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驰想了想,又说:“我挺羡慕他的。”
这会儿现场比之前安静多了,都在专心听他说话,坐在旁边的安洁笑着说:“羡慕他什么啊,该是他羡慕你吧。”
“羡慕他……”隋轻驰看着在自己的注视下努力掩饰紧张却根本掩饰不了的少年,“……年轻吧。”他用自己也不知是讽刺还是羡慕的语气说,“在他身上什么都没成定局。”
又或者本来是想讽刺,到头来却真的变成了羡慕的语气。
主持人又接着说了什么,隋轻驰的眼睛还在钟岛身上,但实际已经完全没在看着什么,脑子彻底放了空,待音乐响起时,才慢慢产生了一点后悔的情绪,后悔语言那样轻易地出卖了自己,害怕这样一句话又要被那些参与过他过往,自以为了解他,分分秒秒关注着他的人们无限发散,旧事重提。
当天陪隋轻驰录完节目回程的路上,柳眉回头看了眼疲倦地靠在座位上的隋轻驰,知道他没睡着,倒是汪小鸥,一看就已经睡得不省人事。车子钻进隧道,柳眉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会接唐杜的盘?”
隧道的灯光一圈圈掠过昏暗的车厢,隋轻驰嘴角勾了勾,眼睛也没睁地问:“这么好奇的吗?”
不只我和汪小鸥好奇,网上还有无数人好奇得要死,柳眉心想,你再不给出个解释,把你和唐杜凑成CP的人都快有了。
然而隋轻驰没有回答,他把身上盖着的驼色大衣往肩膀上拉了拉,柳眉看着那件大衣搭在隋轻驰肩头,欲坠不坠,像吊着所有人的好奇心。
一周后,傅错在酒吧见到了好一段时日没音讯的AK,却不是在吧台,而是在乐队的后台。他提着吉他一推开门,冷不丁就看见熟悉的背影,AK手上拿着的是那天陪姚可送他的那张隋轻驰签名CD,他下意识想解释:“这是……”
AK低头翻着歌词本:“这张我在网上听过,还不错,看得出来有认真在做,当然了,”刺头青年回头冲他咧嘴一笑,“比起他第四张专辑还是差得远。”
傅错看着AK仿佛已经释怀的笑脸,也被感染得笑了笑。
“驻唱完有时间吗?”AK说,“陪我走走吧。”
“那会儿都凌晨了。”
“那有什么关系,”AK笑着说,“以前凌晨的时候我们四个不也经常一起轧大桥吗?”
模糊遥远的画面又在心底蠢蠢欲动,傅错点了点头:“好。”
结束完演出已经凌晨三点了,两个人走在冷清的大桥上,傅错见AK夹着肩膀,好笑地问:“冷吗?”
AK揉了揉鼻子:“果然老了……”又瞅他,“你不冷吗?”
“我还能装两年。”心说我可是大冬天跳过泳池的人啊。
“那个时候好像一点都不冷。”AK看着前方,说,“这座桥没有变过。”
傅错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物是人非,太正常了。人是最善变的动物,偏偏最爱往自己身上贴长情的标签,事实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只笔,都比一个人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那个时候我们干嘛要大半夜走这个桥啊?”AK问。
傅错回忆道:“因为地铁收班了,又叫不到车……谭思说不如走回去吧。”
“是吗?我以为是我说要减肥,你们才陪我的!”
“那是第二次。”
AK有些失笑:“对,这桥我们走过很多次。”
傅错也望着前方,明明长得看不到尽头,走在上面却让人觉得那样心安,甚至当它真的望得见头的时候,心里还会有一丝遗憾,想着要是能一直这么有说有笑地走下去就好了,不要真的走到桥头,再分道扬镳。
“我想起一点隋轻驰的事,”AK突然说,“我说起他你会生气吗?”
“……你要想说就说吧。”
“那时候我们轧桥,你记不记得他最爱吊后面,我每次找他说个话都得回头!”
傅错笑了笑:“因为你走得太快了。”
“是吗?可我和谭思说话就不用回头啊。”
傅错缄默了几秒,点头说了声:“是,你和他都走得快。”
AK边回忆边道:“你别说,我和谭思两个人走这个桥,只要不到一小时,带上你和隋轻驰,就得走两个钟头!”
