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跺跺脚,准备随便选条路往外走,迎面开过来辆不显眼的黑车,平稳的停到他跟前,车窗打开,秦封胡子拉碴带着黑眼圈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费力的眨了眨干涩的眼眶,声音里透着股子浓厚的疲惫感,“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秦封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神色憔悴,浑身疲惫,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说完见藜麦站在那不动弹,靠着车窗抬头看他,身上本来就起了褶皱的西装被他这个动作弄成一团乱麻。
他也不在乎,就盯着藜麦看,“麦子,这趟去深圳事儿太多,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咱们先放下过去那些破事儿,你让我赶紧送你回学校,回去睡一觉行吗?
往后你再找我算账也好,在心里记我的仇也好,咱们都往后再说行吧。”
他真是疲累到极点,像是穿着铠甲的勇士,从外面征战归来,刚卸下那身坚硬无比的厚重铠甲,露出里面尚且柔软的皮肉,把自己最真切也是最不设防的一面露在藜麦面前。
仿佛笃定了藜麦不会趁人之危,给他致命一击。
又仿佛是在自己至诚至信的面前,多少的柔软疲惫都袒露的理所当然,就像是他们还是当年互相扶持着,朝着前面那丁点儿看都看不明确的光芒努力的时候。
藜麦抿紧了嘴唇,两人隔着车窗对视许久,空气中积雪冰冷的味道夹杂着丁点儿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慢悠悠充斥在鼻端,逐渐消弭了藜麦心头那些许火气。
好吧。藜麦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确实不会。
他走到秦封跟前,伸手拉开车门,那眼神示意他坐到旁边位置上去。
秦封很轻易的看懂了他的眼神,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压在他身上的疲累负重让他来不及多想,挪动着堪称庞大的身躯往旁边位置坐过去,看着藜麦熟练的坐到驾驶位上,一丝不苟的开始系安全带检查刹车和油门。
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手上的伤口没事儿了吧,还疼吗?算时间应该结疤了,会不会发痒,你别挠,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镇痛止痒的药膏,等下给你拿去涂。”
藜麦看着前面的道路,余光瞥到他靠着座椅,整个人累到极致,连带着语气都是有气无力,不由得皱了眉,“你哪儿那么多的废话,我手好着呢,又断不了,就算伤着我还能开不了个车?
再怎么也比你这模样去开车来的好,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拿自己生命安全开玩笑呢,说,去哪儿。”
秦封最是了解他,被呵斥了,也不生气,眼里极快的闪过几分笑意,低沉着声音报了个地址,也正好在藜麦学校附近,他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
侧脸靠着椅背,目光温和又执着的看着藜麦,“从这里左转,出去路口再直走一公里就有公交车站,到你们学校的,你在那等会儿,跟着公交车后面往走吧。
我睡会儿,你到了学校喊我起来。”
说完真闭上眼睛,放心大胆的睡觉去了。
藜麦也不理他,自己熟悉了一会儿车子的操作,才慢悠悠的启动上路,找到秦封所说的那个公交车站,跟着公交车慢慢悠悠的绕了许久,费了出门用的两倍时间,才把车子开回学校门口。
他早上八点过出的门,等回到学校门口,已经12点过了。
早饭没吃,正饿的慌,他甚至觉得自己隔着校门都能够闻到学校食堂里面饭菜的香味。
秦封靠着椅背睡得很沉,呼吸悠长,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藜麦略微犹豫下,还是伸手推了他一下,“醒醒,我到了。”
睡得正香得人被他推醒,缓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他的时候眼里瞬间溢满了喜悦和惊喜,“麦子……早。”睡眼惺忪的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拿手指揉了揉自己额头和眼眶,稍微坐正了些,看了眼时间,仿佛不经意间的发出邀请,“中午了,要不,咱们去旁边吃个午餐,你再回学校吧。”
藜麦差点被他那点儿惊喜和满足闪花了眼,不过还是狠心拒绝道,“我回学校去吃,你自己也先回去吧。”
说着弯腰去解安全带要下车,“这次多谢你捎我回来。”
秦封温和的摇摇头,“小事儿。”
随即目光又落到他手里拎着的礼物盒子上,“你这个礼物,是准备送给齐略的吗?”
