学到的东西无法计量,庄显炀和赵见秋很支持,帮庄凡心向学校请了假。
庄凡心每天中午放学就走了,骑着单车赶到艺术馆,作品清点,流程核对,后备展览调度,一星期下来用完了整个口袋笔记本。
体育课结束回教室,顾拙言去前面接水,经过第三排时顺手拿上庄凡心的杯子,习惯成自然,他总是忘记对方没在。
他这一周都是自己放学回家,庄凡心回来得或早或晚,也不容易碰上,试图通过补课的方式度过二人世界,那家伙没五分钟就累得睡了,小呼噜打得比《菊次郎的夏天》还有节奏。
顾拙言感觉自己像个留守儿童,或者空巢老人。
饮水机挨着窗户,外面是校外的大街,街上已经开始放圣诞歌了。他接完水在庄凡心的位子上坐着,把堆积的卷子叠好,拿出桌兜里剩的半包干脆面开始吃。
齐楠跟着窗外的音乐哼哼,号召大家:“一楠圣诞限时优惠,同学们尽情点单,圣诞节当天还送我妈亲手烤的姜饼人!”
顾拙言估计庄凡心喜欢,说:“我订一份。”
齐楠云计算,他们班同学去买的话,他妈给他提成两块钱,就算全班都去也才不到一百。他偷偷登录游戏看新皮肤:“我去,这么贵,圣诞节也不打个折。”
顾拙言一瞥:“零花钱又月光了?”
齐楠拍拍兜:“没,等着圣诞节给我同桌买礼物呢。”
“操。”顾拙言没忍住,他觉得庄凡心和齐楠的感情十分危险,不定什么时候就冲破友达那条线了,他说,“送个苹果就行吧。”
“当然不行!”齐楠一脸认真,“我去年送他水晶球呢,球里边俩小男孩儿,坐在小房子前,一晃就下雪,还有音乐《天空之城》。”
顾拙言死死拧着眉毛:“你们俩弄那么浪漫有必要吗?”
齐楠说:“可那天是庄凡心生日啊。”
顾拙言一下子定住,打铃了,因为太震惊都没动弹,圣诞节那天是庄凡心的生日?之前提到,庄凡心为什么不告诉他?
前排的体委回过头说,庄凡心每年生日大家都起哄,让他上去唱《铃儿响叮当》,否则就不给他唱生日快乐歌。
顾拙言回到座位上,整节课差点憋出毛病,作为庄凡心的男朋友,他居然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对方生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