“也没那么久。”
AK停下来,打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说:“你看,你永远慢我至少一米。”
傅错就迈步老老实实赶上了那一米:“习惯了。”
“不过我现在的心态不同了,”AK说,“刚刚上桥的时候,我都有点希望这桥永远走不完。”
傅错在冷风中竖起夹克的衣领,笑道:“不会是在跟我告白吧。”
AK又停下来,认真看着他:“就……特别不想和你说再见。”
傅错微微蹙眉:“那就不说好了。”
“……傅错,我要走了。”
太突然的一句话,差点被车辆开过时刮起的风带跑,把傅错听得愣住了。
“你也知道我姐在澳洲,老早就把我爸妈都接过去了,他们都希望我也过去,”AK说,“我推了好多年,现在感觉推不下去了,爸妈年纪也大了,腿脚都不方便了,我姐忙工作还要带孩子,这次我真的得过去了。”他看着傅错,在冷风中眼圈渐渐有些发红,“我不是以前那个摇滚少年了。”
傅错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们都不是以前的摇滚少年了,前面就是桥头,所有的旅程,终归都要有终点,他和谭思的终点到了,和隋轻驰的终点到了,今天终于轮到AK了。
其实不想让你走,但你留下来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在靠近桥头的地方,在旅程的最后一处风景前,他走上前,用力拥抱了AK。
能感到AK的手也紧紧抱在他背上,他的声音是哽咽的:“现在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傅错!要好好的……”
你也一样,我最好、最好的兄弟,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原谅我到最后除了这个拥抱,没有什么能给你……
钟岛在PK赛前给AK发了一条微信,PK赛的十六名选手都很强,他有一种预感,这就会是他在《地表最强音》上最后的演出了。在后台化妆间,听着外面忙碌的声音,忽然有些伤感,也许这个时候在手机上写点儿什么,那些早就该对某个人说的话,会缓解一些比赛前的压力。
AK哥:
一直没有叫你一声哥,其实我都是叫在心里的,我这个人嘴毒,连我自己都不喜欢听我说话,可能发一条信息给你会没那么尴尬。我在录16进8的PK赛,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了,所有选手都很强,而我又不是个讨观众和媒体喜欢的选手,已经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但还是要谢谢你,让我没有后悔来参加这个比赛,让我知道了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个被打脸的过程,我很享受,只是可能最后的结果会让你失望,对不起,但我不会停下来的。
发完信息放下手机,头仰在椅背上,盯着化妆间亮堂的天花板,所有选手都去现场standby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直没等到AK的回复,等被工作人员催促的时候,才想起节目录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AK那个老头子应该已经睡了。
PK赛前准备和彩排的两天,隋轻驰都有别的工作安排,没有到场指导四位学员,实际指导他们的是节目组安排的线下音乐导师。其实比赛全程大部分时间都是由线下音乐导师指导选手的,但四位明星导师在比赛前也都会再验收指导一下选手,然而隋轻驰没有出现,大家也不曾为此大惊小怪,毕竟另三位评委导师和他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先前唐杜愿意指导学员是因为歌神敬业,至于隋轻驰,大概没人指望过他敬业。
钟岛与线下音乐导师的沟通并不好,他也看出这位导师不太喜欢自己,可能因为他确实不太会说话,在指导他时虽然也有尽到职责义务,但用心程度不能强求。
他只能靠自己。
隋轻驰直到录现场前才拿到比赛曲目,发现钟岛选的是他的歌。
《陨落》是第四张专辑里的歌,也是他个人最享受唱现场的一首,如果没有傅错在背后建议,那说明这小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编曲改动很少,基本就是原版伴奏,可见没怎么费过心,好在钟岛将这首《陨落》唱得相当不错,隋轻驰猜可能与他现在的心境有关,他是以一种即将落幕的心态来唱这首歌的,因此比前几次现场多出了不少感染力。
两名选手演唱完毕,主持人让选手先给自己拉拉票,钟岛听对手情真意切地说完,轮到他自己时,事先准备好的词却都忘了,最后只硬邦邦说了句“我觉得我唱得很好”,主持人都给噎了一下。
隋轻驰表面没什么表情,因为知道摄影机不会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神态,他曾经因为不会管理表情吃过很大亏,因为黑脸被大做文章 的次数比其他艺人因为出轨被黑的规模还大,现在上节目已经习惯把脸从头绷到尾,这一次也成功忍住没把嗤之以鼻四个字写在脸上。
投票前主持人让导师为选手拉票,cue到隋轻驰:“隋天王?”
隋轻驰蹙了下眉,觉得哪里不对:“……你还是叫我老师吧。”
“啊?”
