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错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边构思着编曲,边笑了笑,点点头。
“他不当主唱也会是一个完美的歌手。”谭思感慨道。
那时他听着谭思的话,两个人也只是觉得庆幸,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谭思无意间道出的真理,原来隋轻驰真的可以没有他们。
第二十章
Acoustic版的《Beautiful》大获成功,那天演出结束后AK提议搞个庆功宴去吃夜火锅,谭思说你减减肥吧,都大半夜了吃什么火锅。AK就搂住隋轻驰的脖子:“讲道理,少爷加入西风后咱们还没正正经经一起搓一顿呢!人家球星转会都得有个仪式的吧,吃了这一顿,从此就是西风的人!”
他这么一说,谭思也没辙,就看傅错,隋轻驰被AK强搂着脖子,也抬起眼睛瞄傅错,傅错看出来隋轻驰居然是想搞这个庆功宴的……
“吃了这一顿,从此就是西风的人”什么的,戳中了中二少年的胃吧……
然后一行人就往夜火锅店进发了。说是火锅店,其实就是路边搭了个棚子,隋轻驰跟在傅错后面钻进塑料棚,即好奇又吃惊,大半夜这么多人不回家睡觉,坐在一张张脏了吧唧的塑料凳上,光着膀子吃吃喝喝,像是早上都不用起床上班似的……
傅错抽了张凳子给他,把吉他包靠在桌边自己也坐下,隋轻驰就拉着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支着脑袋四处看。
像隋轻驰这样的富二代,很少在这种地方吃饭吧,傅错心想,这地方对他来说怕是比上次的面馆还带劲。
火锅傅错点了鸳鸯锅底,AK说干嘛点清汤啊,傅错想说隋轻驰不能吃辣,临到嘴边又改了口:“他得保护嗓子。”
AK啧啧地端详他:“不是吧,以前和人渣一起吃火锅也没见你要人渣保护嗓子啊?”
谭思磕着瓜子儿耸耸肩:“他那种嗓子没必要保护。”
AK竖起大拇指:“谭哥,论精辟我还是服你。”
锅底上来,AK要的啤酒也上来了,AK站起来麻利地给傅错和谭思杯子里倒酒,隋轻驰也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然而唯独就是没倒给他。
他“喂”了一声,AK把酒瓶放一边,说:“对不住啊少爷,咱哥几个都十八了,你还差两岁,不能喝酒。”
隋轻驰把杯子“当啷”搁桌上:“谁规定的?”
AK瞥了眼傅错,说:“队长。你有问题你怼他。”
傅错看看两人,心说好吧……其实真正满十八岁的只有他和谭思,他比谭思大三个月,因为一些原因读书晚了一点,AK比谭思小三个月,要暑假才满十八,但早就把自己当十八岁处理了,不过他确实觉得隋轻驰才十六岁还是不要喝酒的好,就说:“要不然你喝可乐吧。”
AK和谭思低着头在那儿憋笑。
傅错回头找老板要了一罐可口可乐,掰开了放到隋轻驰手边,冲他笑了笑。
隋轻驰被这人笑得没了脾气,耷拉着眼皮看着那罐红色易拉罐,慢吞吞地拿到了跟前,心说:我服了。
吃火锅时AK有点好奇,问:“少爷,你怎么读书比别人晚一年啊?”
傅错看向隋轻驰,这个问题他也好奇,隋轻驰去年十一月就满十六了,说明晚读了一年,照理他这样家境的小孩都只会早读,不会晚读的。
隋轻驰夹菜的手顿了顿,说:“晚读一年有什么大不了的吗?我笨还不行吗?”
AK打了个酒嗝儿:“哇,你还笨?那咱们都是猪了!”
然后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了,傅错漫不经心捞着菜,心想还是揭过好,感觉隋轻驰明显不想继续聊这个。
筷子和隋轻驰的漏勺冷不丁碰到一块儿,傅错愣了一下抬头,见隋轻驰看着自己,才后知后觉隋轻驰那一勺是帮他捞的,可能是见他一直在锅里瞎捞啥也没捞到……
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罕见的真挚,甚至还有一丢丢的……热情?傅错说了声“谢谢”夹走了漏勺里的几块牛肉,低头吃的时候看了一眼隋轻驰,他把漏勺里剩余的东西倾倒在自己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被比自己小的男生照顾了,这感觉真是有点奇怪,傅错咬着隋轻驰给捞的牛肉,脸颊发烫地想。
一顿庆功宴下来,傅错和谭思没喝多少酒,AK已经喝得路都走不直,半夜三更的也叫不着车,傅错只好和谭思一左一右架着吵吵闹闹的AK步行,隋轻驰就跟在他们身后。经过街心公园时,AK看见一把长椅,跟看见床似的激动,嚷嚷着走不动了要歇歇,傅错也扶累了,就跟谭思一起把人扶过去,干脆也坐下歇一歇。一张铁艺长椅,三个男生两把乐器,一塞下就满了,隋轻驰走过来,无语地扫一眼三人,只好在旁边的扶手上将就坐一下,等着他们歇够。
“好渴啊,”AK头向后头仰在椅子上,看向唯一没喝酒的隋轻驰,“弟弟?忙内?帮哥哥们买点水吧。”
隋轻驰压根没理他,自己低着头玩手机。
AK可怜兮兮地看向谭思和傅错,问:“你们都不口渴吗?”
