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八蛋又想抽烟了是吧!”张蓉一眼看穿,“戒烟戒烟,说你多少次了!”
“我没抽啊。”祝杰一脸冷酷,挨打也酷,“你长这么高就为了打我方便是吧?我和薛业一起戒烟呢。去年,我不是让你帮我找个姓马的教练么?”
张蓉扬手又是一掌,只不过力道很轻:“我长这么高是为了打中锋,那个姓马的教练到底怎么了?”
祝杰三言两语将所有的事告之张蓉,最后一起沉默,等着看她什么反应。
张蓉却没有反应,像一尊雕像保持着站姿。但从脸上的表情来看,她心里五味杂陈很不好受。
“你打算怎么处理?”张蓉也在等祝杰的反应,他把这件事告诉自己,一定是有办法了。否则这孩子绝对不说。
和他妈妈一样,憋着放大招。
“我有自己的办法,暂时不用你。”祝杰揉了揉后脑勺,“如果需要你帮忙,借钱给我就行。”
张蓉冷静几秒,一巴掌又呼上去:“你早就算计好了,对吧?”
“张蓉你再打我我还手了啊。”祝杰一个闪身躲避,还好没让薛业看见自己挨打。
看见的话,自己就不酷了,会输给一身西装。
晚上薛业心情好所以吃得格外多,躺平一边消食一边养腰。祝杰带着祝墨洗碗,妹妹够不到水池子,站在小马扎上帮忙。
“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祝墨小小声地说,“薛业哥哥的手破了,吃饭的时候我看见的。”
祝杰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你还不会游泳吧?”
祝墨放下小盘,开始在衣兜上擦手。“妈妈没让我游泳,爸爸说游泳危险。”
果真不会,祝振海和爷爷一样,女儿不用学太多,只要性格乖就好。看来去一个好幼儿园至关重要,否则祝墨再过几年也会受家庭影响,变成赵雪、奶奶那样,为她的性别自卑。
只是……这个在身上擦手的动作怎么和薛业那么像?别人家的妹妹也这样大大咧咧么?
想起薛业吃鱼的馋样,祝杰能猜到他是怎么在师兄教练的宠爱下长大。专挑鱼肚子下筷,还抢鱼眼睛,也没有刷碗的习惯。
他抱着祝墨回到客厅,怀里是真的沉了,把她喂胖可真不容易。再看床上,薛业的背心打成了卷儿,翻到胸口,袒着肚子呼呼大睡。
“薛业哥哥睡觉了,咱们不要吵他。”祝墨像无尾熊挂在哥哥肩膀。
“现在不吵他,晚上他睡够了就该吵我了。”祝杰把薛业拍醒,“起来,洗脸去。”
薛业睡梦中被拎了起来,揉着眼睛,和祝墨一起并排洗脸。
这一夜的梦是薛业19年来最混乱的梦,梦里自己被人围追堵截,好多人要抽他的血。他到处跑,可无论自己跑到哪里都是同一批人。再后来又被同学围住,说要看他吃了什么药。
薛业有口难辩,想和他们解释自己被诬陷了。转眼又到了杰哥爷爷奶奶的家里,前面的人一身正装圆寸带杠,从正面压下来,垂在眼前的黑色领带被自己一口咬住。
“说,谁是你女朋友?”杰哥的脸在面前一直晃,整个世界也跟着有规律地晃。
这个梦太真实,梦到薛业一睁眼口干舌燥。旁边是空的,他光着脚下床找人,看到杰哥在洗手间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
“杰哥你醒了啊。”薛业过去蹭一口,烟就被掐灭掉。
“最后一根,明天开始正式戒烟。”祝杰把电话挂断,“你怎么起来了?”
“梦见你逼问我女朋友的事,爽醒了。”薛业也跟着吸了一下鼻子,“谁的电话啊……男的女的?”
