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亦看着他龇牙咧嘴地控制表情,没忍住笑了下,又挺不厚道地碰了碰。
“书总。”林间觉得男朋友这样就非常地不厚道,飞快控制住他两只手,“不够意思了啊。”
时亦抿着嘴角,被握着的手回握上来,攥住他的。
“我知道。”林间低头出了会儿神,轻轻叹口气,“我知道我同桌也心疼我。”
但毕竟不一样。
时亦是在扛着他的事儿。
男孩子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把他身上的担子抢过来一块儿扛,笑得还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好。
他不能想这个,一想就疼。
明明说好了带着他们家小书呆子游戏人间的。
时亦忽然用力攥了下他的手。
林间愣了愣,念头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出来,迎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很——”时亦在这种时候的语言组织还有点儿跟不上,停了下,“很好。”
“什么?”林间没太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口琴吗?我也觉得吹得挺好,就是最后还有点儿紧张,其实还有个solo没发挥出来,主要是没找着特别合适的机会,但真特别好听……”
时亦抿了下嘴角,认真听着他乱七八糟地继续说完。
林间说了一会儿,迎着他的目光停下,扯扯嘴角:“是不是太啰嗦了?林女士老想给我戴个口罩”
时亦想了想,点点头:“但是——”
“……”林间:“就直接从但是开始了吗?”
时亦眨了下眼睛。
“我同桌还点头。”林间按着胸口,“我同桌也想给我戴个口罩。”
时亦:“还想画个猫。”
林间:“???”
时亦抬起手,挺认真地在他脸上左三下右三下比划了下胡子,从鼻尖往下连了条线,又在他眼睛上画了两个圈,脑袋顶上写了个王。
“……”林间挺沧桑,“这是我同桌日常考虑拿手在我脸上画的吗?”
时亦摇摇头:“拿记号笔。”
林间:“……”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感动。
林间用力吸了好几下鼻子,打开车窗让冷冷的夜雨拍打在脸上了一会儿。
小书呆子弯着腰看他,在他肚子上戳了好几下。
林女士专门教坏他们家小朋友。
林间绷着腹肌,没被他同桌戳乐,特别冷酷冷漠地惜字如金:“难受五分钟。”
时亦嘴角跟着抬起来,抬手在他脸上画了两条面条宽的眼泪。
林间实在有点儿绷不住,破功乐了一声,飞快收敛起来:“口可口可。”
“但是。”时亦帮他把面条眼泪跟猫都擦了,微凉的指节在他嘴角停了一会儿,拿整个手背轻轻按上去,“人间很好。”
林间怔了下,低头迎上他的视线。
“很好。”时亦说,“谢谢你带我来。”
接下来的相当一段时间,林间都没怎么听见别的声音。
小书呆子领着他下车,领着他熟门熟路地从后门绕进学校,沿着近路回了咖啡店。
他有几次甚至忍不住想问问时亦,有没有想过其实还有更好的人间。
更轻松更惬意的,更热闹跟喧哗的,更温暖干净光芒万丈的。
不用白天上课晚上放哨,不用边上课边分心给他做笔记,不用熬得整个人都随时随地就能睡着,不用在上台特别perfect的演出以后就立刻跟着他跑出来,能跟着大家一起去玩儿去聚餐去放松的。
不用提心吊胆等着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来的。
小书呆子已经好了,没他在也能好好跟同学一块儿了,这么长时间都能一个人特别成功表现特别好地和其他人相处了。
是不是有可能。
再往外走,再往前走,是不是有可能。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的念头都在脑海里挤挤挨挨特别反常地晃。
可能是舞台后遗症,那种一天过得实在太好了,太兴奋太高兴太圆满了,太幸福,反而生出来的不真实跟不确定感。
也可能是什么别的毛病。
他努力压了半天,在明明挺正常甚至生意还挺好的店里绕了好几圈,把还想再蹭两块关东煮萝卜的程航打包送到门口。
看到门外那几个人的时候,在他胸口全无章法盘桓着的数不清的念头,终于都不带任何温度地、冰冷刺骨地落定下来。
第120章
总会这样。
每一次都会。
纠缠裹挟着挣不脱逃不掉。
附骨之疽。
程航意识到不对, 猛地回头,看着显然不是善茬的几个人。
“原来跑到这儿了。”疤脸鼻子还有点儿歪,看着店面, 似笑非笑,“挺像样,啊?”