“隋轻驰老师。”他用慢而清晰的语调说。
主持人哑然:“叫天王还不好吗?”
旁边的安洁也跟着打趣:“你是天王耶,比我们都高一截!”
隋轻驰知道安洁没有恶意,但他是真情实感厌恶“天王”两个字,心想唐杜坐这儿的时候难道你们是叫他“歌神”的吗?不都是叫老师的吗,为什么到我这儿就变了?
“叫老师。”他又说了一遍,并点了点头。
这个头点得看似客气实则不然,主持人只好打哈哈:“好啦,隋老师,来,帮你的学员拉个票吧!”
隋轻驰看向钟岛,有那么十几秒没开腔,现场一下静得充满悬念。钟岛注意到隋轻驰的眉头是不那么放松的,那并不是一个友好的信号,但他反正也并没指望隋轻驰能真心为他拉这个票。
“把票投给他吧,”隋轻驰说,“他有梦想,对某些人来说,梦想唾手可得,对某些人来说,机会只有一次。”
现场传来一片诡异的唏嘘声,像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隋轻驰口中说出的,钟岛自己也有点受宠若惊,隋轻驰给他拉的这个票,委实比他自己拉的都走心多了。
安洁为他鼓了掌,钟岛怀着复杂的心情,朝隋轻驰鞠了一躬。
隋轻驰面无表情看着对自己90度鞠躬的少年,心想:你看得到吧。你可别佛着不看啊……
当天的录影到五点才结束,钟岛一直在演播厅后台没走,这场PK他并不是被看好的一方,但因为隋轻驰那两句话,他差不多赚到了现场所有天王粉丝的投票。对隋轻驰他曾有过莫大的偏见,现在想来只觉羞愧难当,他一个初出茅庐屁都不是的穷小子,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像隋轻驰这样的巨星?
如果不能当面说声“谢谢”,他得被心里的疙瘩憋死,在后台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隋轻驰和胖胖的女助理从通道那边走出来。
汪小鸥听见了那声投其所好有点别扭的“老师”,回头见是钟岛,忙对隋轻驰道:“爷……”隋轻驰眉头一拧,依旧自己走自己的,汪小鸥深谙隋轻驰的各种小表情,这代表他听见了但是不想理……
隋轻驰走进电梯,汪小鸥也跟进去,还在犹豫要不要先不按电梯门偷偷等一下钟岛,隋轻驰直接越过他“啪嗒啪嗒”两下猛戳了关门键。电梯门合拢后他把外套脱下来,扔女孩手里,又把手机墨镜一股脑扔给差点拿不过来的汪小鸥。
得罪他了,胖女孩抱着隋轻驰的大衣,苦逼地想。
AK离开了,傅错还是像往常一样去酒吧,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一切如常,只是心里缺了很大一块,像一个刚刚切去了一颗肾脏的人,看着什么都好,打开了才知道少了什么。晚上结束驻唱,影子小满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酒吧,给自己倒了酒,打开手机音乐,然后就坐在吧台静静地喝着。
歌单是云音乐APP的自动推荐,从唐杜的歌到隋轻驰的歌,什么都有,借酒浇愁的时候听伤感的歌最是心酸,然而最可悲的,是当隋轻驰的声音响起,心酸就会变成心痛,但那心痛中又有一股催泪的力量,让他宁愿忍受煎熬,也不愿切掉。
大数据总是自以为很了解每一名用户,是以这个音乐APP最爱给他推荐隋轻驰的歌,每次想让它推一些新歌手时,看到那条醒目的“你应该喜欢 隋轻驰”的推荐,他就什么歌都听不下去了。
可是现在……越是现在这样的时刻,越无法否认,只有隋轻驰的声音能准确击中肋骨后那个位置。
不知喝了多久,忽然听见敲门声,他眯着眼回头,门外站着一道人影,个子挺高,穿一件修身的直筒大衣,衬得身材极好,只是灯下黑,看不清长相,他想不起认识的人里有这个身高和外型的,起身走过去,然后突然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
门外果不其然是隋轻驰,见他过来,就在那扇玻璃上象征性地又敲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开下门。”
隔着厚厚的玻璃门,隋轻驰的声音听着好像在水里,他就像一个幻象。
傅错收起惊讶,上前开了门,知道不给他开门他也不会走,而且还会火。
“你来干什么?”隋轻驰的出现让他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
门没有拉开很大,隋轻驰侧着身子进来,说:“我路过这儿,看见灯还亮着,想来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