谭思闭着眼靠着自己的贝斯,没回他,傅错也觉得嗓子有点干,就说了声“有一点”,然后就听见隋轻驰叹了口气,揣好手机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买水”,一副认命的样子走了。
AK瞠目结舌,冲着隋轻驰的背影口齿不清地喊:“怎么他口渴你就买,我口渴你就装聋?!”
傅错想说声“谢谢”,但隋轻驰已经走远了,他肩膀上随即一沉,AK的大脑袋已经靠上来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傅错听见了死猪一样的鼾声,无奈地仰起头,天上的月亮带着一圈毛边儿,发出诡异又梦幻的光,让他想起深渊大王的眼睛。
隋轻驰真的就跟深渊大王一样,一样的敏感,一样的认生,哪怕都和AK混这么熟了,还是会在心里排个号,傅错笑着想,自己的名字,现在是排在AK前面的,像被隋轻驰发了一块冠军奖牌,值得感激。
隋轻驰买水回来,三个十八岁的哥哥已经在椅子上睡成一团,他拿着两瓶水,站那儿碰了碰椅背,说:“喂,还喝水吗?”
回答他的只有AK发出的甜美鼾声。
他把水直接搁在了AK身上,动作没太客气,矿泉水瓶磕中AK的胃,大脑袋的鼓手“噢”了一声,但也没醒。
另一瓶轻轻放在了傅错腿上。
起身时手肘碰倒了椅子上的吉他包,隋轻驰地扶住,把吉他包拎起来放地上靠好,弯腰起身时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在傅错熟睡的侧脸上,然后就定住了。
啤酒和火锅的味道好像倏然消失了,熟睡的吉他手少年,在月光下散发出一种仿佛只针对他有效的甜腻味道。隋轻驰想到了那天自己在沸腾的人群中举起手机,镜头只框着这一个人,他以为那是因为只有他长得对自己的胃口,只有他请自己吃过饭,只有他帮自己挡过风,只有他无论何时都对他温柔微笑,但其实不只这些……
但究竟还有些什么原因,他说不清楚。
带着极大的困惑和好奇,按捺住莫名的心跳,少年把头一点点低下去,像野猫趁人类睡着后跃跃欲试地举起爪子想要偷袭,只是他用来偷袭的不是爪子,而是嘴唇。
那一刻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如果要说有什么闪念划过,大概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特别想知道“接吻”的镜头感是怎样的,不是真的想亲,只是突然涌起了不合时宜又无法解释的好奇,驱使他不断地低头再低头,直到两个人的脸之间再照不进一丝光,只余下昏暗暧昧的影子……
然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咔嚓”声。
手机发出的清脆拍照声让隋轻驰一下回魂,抬起身扭头看去,几名偷拍者从阴影里走出来,炫耀地朝他扬了扬手机。隋轻驰还没看清三人的脸,就已经猜到他们是谁,因为他的缘故被记了大过的家伙们,想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忘记这梁子的,是他大意了。
没等偷拍者开口,他阴沉着脸走过去,直接问:“想怎样,说吧。”
举着手机的男生看着他发笑,他们半夜从网吧出来,好巧不巧看到马路对面的隋轻驰,稍微跟踪了一小段路,没想到就拍下这么精彩的画面,他忍不住往隋轻驰身后看:“没想到你是同性恋啊?”
隋轻驰皱着眉头,他不是同性恋,但不想和他们争辩这种问题。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男生扫了眼手机相册,朝他举起来,“其实拍得挺好看的~”
隋轻驰看见了照片中的自己,虽然是背影,虽然他低下了头,也挡住了傅错的脸,但那依然是个明显的偷吻,不管有没有得逞。他没想到从第三者的视角看这一切竟然会这么露骨而羞耻,盯着照片心里也有丝混乱。
“照片我们可以删除,”男生收了手机,“但有条件。”
隋轻驰看着他:“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他都必须答应,傅错不能看到这张照片。他心想。
第二十一章
傅错是被冷醒的,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公园长椅上睡着了,也是有点丢脸。肩膀被AK的大脑袋压得有点麻,他稍微坐起来一点,身上就有什么往下一滚,下意识地低头抓住一看,是一瓶农夫山泉。
身边除了AK还有其他人的体温,他抬起头,看见了坐在长椅扶手上的隋轻驰,他一条腿斜跨在扶手上,傅错看见自己的黑色吉他包就靠在他*,隋轻驰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搭在吉他包上。
少年黑色T恤后背中央的位置被压了道褶皱,应该是自己睡着后头靠在他身上压的,傅错有些不好意思,坐起来问:“几点了?怎么不叫我们啊?”