祝杰打开换气扇,轻轻摸着薛业的嘴巴。一个多月前薛业才过了19岁生日,那么年轻却体验过常人不敢想象的事。“给名单上的那些人打电话,问他们愿不愿意配合。”
“他们怎么说?”薛业专注地听着。
“坏消息是,这些小运动员大部分已经转业了。”祝杰紧皱眉头,体会那些人的绝望,最珍视的人被毁掉的绝望,“敢实名制举报,这些人的前途已经被堵死了,只能转业。”
薛业抿紧了嘴巴,没说话。
和教练对着干,基本上是死路一条,和当年自己一模一样。
“好消息是。”祝杰笑容坚毅,因为他终于可以给薛业的爸妈一个交代,给薛苑、吕幻薇一个交代,“他们的父母,大部分愿意再试一次。”
“什么?再试一次?”十指交握的手突然变紧,薛业震惊于这些家长的勇气,这是一场不惜财力、精力和时间的浩劫,可他们竟然只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又燃起了希望。
“再试一次。”祝杰咬着牙,眼圈因为熬夜彻底乌青,薛业爸妈没做到的事,终于轮到他了。
第113章 人证物证
再试一次?薛业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再试一次吧。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命运把他当作一颗石子碾压, 不甘心自己的梦想在恶人面前失去希望。
“试!”这个字,薛业足足用了十几秒才说出来,“可是……能行吗?我没证据。”
“你没有证据, 不代表别人没有。”祝杰发觉薛业在哆嗦, “冷, 还是怕了?”
“不冷,也不怕。”薛业镇定下来,“杰哥,你知道当年我爸妈写完了举报信, 等来什么结果吗?没有结果,事情就被不清不楚地压下去了。就像把一颗小石子扔进海里, 看见一个小水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祝杰拨通了最后一通电话,那边的人明显刚睡醒,是他爷爷曾经提拔过的干部。“那是因为没有我, 现在有了。那傻逼必须死。”
4天之后,陶文昌带着一块银牌回来,同时和他一起回到宿舍的还有止步于8强的孔玉。
“我看看。”孔玉打开奖牌盒,“你不是说金牌稳了吗?”
“唉……”陶文昌指了指肩,“旧伤犯了, 不想把自己逼那么紧,机会年年有得是。不过你又怎么了?”
孔玉悻悻归还银牌, 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了。
大学之前他的运动轨迹可说完美,要不是爸妈怕他进省队吃苦, 自己也该是那个级别的运动员了。可是上了大学境遇天翻地覆, 不再是队里最瞩目的那个。
有了劲敌,偏偏这个时候赶上瓶颈期。
越着急, 越急,越跳不好。
“昌子,你有过瓶颈吗?”孔玉问,眼神却没有移开奖牌。
“有啊,每年都有,最严重的那次是……高二吧。”陶文昌坦然,“这个多正常,没有瓶颈就不是人了。我高二那年,生气哭过两次。”
孔玉瞪大了眼睛:“你?气哭了?还两次?”
“可不嘛,你以为别人的瓶颈期就这么好过?”陶文昌感同身受,这玩意儿就是磨损耐力,可孔玉刚好心态脆,“你老实说,是不是太紧张了。”
“也不是紧张……”孔玉很难形容那个感觉,“我现在一起跳就害怕,腾空之后腿怎么放都犯糊涂,使不出劲儿来,好像叫什么绊住了,束手束脚。”
陶文昌拍他的肩膀:“对!就是这感觉,昌哥当年也是不敢起跳,因为每次都失望。回回压杆,特别绝望。不管怎么逼自己练也没用,咱们搞体育的,看的是真真正正的实力,跳不过去就跳不过去,你跳的不如别人远,尺子就在沙坑一侧摆着呢。”
“那你当年怎么过的?”
“忍着呗,忍过一年,哥们儿直接起飞。”陶文昌帅气地甩甩刘海,“你可以把瓶颈期当成养精蓄锐,咱们在打怪升级,1级升30级当然容易,几个月就能飞跃。可现在你是89级升90级,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就好。”
孔玉低下了头。薛业已经在预赛跳出16.50米的成绩了,冠军林景这回才16.65米。可自己心态一乱只能跳16.30米,差太远了。
可恶,论努力自己一点不输,偏偏差在天赋上。
“诶,我问你。”陶文昌怪八卦地揽住他,“比赛一直没敢问,怕影响不好。究竟是谁告诉你……薛业的事?”
“就是……听他们说的。”孔玉并不后悔自己被怂恿,“我是奔着一个答案去的,想让薛业当着大家伙把事说清楚。结果他跑了,你们都怪上我了。”
“我没怪你啊。”陶文昌还是比较了解孔玉,他太蠢,每次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薛业的事你相信吗?”
孔玉不自在地动动肩:“你说的是……哪件?”
