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汝毅这才把目光投向苏蘅,问:“你煮的吗?”
“不然呢?”苏蘅把碗递给范汝毅,还抽了医院餐盘的勺子放进来,“加了点牛奶,我喝着味道还行,你尝尝。”
范汝毅接过碗,仍然盯着苏蘅,一言不发。
苏蘅也不搭理,帮范汝毅把奶盒放在一旁,又稍稍把窗户打开通风。窗帘挽起,阳光撞进室内,驱散了屋子里的阴暗的霉意,倾泻了通透与明亮。
苏蘅四下转转,把不顺眼的都整理了一遍,最后看向在床上喝粥的范汝毅——这个也不顺眼,可惜不能清理。
苏蘅接过空碗,挑眉:“味道还行?”
范汝毅嗯了声,眼神就没从苏蘅身上挪开过。苏蘅被他盯得直别扭,问:“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傻了?”
范汝毅终于说了句人话出来:“谢谢。”
苏蘅欣然地接受了他的谢意,从鼻间挤出一个傲娇的嗯字,问他:“还喝吗?”
范汝毅点点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苏蘅帮他盛了粥,念叨道:“最多两碗,你现在肠胃不行,不能暴饮暴食,三餐按时间来,听见没?”
说完这话,他也开始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唠叨,然而仔细想想,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如果他说一遍,范汝毅就能知道他的用心良苦,记住并照做,那他又何必多费口舌翻来覆去地叮嘱呢?
苏蘅在心里无声地叹气:他现在变成这样,都是被这帮不听话的小崽子逼的。
范汝毅端着碗,眼巴巴地望着苏蘅。
苏蘅坐在椅子上,又开始吃果篮里的水果,感受到范汝毅的视线,不耐烦地问:“看我干什么?”
范汝毅摇摇头,不看了。
苏蘅嘴角一抽:“你阑尾炎手术动的是肚子,又不是脑子,怎么今天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呢?”
范汝毅咽下口中的粥,踌躇许久,经过了很大内心斗争似的,才问:“苏蘅,你是特意……熬的粥吗?”
苏蘅危险地挑起眼皮,语气不善:“你喊谁苏蘅呢?”
范汝毅:“……”
苏蘅懒得理他,把保温壶放在柜边:“我估计这保温壶的力度不太够,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喊护士帮你热热,或者你自己去热,千万别喝冷的。”
范汝毅点点头。
虽然范汝毅答应了,但苏蘅还是觉得到了中午,他会一股脑地全忘了,端起冷粥来就喝。思来想去,也不跟他多说,干脆出门去和护士交代。
看过范汝毅,苏蘅又去看了苏弘杉。
其实苏弘杉从抢救回来已经好了很多,就是手臂和腿伤得不轻,在床上绑着夹板吊起来,无法行动。
病房里只有苏弘杉在,苏蘅坐在床边,洗了两个苹果,分给苏弘杉一个,随口问:“我妈呢?又忙赚钱去了?”
苏弘杉握着那苹果,没有吃:“生意离不开人。”
苏蘅问:“赚那么多钱花的完吗?”
苏蘅忽然想起以前秦微和自己说过的话,他说有钱也要有精力和时间去消遣,当时的苏蘅嗤之以鼻,然而现在看来,这话用来规劝他父母,却是再适合不过。
苏弘杉笑笑:“会有人嫌钱多吗?”
苏蘅咬了口苹果,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苏弘杉说:“你应该很清楚你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为了你好。”
苏蘅说:“她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为我想想。让我尝试和异性在一起,就好像强迫她喜欢同性一样。”
苏弘杉说:“这个比喻不恰当。”
苏蘅没说话,他知道苏弘杉和杨芷的强势不相上下,为了不吵崩,他明智地选择了不再触霉头。
苏蘅又给范汝毅做了几天的粥,厨艺从白米粥上升到皮蛋瘦肉粥,可谓发生了飞跃般的进步,他还以此为例子教育范汝毅:“看见没,以前让我做饭,不比逼你学习容易,但我为了某个小崽子,不还是去做饭了吗?你感动吗?是不是挺感动的?”
范汝毅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自从喝过几次苏蘅做的粥,整个人都乖巧了不少,他点点头:“挺感动的。”
苏蘅问:“那你能不能也学学习,让我也感动一下?”