藜麦也不觉得难堪,虽然他在秦封的提醒下还被齐略摆了一道,不过他在秦封跟前犯的蠢也不止这一两次,更多更厉害的都经历过。
哪怕秦封真因为这事儿当着他面嘲笑他,他也只会不痛不痒,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难堪。
不过他显然想岔了,秦封看着他拎着的礼物,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一脸郑重的看着他,“既然没送出去,你这个能给我吗。”
那郑重严肃的模样,就跟藜麦拎在手里的不是两罐子自己酿的果酒,倒像是他拿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一样,衬得藜麦突然觉得连带着自己都觉得被珍视起来。
藜麦略楞了下,说实话哪怕他跟秦封最好的时候,秦封对他好是好,但是两人都并不是太细腻的性子,本身就是两个大男人过日子,很少有这种把人当宝贝宠的时候。
当然他自己对秦封也是同样的态度。
一时居然让他有些不太适应,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礼物盒子,动作略微僵硬的把东西递过去,“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秦封伸手接过,笑着看他,“你送的,我都喜欢。”
说着又怕说得太多让藜麦反感,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接了东西,又把自己旁边的一个小袋子递到藜麦手里,“这是回礼,给你带的药,比你现在用的要更好些。”
又怕藜麦拒绝,东西递出去就冲藜麦挥挥手,“好了,你快回学校,去吃饭吧,记得要吃饱。”
藜麦终于回过神来,冲他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下车关门,秦封在背后喊了他一声,“麦子……”
他看着藜麦,略微带着些许期待,“你下个月生日,咱们能一起吃顿饭吗?”
第37章 父母
“就只是吃顿饭。”
秦封认真的跟他强调着, 绷着张看上去就不太良善的脸,努力做出真诚的模样来,“单纯只吃顿饭,其他的什么都不干。”
藜麦都被他逗笑了,“那你还想干什么。”
这话说出口就感觉到有些不妥,可惜覆水难收,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眼睁睁看着秦封的眼神瞬间变得灼热, 亮度惊人,直白到能在他身上烧出个孔洞来。
秦封从来都不会掩饰对他的欲、望, 就那么明白敞亮的摆在面儿上,我就是看上你了, 想睡你, 你讨不讨厌接不接受都无所谓。
我反正是逮着机会,就要让你知道我目的的。
就跟他这人一样, 什么含蓄内敛,估计他这辈子都学不会。
藜麦自知理亏, 不敢再跟他对视,略低下头, “我先走了。”
“麦子。”秦封在背后喊住他,总算把眼里某些让藜麦不自在的情绪压了下去, 换上些许疑惑和请求, “吃饭的事儿……”
“吃饭就算了。”藜麦站在路边, 也恢复了冷静, 微笑着拒绝道,“你捎我回来,我之后再找机会谢你吧,吃饭就不必了,咱们……”
他迟疑着,看着秦封的目光清正平和,“咱们往后还是尽量少见面的好,你也真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决定好的事情,是再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咱们也是真不合适,否则也不会最后走到离婚的地步,你分明知道,又是何苦非得想着揪着要重来一遍呢。
这样对你我而言无非就是,把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再经历一遍。
除了浪费时间精力,再把那些伤疤硬生生抠开再疼一次,还有什么意义呢。”
况且趋利避害是人性的本能,不管这样,他都不可能会想着去把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再重新拉出来,挨个儿尝个遍。
他不傻,对秦封的感情也没有到了为之疯魔的地步,他很清醒的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比上辈子要好得多。
这其中的差距,完全能够抵消掉心里那丁点儿对秦封的感情。
还有得剩。
秦封沉默着听完他的话语,唇畔笑容里的苦涩延绵到全身,深入骨髓,榨取着他仅剩下的丁点力气,“我怎么可能会让那些事情再发生。”
我怎么舍得,再让你受哪怕丝毫的伤害呢。
话题说到这里,就又是一个死结,再继续下去就会跟毛线团一样,只会越缠越紧,然后就混乱成一团,再打不开。
藜麦不想跟她说这些,神色冷淡的摇摇头,“你就当我怕了,我没有那勇气和心气儿了。”
秦封想说我给你保证,咱们绝对不会再像上辈子那般经历,我只会认真的对你好,咱们甚至不用再理会其他人。
只有我们,咱们两个人,我只要你。
想说我们可以相伴去过你喜欢的日子,我会努力的挣钱,但是再不会忽略掉你,把你放在我身边。
等你高中念完,大学可以去申请念国外的大学,咱们可以去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定居。
可以光明正大的牵着手走在大街上。
我不会再让你为钱或者任何事情多费半分心思,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咱们可以抽时间去环球旅行。
你喜欢的地方,曾经计划过的那些地方,咱们都可以去走走看看。
甚至咱们可以去找国外的机构做代孕,要一个跟你一样可爱乖巧的孩子。
我们可以过得很幸福,我们可以的,只要……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的不多,一次就够。
可惜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就算说了,藜麦也不会信。
到最后只能困难无比的梗出一个字来,“好。”
他把那些压抑的沉重收敛好,装作若无其事,神色平静的跟藜麦说话,“你生日的时候想请你吃饭,其实还有其他事情想要告诉你,是关于你父母的。”
藜麦皱眉,“我……父母?”
