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孩点头,吐字清晰道:“麦秀两岐的麦。”
这是个十分复杂的成语,但小孩子能够说出来,就说明有人和她解释过。顾思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麦麦应该是她的乳名,取自麦秀两岐。
此词意为丰收之兆,想来是喜爱农事的中州王能取出来的乳名。顾思源点点头,说道:“思源,顾思源,这一个。”
她说着,将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的写在了之上。钟离然看着她写完,然后提笔在之上歪歪扭扭写下了这三个字,轻声唤道:“思思……”
这名字对钟离然来说可能有些难念,她就记住了中间最好念的那一个字。顾思源惊讶于她的模仿天赋,一时不察,就让她一直喊了“思思”好多年。
自钟离然开蒙之后,顾思源在书房念书也会带着她一起写字抄书,来得多了,顾思源看书也会和她说上几句。到了钟离然四岁,中州王索性就将她送到顾府家学中上课,与顾家的孩子一道念书。
说是顾家学堂,其实也不然。顾大家见她聪明,明面上说着在顾家学堂上课,私底下却将她与顾思源一起留在了身边教导。
春去秋来,小钟离然跟在顾思源身边学了五年,年岁渐长还曾同吃同住。顾思源本以为她会一直带着钟离然长大,可世事无常,钟离然差不多八岁的时候,中州王病逝,旋即楚明帝就将年幼的钟离然接入宫中抚养。
如今四年过去了,昔日那个会喊她“思思”的孩子,如今已成为了这泱泱楚国的唯一君王。
思及此,顾思源叹了一口气。声音虽然很轻,可却让钟离然听到了。钟离然抓着她的手轻颤,捂着还疼的腮帮子扭头,直勾勾地看着顾思源。
顾思源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那双极其漂亮的黑瞳,楞了一下,忙问道:“可是牙疼?”
她看到钟离然捂着脸,只以为她是牙疼。钟离然的确牙疼,她点点头,顾思源便伸手,替她捂住了脸。这样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缓解作用。可钟离然没有让她将手拿开,就这么捂着。
过了一会,车厢又安静了下来。就在顾思源以为钟离然这一路都不会说话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她清冷稚嫩的声音,“你要是想见他,朕可以让风将他带到了太一观。”
“啊?”顾思源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钟离然说的是谁。她笑笑,柔声说道:“不,我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顾母:对的,你想,你想。
钟离然:不,你不想。
麦麦小时候多可爱啊,越长大越歪。
第4章 一.4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顾思源说了不想之后,她总觉得钟离然的小脸崩得没有那么紧了。这一段小插曲过后,两人不再说话,马车沿着闪山道,载着她们驶入了太一观。
楚人尚巫,信奉东皇,立侍奉东皇为主神的太一教为国教。太一观乃国教重地,其观主掌管教中民间俗世,甚少涉政。朝廷中另设有监天司,全部由太一道人组成,以供皇帝驱使。
监天司设大小司命,大司命是监天司乃至整个国教的领袖,每逢国中有大事未能决算时,便由大司命祭祀东皇叩问神旨。少司命多为大司命首徒,往往作为下一任大司命候选人辅佐大司命处理俗事。
监天司从上到下,有一套十分严格的体系。作为国教领袖的大司命,尽数皆由通巫的钟离皇室的女子担任。而其他职位,例如守护东皇的暗卫风伯与河神,充当明卫的雨师,掌管情报的云中君,监督官吏的湘君与湘夫人等,大多数都是由上一任使者直接教导,传承下来的。
监天司冠上名号的道人,皆通五行之术,因而更遵从天道自然。只要君主无大过错,他们决计不会对君王不利。又因为传说中楚国的帝王,皆是东皇的化身,所以监天司的大司命等人,私下都将皇帝称为东君。
钟离然虽然不是楚国历任皇帝中登基最早的皇帝,可她的年纪的确不大,因而守护在她身边的风伯雨师等人对她格外上心。可今日却出了纰漏,守在钟离然身边的三脉护卫都有些不太好看。
车驾一入太一观,便驶向了道观后院的云中殿。安置钟离然的,是提前来到太一观扫清障碍的风伯。