林间看着他, 没说话。
疤脸吐了口唾沫,往前走了两步,掀开门帘, 看了看拦在身前的胳膊。
“你可以试试。”林间说。
“哟嚯。”疤脸格外夸张地扬了下眉, 回头跟身后的人笑出声, “牛逼!让他跑了一次, 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林间没收回手臂, 依然拦在门口。
疤脸看着他,脸上的笑一点点退干净,伸手拍拍他那条胳膊:“识相点儿, 上次没废你是给你个机会,这回再不听话, 自己知道该怎么着吧?”
“往外站。”林间说。
疤脸接二连三被他下面子, 脸色显而易见地难堪起来。
“你可以试试。”林间看着他, 把话说完,“厨房里就有刀,我要是不要命的话,你们会撂下几个。”
疤脸目光猛地一沉, 往前走了两步,迎上他的视线,脚步忽然顿了顿。
林间格外平静:“试吗?”
“疤哥,疤哥。”
后头的人飞快扯疤脸:“先礼后兵,不着急……”
疤脸嘶了口气,啧啧两声:“对,先礼后兵。”
他挺文绉绉地念叨了几遍,回头喊了一声:“滚过来!”
林间抬头,看着那个人渣被几个人连拖带架地拽过来。
人渣显然还怕他,看见他腿肚子就打哆嗦:“我,我——”
“有屁快放!”疤脸沉声说,“借你钱喝借你钱赌,他妈白借的是不是!”
人渣打了个激灵,磕磕绊绊出声:“你……你欠我赡养费,这几个月都没给。我我活不下去了,要赔偿,要这家店……”
林间笑了一声。
他甚至没能想到,到了这种时候,胸口居然还在窒闷里隐隐梗着闷疼了下:“你是人吗?”
人渣打了个哆嗦,没继续往下说。
“看见了吧?这是你亲爹,亲爹管亲儿子要赡养费,天经地义。”
疤脸没管,一只手搭在人渣的背上:“我们是你老子的朋友,陪他来要点儿钱花。”
林间站在门口,落下视线没说话。
“扯淡。”程航皱紧眉插过来,“赡养费用得了这么多?有本事你去起诉他!看法院判谁,看他犯没犯法!”
“没犯法啊。”疤脸身后一个瘦高眼镜嬉皮笑脸出声,“那我们大哥陪朋友来看看儿子,也不犯法吧?”
程航前二十多年都在象牙塔里,除了资料还没真见过这种烂在泥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渣败类,张了下嘴,没反驳出来。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今天也不是来动手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就是来看看大侄子这个店。”
眼镜搓着手转了两圈,伸手去扒拉门口那个风铃:“每天挣不少钱吧?”
他还没来得及碰着那个风铃,就被林间攥住胳膊,一把甩开。
“好了好了,别这么大气性。”眼镜一点儿也不生气,“我们也不是来干坏事的。你把赡养费给你爸,咱们交个朋友,不是挺好的吗?”
“放屁!”程航忍不住,“明明就是勒索,你们——”
“这个锅可不能乱扣,你这叫诽谤。”眼镜打断他,“我们怎么勒索了?”
程航根本胡搅蛮缠不过他们,火气压不住地往上冲,还要说话,已经被林间伸手拽回来。
“你们要多少?”林间问。
“不多。”疤脸说,“二十万。”
林间瞳底冷了下:“没这么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钱,打游戏多挣钱谁他妈都知道。”
疤脸懒洋洋出声:“没有我们就过三天再来,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么多钱了。”
林间看了一眼瑟缩着的人渣,闭了下眼睛:“……三天不够。”
“一周。”疤脸歪了下头,“够了吧?”