“当然是兴奋剂那件事啊。”陶文昌也有点不自在了,“反正我不信。你记得祝杰骗他吃抗嗜睡药的时候他什么反应吧,连野逼都敢打,啧啧,真他妈可怕,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捶了。这事绝对有问题。”
“那……”孔玉还想追问,当事人推门而入,他不再多话,抄起自己的包往外走。
“等下。”薛业伸臂将他拦住。
“你想打架啊?”孔玉有点怕他。
“不打,我想解释。”薛业说。经过几天的整理和调整,他不想再跑了。
孔玉往后退步:“那你解释吧,我听着。”
“好。”薛业再一次攥紧掌心,这么长的伤口肯定要留疤。留疤好,时刻提醒自己学会解释。“你听着,我没吃过药。”
陶文昌想给薛业比大拇指,行,解释半天还是这一句话。
“真相是我被冤了,教练叫马晋鹏。”薛业看着地面,“初三寒假我被体校推荐打省队,进了封闭式的训练营。马晋鹏伙同一个女队医对我耍流氓,猥亵我。”
“什么!”陶文昌从上铺跳下来,眼神发直,“这事是……真的?”
他始终没敢信。哪怕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薛业的不对劲,可亲耳听就是另一种感受。
猥亵,这他妈还是人干的事吗?
“真的。”祝杰替他说,“那年薛业吓坏了,要把事情闹大。结果他们使了个简单的阴招,在薛业的血样尿样里动手脚。别跟我说不可能,我听过的冤假错案不在少数。”
孔玉慢慢理出了眉目:“什么叫……动手脚?”
“这几年我经常回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打了针。”薛业任薄薄的刘海扫着眉头,“外源性促红素必须肌肉注射,要扎进肌肉里,我不可能没知觉。杰哥说我是被用了类似Ritalin的药物,这种药是治疗多动症的,能大幅度提高专注度和稳定性,除非用专业的试剂否则查不出来。”
“Ritalin?”孔玉从没听过。
可是陶文昌已经明白了。“他们用一个查不出来的药,让你信了自己的血和尿有问题,迫于无奈只好认下来?操,太阴了吧……再挑个必须打针的兴奋剂让你没话说。”
“嗯。”薛业有时候佩服陶文昌的分析能力,“杰哥家里有关系,已经查到马晋鹏这几年的被举报记录,杰哥帮我,这几天一直在联系那些家长,已经选了代表出来。我们准备……再试一次。”
“可是……你们真有把握?”光是随便听听陶文昌已经忍不下去,也就是薛业一根筋要走体育这条路,换成别人,兴许已经放弃。
薛业下定了决心:“没把握也得试。我是被诬陷的,我要打比赛。”
“Ritalin……”孔玉看向了窗外。
试一试说起来容易,等杰哥收集好举报信息已经进入了4月份。天气回暖,光线打在薛业的短袖T恤上,烤得脖子热乎乎的,是暖绒的春意。
真好,春天到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例如学校并没有追究他赛中毁坏公共财物,没有停赛处分,只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口头警告。听陶文昌说,是唐誉和白洋在力挽狂澜,一起保住了三级跳项目的两名主力。
只是之前的事被传开了,每一次训练只有孙健肯过来。薛业无所谓,他又不交朋友。
“男神你去哪儿啊?”孙健仍旧傻呵呵地跟着,其实是装傻。每个人都骂他笨,别逗了,学生会主席的亲弟弟怎么可能笨,吃兴奋剂的事,但凡了解薛业的为人都不会相信。
男神不解释,他就当没听过,避免尴尬。
“去找杰哥。”薛业多了个跟班,“你把包给我。”
“我给你拎着啊。”孙健跟着他一起走,“男神你的腰怎么样了?”
薛业训练完毕,摘掉湿透的护腰,胸肌下方仍旧是一圈红线。“好多了,你快把包给我吧,你哥看见又瞪我。”
“我哥瞪人是习惯,他谁都瞪,不厉害怎么做学生会主席干部啊。”孙健这样说,还是把包还了回去。不是怕孙康,是怕祝杰。
每次祝杰瞧见自己都像见了仇人,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着他了?
“行,你回吧,再练一个小时的跨步跳。”薛业给他下个指标,往东校门走。他不忍心打击孙健的积极性,这个人不是跳远的材料。
但是能练成今天的成绩,是捧着一腔热血和对体育运动的情有独钟往前冲,也算可圈可点。东门一侧,还是那个安静的小酒吧,薛业走了进去。
杰哥好像在开会,朝他招了招手,用眼神给他指了个座位。
薛业坐到那个卡座上,距离大概10米,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杰哥旁边是张蓉,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偏胖,有些啤酒肚,戴眼镜。桌上是好几个档案袋。
这大概就是家属选出来的代表了。薛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多了一丝同情。
他的孩子是受到了怎样的不公对待?体罚还是雪藏,或者直接被替换了参赛机会?薛业不了解圈子里的内幕,全是听杰哥说的,原来一个总教练的权力如此之大,大到可以决定运动员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