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小电煮锅。”时亦说,“他值班的时候偷着煮东西吃。”
小书呆子难得能这么跟他聊治疗时候的事儿,林间忍不住高兴,握着他的手编了两个麻花:“管用吗?”
“嗯。”时亦点点头,“让他把测评表收起来,他就听。我要睡觉,他还帮我放音乐。”
林间忍不住好奇:“放的什么?”
“是谁在敲打我窗。”时亦说,“我们屯里的人。”
林间:“……”
也不知道笑点主要是在这个问答式的歌名组合上,还是小书呆子认认真真念歌名的语气。
林间绷了半天,实在憋不住,扶着额头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时亦侧头看他一会儿,黑澈的眼睛跟着弯下来,嘴角也压不住地往上抬。
这种跨市的车说公交不算公交说大巴不算大巴,走的路线大多都挺偏僻。
外面的天色黑透了,偶尔会路过一段有路灯的路段,然后就又重新暗下来。
大概是周五,末班车的人居然也不少。
戴着耳机睡觉的,跟着外放的视频一块儿乐的,把窗户拉开条缝,吹着风专心看窗外黑咕隆咚的风景的。
两个人在后排一点儿也不显眼地乐了几分钟,林间先忍不住,把人搂着背圈在肩膀上。
时亦顺着他的力道斜过去,抬起眼睛,迎上他的视线。
“累不累?”林间摸摸他的额头,手顺着向下,碰了碰他浓深的睫根。
时亦跟着闭了下眼睛,摇摇头。
“要过生日了。”林间叫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想要什么礼物?”
时亦怔了下,张了张嘴:“毛衣——”
“毛衣是林阿姨送的,一码归一码,不能抢。”
林间笑笑:“林阿姨特地连发三条消息警告了林间同学。”
时亦抬着头愣了一会儿。
其实真没什么想要的,现在他得到的都已经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了,有时候一晃神,经常会生出不能太贪心的念头。
已经够了。
够好了,已经够多了。
不能再要了。
“不够啊。”
林间攥了攥他的手:“不够,小书呆子。”
时亦胸口像是被什么格外烫得东西碰了下,微微一缩,摇摇头。
“同桌在了。”林间说,“缺的同桌都给补上。”
“不缺。”时亦挺固执,摇摇头,“你缺。”
“……”
林间酝酿起来的气氛猝不及防地卡了个跟头,第一次觉得小书呆子这个能省则省的说话方式有点儿问题:“时老师。”
时老师板着肩膀严肃抬头。
“……怪我。”
林间对着他同桌的眼睛反省了一会儿,试图重新修改这段对话:“缺的东西,同桌都给补上。”
“不缺东西。”
时亦挺配合他,也跟着重新认真说了一遍:“你才缺东西,你和林阿姨都缺东西。”
林间:“……”
完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还是怪他。
但这句话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不知道该怎么改。
林间坐了一会儿,彻底放弃了这段台词,按着额头笑出来,把人整个抱住揉了一通。
时亦还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挺顽强地抵抗着突如其来的揉搓:“不应该这么说?”
“不太应该……没事儿。”林间笑得胃都有点儿疼,“我同桌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小书呆子抿着嘴角,看起来还在思考这次的对话跟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样。
林间深吸口气,把那一点儿泛着酸的心疼跟着呼出来,亲亲他的额头。
车厢里挺暗,他们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边上都没人。时亦比平时在外面放松一点儿,靠着他抬头:“怎么了?”
“有点儿心疼。”林间说,“我男朋友有多长时间没跟人好好说过话了。”
时亦想了想:“以前吗?”
“十七岁以前。”林间抬手,虚遮了下他的眼睛,“想半天了,想不出来。”
“今年都说回来了。”
时亦握着他的手往下挪了挪,把眼睛露出来:“说了很多。”
“也不多啊。”林间说,“还没说够我的三分之一呢。”
时亦:“……”
“我同桌这个表情一般是欲言又止。”
林间现在猜他状态猜得特别准,握了握他的手,很沉稳:“没事儿,想说什么都行。”
“三分之一。”时亦说,“主要问题不是我。”
“不是吗?”林间愣了下,“那是谁?”