林间没再说话。
“也不要你的店,这种破玩意还当个宝贝。”
疤脸嗤笑:“还挺像样……”
他的话头顿了下,神色忽然有点儿狰狞,死死盯着门口。
林间回头,目光猛地缩了下,快步过去:“妈,没你们——”
“那个小兔崽子。”疤脸没理出来的林女士,死死盯着边上的时亦,“你,给我过来。”
时亦往前走了一步,被林间抬手用力拦住。
时亦看了看他,握着他的手放在林女士手臂上,走到疤脸面前。
疤脸脸色格外阴沉,盯了他半天:“是不是他?”
“是!”边上的眼镜立刻点头,“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拿书包砸的——”
他看着疤脸的神色,飞快住嘴,往人后缩回去。
疤脸看了看时亦,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半句话都没说,一拳朝他脸上重重砸过去。
时亦没躲。
拳头差几公分就要砸到他脸上,疤脸的手臂忽然被边上插过来的手用力一拧,往后掰开。
“滚!”疤脸暴怒着骂了一声,“让你拿钱了事是他妈给你机会,少给脸不要脸——”
林间攥着他的胳膊,又用力往后一掰。
疤脸疼得脸都变了色,身后的人扑上来想帮忙,被他劈头盖脸骂回去:“滚!都他妈滚!”
林间看着他,手上的力道稍微收了点儿,神色依然格外平静。
“你罩他?”疤脸问。
林间没说话。
林女士走过来,握着儿子的手臂叫他松手,把两个孩子护到身后。
“今天一个比一个有骨气,啊?”
疤脸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行:“少他妈装,老子分分钟砸你的店——”
“你砸。”林间说,“看我回去拿刀跟你们谁快。”
疤脸一梗,盯着他的脸色变了好几次,点点头:“……行。”
“不用废话了。”林间说,“说条件。”
“一个星期以后二十万,还有这个小兔崽子,让我捅一刀生死不论,以前的事儿一笔勾销。”
疤脸看着他:“不然的话,你也知道会怎么样,对吧?”
疤脸带人走的时候踹了扇门,扯了门口的门帘跟风铃。
瓷的黑白花猫风铃,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顾客都被时亦跟林女士送走了,店里安静得有点儿空,林间靠着窗户坐在卡座里,时亦蹲着修坏了的门。
“不是——”
程航受不了这个气氛,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不能解决吗?!报警不行吗!”
“不行。”时亦说,“子女对亲生父母有赡养义务。”
程航忍不住:“可也没说要赡养特么二十万——”
他自己都没说完,迎着时亦的目光,半晌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按了按额头。
虽然没说,但也同样没有明确关于亲生父母勒索行为的界定。
店是林间盘的,所属权在林间身上,只要这些人一直带着那个人渣来闹事,就是笔烂账。
哪怕警察再想管也未必找得着地方下手。
有心无力。
时亦扶着门,试着往卡槽里推进去。
“不能找大学……”程航说到一半就停下,“算了,算我没说。”
大学也不行。
要是让大学知道了校内有店铺被外头的人骚扰闹事,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收回店面。
程航抱着脑袋坐了一阵:“要是不给钱,他们会一直来闹事吗?”
“会。”时亦说,“直到学校收店。”
程航憋了半天,用力推开窗户,深呼吸了几次。
激愤的时候想不通,逐渐熄火冷静下来,才发现根本看不见出路。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真被烂泥里伸出来的手死死拖住,好像真就没有能挣脱的任何一种办法。
逼仄。
空间逼仄,时间逼仄。
寒意从暗影里阴冷地爬出来。
束手无策。
“祖宗啊。”
程航看着时亦修门,扯扯嘴角过去蹲下:“你还得被捅一刀呢,咱能先不跟门较劲了吗?”
时亦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什么特别的神色,正要转回去继续跟门较劲,窗边的林间已经站了起来。
他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程航却还是本能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林间没看他,弯腰朝时亦伸手。
时亦蹲在地上,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不修了。”林间说,“听话。”
时亦攥着螺丝刀,没动:“快好了。”
“不修了。”林间重复。
时亦摇摇头,转回去想把螺丝拧下来,被他弯腰径直握住手臂。
两个人好像都没用力气,又好像谁都不准备松劲儿。
程航看得心惊肉跳:“等等等会儿,现在咱们该齐心协力想办法,不该内讧……”
“想什么办法?”林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