他很小的时候,被人在大冬天里的扔到城外麦田里,若非藜奶奶好心把他捡回去,他当时就能冻死在那。
不记事儿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等他懵懵懂懂的长到懂事,周围的小朋友都有爸妈陪着玩儿,他只能跟着身体不好的藜奶奶在家待着黏纸盒卖。
也曾经趴在窗台上,满是期待的问奶奶他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好带他出去玩儿。
后来在幼儿园、小学时期还被人骂过几次没爸妈的野种,被骂了也不敢还嘴,因为别人都是有爸妈撑腰,他却是没有的。
他奶奶就是个普通没念过书的老太太,年龄大了,身材瘦小,头发花白,遇到这些事儿,也束手无策。
只能抱着他坐在房间叹气,他不喜欢奶奶伤心,被欺负狠了,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躲起来哭,再不敢跟奶奶说。
因此从他记事开始,就对父母这个词产生了些许厌恶。
等到再稍微大一点,因为他长得好人又聪明,学习成绩好,在同学里还挺受欢迎的。
好像突然从某天开始,之前那些追着他骂的同龄人突然就变了,变得爱往他跟前凑,变得喜欢跟他一块玩儿。
每天总有许多人借着要抄作业的名头讨好他,给他送些小零食,在他跟前献殷勤,就想着能带他出去玩儿。
那时候他可是他们附近最乖巧漂亮的孩子。
随着年龄增长,父母这个词语就逐渐淡出他的生活。
他无父无母的长大,等自己长大有些能力查询自己身世的时候,也早对他们没什么感觉,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他们。
听到秦封说起他们,内心半分波澜不起,“你查他们做什么?”
“有些事儿想弄清楚。”秦封捏了捏自己眉心,闭着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几分不容错认的痛苦神色,“其实上辈子,他们曾经找过你……”
藜麦还不知道有这件事儿呢,略微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秦封苦笑道,“咱们离婚之后。”
他语气沉重的叹口气,“我当时找人想把消息递给你,不过你没让人进门。”
岂止是没让人进门呢,听说人是秦封派过去的,藜麦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了,别说面谈,连电话都直接给拉黑了。
秦封派去的那人给他通过许多次电话,大多数都是说一句就直接挂断,也有运气好的时候能道出自己来意,不过藜麦听得不仔细,也没放在心上。
再加上他那段时间记忆出了点问题,刚听过的事儿,转头就能忘干净,也就没顾上去联系他父母,更别提跟人见面或者说相认的事儿了。
不过秦封说这些也不是想要责怪藜麦的意思,只是提了一句,“当时得了点线索,这次就想查清楚当年是怎么回事儿。
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暂时还不清楚,等过几天查清楚我在跟你细说,行吗?”
藜麦想也没想的摇头,“不用。”
他不想再跟秦封有接触,也不愿意再欠他的人情,再加上他对父母的存在也并不在乎。
说他心狠也好,说他冷心冷情也罢,只是他早已经过了需要父母照顾的年龄。
他们既然不曾参加他的成长,他自然不希望,在自己已经习惯了独身的时候,背上一个名为“父母”的负累。
不管他们贫穷还是富有,哪怕他们身负巨贾家财万贯,在独自生活多年的藜麦眼里,都是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