隋轻驰没有回答他,低头对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背影十分沉默。傅错摸出手机看了看,发现竟然睡足了一个钟头:“都三点了?”他又抬头看隋轻驰,“你就在这儿守着我们坐了一个钟头?”
隋轻驰才站起来,提起吉他包背在自己肩上,说:“醒了就走吧。”
傅错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隋轻驰说话时没有回头看他,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有什么不对,因为名为隋轻驰的少年原本就是很神秘的。
中考前还有一场直升考试,达标的学生可以直接升入本校的高中部,傅错当年就是和谭思一起升上来的,埋头苦读了几个月,最后刚刚好过线,升入高中后又认识了AK,才有了西风的缘分。今年隋轻驰也参加了直升考试,AK听了还有点奇怪:“少爷这种成绩可以考去更好的学校啊,虽然咱们学校也不差就是了……”
傅错没觉得哪里不对,隋轻驰成绩虽然不错,但这种事关升学和前途的事,也是要力求保险的,毕竟中考时考砸的优等生也不少,隋轻驰的成绩据他观察下来,波动还蛮大的,好的时候能进年级前十,不好的时候能跑二十开外。他们学校年级前十差不多都能进全市排名数一数二的高中,二十开外就有点悬了,还不如就留在本校。
也不知道隋轻驰打算考哪个高中,会不会离他们很远。西风好不容易才拥有这样的主唱,太惊艳太耀眼,AK总在展望未来,他却不敢奢望长久。
因为隋轻驰要准备直升考,那周他们就停了一周排练和演出,放学后傅错拎着一口袋猫粮来到深渊大王住的巷子,还没走拢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响,旁边的店铺在装修,电钻在墙上钻得震耳欲聋,巷子里堆着垃圾和气味很大的建材,一片狼藉,深渊大王不知所踪。
他沿着那条街一路找,每次喊出“深渊大王”四个字就引来路人纷纷侧目,那条街都走到头了,还是没找到失踪的黑猫。
他停在街区尽头的十字路口,面对豁然开阔起来的区域,突然就有些茫然无措,手指紧紧地抠着装猫粮的口袋,心里涌起一股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把深渊大王带回家。
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它了。
一直到天黑,傅错还在那片街区寻找着,问了附近的店铺和居民,有没有见到一只戴着红色项圈的黑猫,也都没有人知道深渊大王的下落。
晚上八点,垂头丧气地从便利店出来,忽然听见隋轻驰的声音:“傅错?”
他扭头,看见便利店靠窗的地方,隋轻驰正站那儿,手里挑着一戳泡面,见到他后他把叉子放回纸杯里,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傅错看着隋轻驰,就像自己搞丢了对方最宝贝的东西,很久才艰难地出声:“……深渊大王不见了。”
隋轻驰看着他。
傅错有些慌乱地想,我得找点什么话来安慰他才行……
隋轻驰忽然眨了下眼,说:“没有不见啊,”他把那碗杯面放下,提上背包挎在肩上,走出来说,“我带你去找它。”
穿过那个十字路口,对面是一个住宅小区,小区大门旁的铁艺围栏邻接着下方的花台,花台底亮着一排灯,照亮了约一米高,修建整齐的小树丛。隋轻驰带他走过去,蹲在那儿喊了声深渊大王,没过一会儿傅错就看见黑猫从树丛中钻出来,戴着他们的红色项圈,依然很骄傲的样子。
原来只隔了一条街啊,傅错心想,害我担心死了,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像面临了一场生离死别,鼻子都酸了。
隋轻驰蹲那儿挠着猫下巴,回头看他,说:“那边在装修,又吵又脏的。”
傅错问:“是你带它过来的吗?”
隋轻驰摇头:“它自己来的,我跟在它后面而已。”
“不愧是深渊大王呢……”傅错笑着打量着黑猫道。
隋轻驰抬头,看到傅错眼睛里好像蓄着一层水,因为被路灯照着,那双眼睛也变得特别明亮干净,好像那些感动又庆幸的情绪都变成了眼睛里颤动的光,他不自觉有些在意,想说“你是不是以为它死了”,又觉得这话太残忍,没准说出来十八岁的大哥哥真能掉下泪来,蠢蠢欲动又纠结挣扎地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