范汝毅不说话了,闷头喝粥。
苏蘅白他一眼。
放假的第六天,秦微终于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苏蘅的心情很是微妙,既期待,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期待,就这样复杂地打开手机,看到秦微问他:“苏老师,运动会的事情别忘了传达,很重要。”
苏蘅:“……”
秦微:“请说收到。”
苏蘅:“收到。”
秦微:“嗯。”
苏蘅满头黑线地把消息转发进了班级群。
秦微又说:“你现在在哪里?”
苏蘅:“在医院。”
秦微:“市立医院吗?”
苏蘅:“嗯,怎么了?”
秦微:“我刚好顺路,带我去看看你父亲?”
苏蘅本想说不用,但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也行。”
床边的范汝毅盯着苏蘅的表情看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问他:“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苏蘅抬眼看他:“什么?”
范汝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没说话。
22 第22章
在探病这方面,很难有什么特别的心意,秦微也不知道买什么是好,思来想去,很俗气地买了箱奶和果篮。
苏弘杉杨芷对秦微的到访很是意外,苏蘅怕像上次再让杨芷误会,连忙解释:“我同事,顺路来看看。”
秦微打过招呼,苏弘杉热情地招呼他坐。
和大多数家长一样,苏弘杉和杨芷也喜欢一边聊天一边查别人户口,当知道秦微年纪轻轻就当上教务主任时,颇有一种别人家孩子真香的感觉,旁敲侧击地批评苏蘅。
苏蘅很是无语,秦微帮忙解释:“之所以能当主任,也是因为找了认识的人。”
杨芷又问秦微的专业,当知道秦微重点大学、出国读研以后,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苏蘅。
苏蘅:“……”
秦微和苏弘杉杨芷聊得非常投机,苏蘅也是发现了,好像他爸妈还是挺通情达理好说话的人,除了遇上他自己。苏蘅越听他们夸秦微,越有一种恶作剧的想法,想告诉他们秦微也是同性恋,看看苏弘杉和杨芷会怎么反应。
当然,他不可能无聊到去付诸行动。苏蘅拆了包装,拿了盒奶出来喝,杨芷对他说:“帮小秦也拿一个。”
苏蘅充耳不闻:“想喝自己拿。”
杨芷瞪他一眼:“你这孩子——”
秦微忙道:“没事,伯母,我不喝,不用拿的。”
杨芷开始揭苏蘅老底:“苏蘅你就不懂事吧,你跟人家学学,让我跟你爸也省点心。”
苏蘅喝着奶,心说学什么?学怎么出柜才能和家长维持良好的关系吗?他看了秦微一眼,发现了秦微眼底无尽的笑意,忍不住动动嘴角,无声地嗤他。
离开的时候,杨芷秉承着胡乱操心的习惯,向苏蘅的领导秦微暗示,苏蘅不懂事承蒙照顾,吧啦吧啦地听着苏蘅直起鸡皮疙瘩,逃似的进了电梯。
秦微跟在他身后,特别没良心地笑话他:“听见没,让我多照顾你,你要听话。”
苏蘅:“你和他们聊得来,不如你给他们当儿子吧。”
秦微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旋即苏蘅才意识到秦微这句回应的微妙之处,苏蘅一噎,瞪向秦微。秦微笑着岔开话题:“我觉得你父母还是挺在意你的,也挺好说话的。”
苏蘅阴阳怪气:“那是,有本事你当着他们面说,你是个同性恋,你看看他们还能不能这样和你聊天。”
秦微问:“你父母也不像思想封建落后的人,你有想过为什么他们这么难以接受你是同性恋这件事吗?”
苏蘅说:“一开始以为我是故意和他们对着干。”
秦微问:“后来呢?”
苏蘅说:“后来觉得我有病。”
秦微无奈:“同性恋不是病,查一查就能知道的。”
苏蘅静了半晌,揣测道:“可还是有人可以通过接触异性变回异性恋的,大概他们没想到我弯得这么彻底吧,可能对治好我还抱有一丝希望。”
电梯到了一楼,灼热的阳光透过玻璃墙壁,金色的清辉落在地板上,被切割得整齐。晌午艳阳天,渐入半秋,轻风裹挟着寒意微拂,绿意盎然的树木像在一夜之间枯萎了不少,只有庭院中的园艺还残有夏日的气息。
降温来得突然,苏蘅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半袖,他下意识地搓着手臂取暖,问秦微:“你听说过厌恶疗法吗?”