风伯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不常出现在人前,此刻却候在殿门口,亲自将钟离然从马车上迎下来。他一见到钟离然额头上青紫的淤青,连忙躬身道:“是臣无能,让东君受惊了。”
钟离然给了他一个极为宽厚的眼神,说道:“无妨,先给朕处理一下这些伤吧。”
“诺。”风伯依言,扶着她下了马车,“太一观的大夫已经在殿中等候了,东君无须担心。”
他正说着,跟在钟离然身后的顾思源也随行下了马。像是早就认识了顾思源一般,风伯恭敬道:“还请顾二先生随行,一道与陛下入殿。”
顾思源闻言,看了一眼那个像一座大山般恭敬地候在钟离然身边的男人,点点头,跟上了钟离然的脚步。
风伯领着她二人走入了云中殿的偏殿中,一名身穿青衣道袍的太一观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行了一礼。待钟离然在小榻上坐稳之后,这才上前去给钟离然把脉。
顾思源就立在钟离然身侧,看着大夫问前问后,目露担忧。
马车翻到,最忌撞伤脑颅,大夫问了钟离然是否头疼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才让钟离然脱掉鞋子,掀起裤腿,查看她的膝盖。
雪白的裤腿上掀,露出了钟离然白净纤长的小腿。没一会,顾思源就看到了钟离然白皙的左膝上出现的大片青紫,一阵心疼。
大夫伸手,在青紫的四周以食指轻轻按了一下。钟离然那双秀气的眉毛跳了一下,吃痛的神情一闪而过。顾思源见此,不由地伸手,扶住了她单薄瘦弱的肩膀。
肩膀上传来的压力让钟离然分散了些许疼痛,她看着自己受伤的腿,问:“如何了?可有大碍?”
大夫起身回话:“东皇庇佑,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口腔里的尖牙本身就快掉了,不过戳破了牙龈,得上个药。额头与左膝因撞击硬物过于青肿,需冷敷消肿后才能上药。”
顾思源闻言,松了一口气,忙问道:“太一观中存有冰吗?”
大夫答道:“有的,观中有几个冰窖,储够了夏日消暑的冰块,草民这就吩咐人去取。现下让草民为陛下先处理口腔的伤,若是发炎就不好了。”
钟离然点点头,在大夫的示意下张开嘴,等她处理好口腔的伤口。大夫以酒做了工具的消毒处理,夹着棉花将钟离然口中的淤血除去。许是很疼,钟离然皱起了眉头。
顾思源见此,握住了钟离然的手,让她的疼痛有可依靠之处。钟离然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很用力。等大夫上了药后,钟离然的额头上已经冒起了一层细细的汗。
这时,取冰的道人也进入了殿中。大夫建议钟离然仰躺在小榻上,微眯一会。钟离然依言,褪下了外衣,仰躺于床上。大夫取了冰块,用厚厚的棉布包成了两包,交给了候在榻前的侍人,让他们伺候着钟离然冰敷半个时辰。
没一会,大夫提着药箱带着道童离去,风伯也领着暗卫守在了偏殿四周,这空旷的殿中,只余下顾思源与一个侍女守在钟离然身旁。
钟离然今日遭此一劫,在上了药之后,只觉得浑身像抽了骨头一般,懒洋洋地不得劲。她有些乏了,索性将那侍人也遣了出去,只留下顾思源在此处陪她。
钟离然在侍人走后,仰头看了顾思源,然后伸手拍了拍小榻边缘。她不说话,顾思源却也顺从了她的心意,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她伸手,盖在了覆在钟离然膝盖上的冰上面。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顾思源还是感觉到了这明媚春日里的寒凉。于是她问道:“冷吗?”
侍人们怕钟离然冷,抱来了被子盖在她身上。此刻她受伤的那只腿裸露在外,的确是有点凉。她点点头,顾思源就将她被子掖紧一些。这样的事情,她很久之前就做习惯了,此刻倒也没觉得生疏。
钟离然挪了位置,想了想,对她说道:“上来。”
顾思源略有些讶异,望着她忙说道:“陛下,这于礼不合。”钟离然却不管她,又说了一句:“你上来。”
她态度很强硬,见顾思源仍旧十分矜持,方才说道:“你少时,不也与朕同榻吗?”
她都记得,她一直都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顾思源哑然失笑,俯身望着她柔柔说道:“如今不同了。”她的眼眸十分清澈,钟离然看了一眼,旋即别过眼,冷清清道:“所以这就是理由?”
顾思然不解,“什么?”