时亦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抿了下嘴角,没说话,重新把单口相声传人林间选手的手挪回去挡住眼睛。
程航说过,啰嗦的人大都不觉得自己啰嗦。
这句话可能是半吊子心理医生为数不多非常哲理并且正确的结论。
林间还在挺认真的思考三分之一的主要问题在谁,跟着车往前晃悠了十来分钟,靠在他肩膀上居然还没睡着的小书呆子忽然出声:“缺。”
林间愣了两秒钟,及时反应过来了他同桌在说什么:“想要什么?”
“你。”时亦说。
“我都给你了啊。”
林间微哑,笑着胡噜估计是困迷糊了的小书呆子:“这个不能算,一般都没有的才叫愿望,我同桌早就有我了……”
时亦摇了摇头:“你的愿望。”
林间愣了下,说到一半的话堪堪停下来。
“在三角形顶点买房子。”
时亦说:“有床,养猫。”
像于老师和他的爱人一样。
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长成像于老师那样的大人,然后再长成像万老师、董老师那样的大人。
可能要稍微没那么啰嗦一点儿。
嗓门也不用太大。
但一定要有这一天。
他甚至已经亲眼看见、想象得到这一天了。
小书呆子对基础生活的要求有点儿低,林间张了张嘴,轻轻笑了一声:“这是我的愿望啊……你没有想要的吗?”
“有。”时亦说,“但我先过生日。”
林间这一次没太能立刻跟得上同桌的思路,愣了一会儿,拢着热乎乎的手捏了捏:“我同桌先过生日,所以呢?”
“我先过生日。”时亦说,“愿望借你。”
林间张了张嘴,没出声,
车外的路灯的光一点点儿近了,小书呆子看着他,眸底干净得好像月亮晒星星的时候不小心洒下来了一整盆。
“先借你。”
男孩子的轮廓,跟路灯的暖芒一起奔他而来。
微凉的柔软触感贴在他的嘴角。
“你过生日,记得还。”
第97章
兼职确实挺耗精力。
回家倒头就睡了一宿, 直到第二天周末照常到校补课,小书呆子都不是特别有精神。
“不是。”
时亦趴在桌子上,努力撑着眼皮:“是因为昨晚有人提前下了两站。”
林间张张嘴, 清了下嗓子:“在车上太激动不好。”
小书呆子困得太严重,放弃努力闭上眼睛,晃晃悠悠点头配合他:“下车跑回家好。”
“……”
林间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 趁讲台上的老董没注意,飞快往同桌胳膊中间塞了个不起眼的午睡枕。
这段时间他没再拿上课当打卡,才发现学校的学习任务确实挺重。
平时的上课留作业不算, 五天一小测十天一大考, 差不多过上几星期就得挪一回桌子, 也不知道考的都是什么。
时老师说他这个阶段不应该关注分数, 他也就真没管, 除了每次考完试让同桌从头到尾再讲评一遍,剩下的在校时间就都抓紧拿来听课学习补知识点。
一开始多少觉得累,后来慢慢习惯, 居然也就这么跟着适应得差不多。
甚至还能在他同桌补觉的时候帮忙放哨。
林间转了个两圈笔,看着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小书呆子鼻尖上的那一线太阳光, 放轻动作伸手过去, 拉严实了窗帘。
时亦断断续续睡了一个上午。
这次睡得其实不太好, 不论昨晚还是课堂上,记忆里的情境还是会不讲道理地冒出来。
洗手间,走廊,楼梯, 宿舍,教室,操场。
到处是人,到处是视线。
放肆的嘲笑跟讥讽,推搡,落在身上的疼。画面在眩晕的旋转里扭曲变形,又在强光里变回了那天的窗边。
他按着断了胳膊的男生,一言不发地往窗边拽。
匕首,于老师冲过来,眼前的血色被刺眼的亮芒稀释成一片恍惚光斑。
冰冷阴暗的走廊,地上的处分单。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时亦打了个激灵,猛地撑起来。
“醒了?”林间稳稳接住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点儿了吗?”