秦微的目光动了动,看向苏蘅。
“被绑在椅子上,含着黄连看g-v。”苏蘅吐了吐舌头,似乎被回忆勾起了些许不愉快的味觉,“或者喝着芒果汁看a-v,我以前还挺喜欢吃芒果的,后来看见就想吐。”
秦微没有说话,苏蘅注意到他陡然愕然而心疼的目光,笑着说:“我爸妈还算个人,没让我挨电。”
秦微轻声问:“这样你都没妥协吗?”
苏蘅沉默片刻,秦微开了车锁,却靠在门上没有动,他微微低下头望着苏蘅,企图捕捉下他神色中的每一个细节。可苏蘅却只是睫毛颤了颤,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没有男朋友,本来可以不出柜,一直瞒着他们的。不过我不想,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妥协。”
没有值得与世俗抗争的恋情,没有不离不弃坚持陪伴的爱人,孤军奋战的出柜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决心,更别说遇到这样强势的父母。
苏蘅没有在诉苦,他像是在说儿时回忆似的,将那段痛苦的过往当做笑谈讲给秦微听。秦微看得出他不需要任何同情与安慰,也知道马后炮似的悲悯无济于事,但还是忍不住说上一句:“苏蘅,都过去了。”
苏蘅的嘴角勾起淡淡弧度:“是啊,都过去了。”
秦微把他的笑意看进眼中,不由心头一暖,蓦地产生一种强烈的想法——他很想伸出手抱抱苏蘅。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停留许久,最终还是被秦微理智地克制了下来。他的目光飘忽片刻,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刚刚的失神:“吃饭吗?时间挺早,还能看场电影。”
“看电影?”苏蘅的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反问。
秦微解释:“看电影是因为想看电影,不是因为想和你约会,你不看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苏蘅:“……”
秦微饶有兴趣地逗他:“不然你以为呢?”
苏蘅面无表情:“那你去看吧,我走了。”
秦微没想到今天的苏蘅有些不识逗,慌忙拉住他,哄道:“别,苏老师,我开玩笑的。”
苏蘅斜睨他,却没有甩开秦微握在小臂上的手。秦微的语气软得不行,听上去跟撒娇似的:“一个人看电影挺寂寞的,你陪陪我?”
试问谁能受得了低音炮卖萌?
苏蘅就受得了,不仅没什么感情波动,还十分冷漠地讥讽秦微:“秦主任刚刚不是还蛮想自己看电影的吗?”
秦微矢口否认:“那不能,没有的事。”
苏蘅被秦微半推半攘地把让进副驾驶,也不反抗,悠哉悠哉地系好安全带,望着秦微在身旁坐定,才语气熟稔地问:“秦主任,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和我约会吗?”
秦微没想到调戏不成,还反被调戏,不过这倒也难不倒他。秦微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笑着问苏蘅:“那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秦主任属实踢得一手皮球,苏蘅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字一顿地把球又踢了回去:“你猜?”
秦微勾着嘴角:“我猜你愿意。”
苏蘅的眉毛动了动,面对秦微如此笃定的语气,不由得反问:“那我要是说不愿意呢?”
“不愿意啊?”秦微抬手锁了车门,悠悠道,“不愿意也晚了。”
苏蘅:“……”
他们都不爱看缠缠绵绵的爱情片,于是就选了片档中热度最高的科幻电影来看。放假期间的电影院人满为患,身后的小学生没事就给苏蘅的椅子来上两脚,苏蘅孰可忍是不可忍,拿出人民教师的威严把几个闹翻天的熊孩子训斥一通,才终于安静地看上了电影。
秦微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被苏蘅瞪了一眼才收敛。
电影演到了高潮,男主角在行动以前,和女主角互表心意,说着我一定回来娶你,然后激吻拉灯。
苏蘅吐槽:“Flag立起来了。”
秦微哭笑不得:“还不一定呢。”
结果苏蘅一语成谶,男主角为了拯救世界不幸牺牲,虽然是俗套的结局,但气氛烘托与渲染手法却很是到位,观众被影响得很是遗憾,不由唏嘘惋惜。
身边的女孩甚至哭了起来,被男朋友安慰着离开。
秦微不动声色地看了苏蘅一眼,发现这人在专心地戳开奶茶杯子底部的珍珠,完全没有任何有关电影的情绪。
秦微忍不住问他:“你不感动吗?”
苏蘅看过太多古今中外的著作,也见过太多的悲剧故事,对这种通过表演而产生的感染,免疫力极高。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不解地看向秦微:“你很感动?用我借你个肩膀哭一哭吗?”
秦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