钟离然见她如此,好心提醒道:“那日在回廊相遇,你未曾搭理朕。”
顾思源有些无奈,说:“我……”她分明行了礼,怎么是未曾搭理呢。钟离然看着她,小脸板着,神情严肃道:“这时候和朕自称我了,早干嘛去了。”
钟离然是不爱说话,可自小牙尖嘴利,一旦说起话来,过于不爱追究的顾思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顾思源有些无奈,她想着钟离然刚上药的牙齿,问道:“陛下牙齿不疼吗?”
钟离然当然觉得疼,一说话就更加疼了。可如今面对顾思源,她那些早就熄灭已久的说话欲望尽数冒了出来。她点点头,暂时放过了这个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女人,跳了很多话,忽而问道:“朕是不是高了很多?”
和钟离然在一起,要适应她突如其来地转换话题。很显然,与她自小待在一起五年,顾思源已经习惯了。她点点头,伸手抚摸着钟离然的发顶,轻声道:“长高了,陛下长大了,只是有些瘦弱。”
小时候的钟离然,像个白糯糯的团子,略有些婴儿肥。她离开中州的那一日,才到顾思源的胸口,如今已经到了她的下巴了。再有几年,钟离然就会和她一样高,甚至会比她还高了。
钟离然尚在茁壮生长,可这四年,顾思源看起来却好像毫无变化。
钟离然眼底还是那么冷,却少了几分扭捏,仰头与顾思源说道:“朕还以为,再见你时,一定会比你高呢。”
她声音商带着几分稚嫩,连那份自嘲也不圆满。顾思源动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钟离然望着她,眼神中的倔强铺上了一抹柔光,硬邦邦地问道:“不是不想入朝为官吗?怎么去了弘文馆。”
顾思源据实回答:“祖母建议的。”
钟离然想了想,这的确她的老师能做出来的决定,而且顾思源也会采纳。她又想到了顾思源今日要见的礼部大人,问道:“你见封平,是家里人要你去的?”
顾思源有问必答,点了点头。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才说道:“你要成婚了吗?封平……不大好看。”
严格来说,不是极其漂亮的男人,样貌在美人如云的楚国朝堂中不算出色。顾思源一怔,没有想到她想得那么远,轻笑道:“我不曾准备成婚,只是家中母亲催得厉害,今日才会出来见他一面。”
“哦,相亲?”钟离然说完这两个字,又冷冷说道:“朕忘了,你没见着,也没相上。”
她说得很对,顾思源只好点头,应了声嗯。钟离然便又问她,“你家里着急让你成婚吗?”
“我母亲看起来挺着急的。”顾思源回答她,她们从小就是这样,因为时常待在一起,钟离然又比一些孩子早慧些,很多时候顾思源都不把她当做一个小孩来看。大多数时候,钟离然就是她最亲密的伙伴。
钟离然顿了一瞬,忽而开口说道:“朕这里也很多人着急,朕要大婚了。”
顾思源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惊讶地发出了一个“咦”字。
作者有话要说:顾思源:哎?哎哎哎哎哎?
啊啊啊啊。我忘记设定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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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5
钟离然望着顾思源惊讶的表情,表情沉着,疑惑道:“怎么,朕要大婚很奇怪吗?”
顾思源愣了一下,仍旧帮钟离然扶着冰袋,下意识说道:“你连十二岁都不还不到。”楚国律法,适婚年龄为十六岁,而钟离然距离那个岁数还差四个多年头。
钟离然看着她,十分认真地说道:“十二岁在皇室已经是可以大婚的年纪了,一般幼帝皆是如此。祖母说朕年幼,尚未能亲政。若是要亲政,需得娶一个年长的皇后辅政。”
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哪怕只有十多岁,皆不能等闲视之。更何况,如今的钟离然已经是登基两年的天下之君。
顾思源看着她十分平静的脸,有些心疼,遂轻声问道:“那……太皇太后可有心仪的人选?”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岂是祖母一人能定下的。朕的皇后,要么是天定,要么是大臣们挑出来的。”
顾思源不接话,钟离然忍着口腔药力发散带来的疼痛慢腾腾地说道:“你还记得与朕在盛源宫相遇的那一日吗?”
顾思源点头,应道:“记得。”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一日祖母离开后,命侍人持伞,领着你们在盛源宫的后花园走。其实朕就一直跟在后方的回廊里,偷偷打量。”
“你知道,这在民间称之为什么吗?”
顾思源心头一咯噔,脑中浮出了四个字——花间相会。她恍然的神情落在钟离然眼里,钟离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继续道:“祖母说,这叫花间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