时亦有点怔忡,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林间回想着程航刚支的招,全面维持着不会刺激到小书呆子的冷静状态,声音格外轻:“我们在教室,河高的教室,现在是中午放学……”
一身的冷汗,额头的手好像是唯一一点儿温暖干燥的支点。
时亦张了下嘴,嗓子哑得不行,没能出声。
“你叫时亦,马上十八了,过几天就过生日。”
林间心跳有点快,轻攥了下掌心:“我叫林间,是你——”
“男朋友。”时亦说。
“……”林间:“啊。”
这种时候嗓子就容易时灵时不灵,时亦咳嗽两声,重新找了找发声状态:“这段。”
林间看他脸色缓过来不少,悬着的心总算晃悠悠往下掉,长出口气给他擦汗:“怎么了?”
“我没忘过。”时亦说,“程航觉得说了好玩。”
林间:“……”
时亦想了想:“还可以保证我不会把自己当成滑翔机,从六楼滑下去。”
林间:“…………”
热心助人的心理医生被格外利落地拖进了黑名单。
上午的课已经上完了,教室空荡荡的没人,桌椅被急着占领食堂的同学们撞的七倒八歪,挺安静。
时亦靠在墙上,缓了一会儿,攥了攥校服下的右臂。
都过去了。
过去了,但还是会想起来。
程航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的,闪回,创伤性再体验,不能自控的警惕跟噩梦,都是很正常的情况。
他其实也差不多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就会跳出来的状态,但每次遇上的时候,依然不能算有多好受。
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不用再在这种时候还要面对着要么抹眼泪要么耐心耗尽大发雷霆的父母,还有人好好地等着他醒过来。
“饿不饿?”林间忽然问。
时亦回神,怔了下转头:“什么?”
“饿了吗?”林间握了握他的手,绕过来靠着桌沿,“男朋友请吃饭。”
时亦平时一般不太能自己想得起这种事,被他这么一问,愣了几秒钟,下意识摇摇头:“不——”
早上睡过头了就没好好吃东西,这会儿没等他开口,胃里就格外主动地抢着响了好几声。
时亦:“……”
林间:“……”
林间:“啊。”
时亦按了两下造反的胃:“怎么了?”
“问错了。”林间弯腰,隔着校服敲敲同桌的肚子,“饿了吗朋友?有人不给你吃饭。”
……
有些人说不饿,但其实吃了整整一份半的盖浇饭。
照这么下去,很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养不起了。
时亦觉得他同桌这个“整整”用得有问题,没纠正,攥了攥勺子放回去:“吃饱了。”
“喝点儿牛奶。”林间说,“溜缝。”
时亦:“……”
林间看了他半天,没压住笑了,摸摸同桌的脑袋:“没养不起。饿急了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多了就胃疼。”
发顶落下来的力道还挺轻,时亦抿了下嘴角,还是按住他那只手,在自己脑袋上落实。
林间低头,瞳底迎住他的视线。
“好了。”时亦说。
林间怔了一会儿,迎着小书呆子格外认真的视线,眼底一点点泛上笑意:“嗯。”
有些人看起来很不愿意把头发弄乱,但其实不暴风揉搓还很不习惯。
本来想尝试几天温柔撮猫法的林间同学没再客气,飞快结了账,手法熟练行云流水地揉乱了同桌的头发,一路追着小书呆子蹿出了门。
周六下午的课一般都挺松散。
考虑到同学们的学习热情,也不会安排什么特别重要的课程进度,有时候课代表还能顽强地跟老师争取来一下午的电影特权。
所以在林间消食消得差不多,领着同桌进了班级的时候,差点被轰轰烈烈的学风建设状态顶了个跟头。
一个趴着睡午觉的都没有。
教室里闹腾得不像样,一群人抱着崭新的课本团团转,班长学委课代表桌边围得水泄不通。
平时没人理会的练习册也人手一本举着到处跑,好几个学霸的小姑娘被围着,挺紧张,磕磕巴巴地分享自己平时用的复习书单。
林间特意出去看了一眼班牌,拽住攥着课本窜出去的梁见:“什么情况,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通知高考提前了吗?”
“期末考试啊间哥!”
梁见拽不住地往起蹦,给他拍了一排感叹号:“中午通知的!带大排名开家长会!直接影响分班!占权重百分之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