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安慰,也许只是想让他安静下来,不要变成野兽,当街道两头的车辆都远去,周围除了大雨和路灯不再有其他,在昏暗的雨幕中,他情不自禁低下头,亲吻了隋轻驰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等意识到隋轻驰真的安静了,才倏然回过神,他刚刚做了什么……
隋轻驰从他胸口抬起头来,脸上泪水混着雨水,刘海狼狈地纠结在额头,只有那一双眼睛,在打得遍湿的睫毛下,带着诡异的亮光看着他。
后来他想明白了,那样的眼神不叫诡异,觉得诡异的是他自己,因为心虚慌乱,所以无法直视那样直白地询问他的隋轻驰。明明那也可以只是出于哥哥对弟弟的关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乱失措,大脑空白。
身后的大巴涉水而来,傅错扭头逃上了车,甚至不敢去看站台的隋轻驰,他像僵硬的钉子站在车厢最末,窗外的景物被大雨扭曲着,就像他此刻混乱的内心。
隋轻驰在小区附近的公园埋葬了深渊大王。
把土一层层掩盖回去,他站起来,丢了用来挖土的树枝,因为树枝又刺又硬,必须用衣袖裹着,这会儿衣袖已经被磨破了,手心也被小木刺磨了道口子,他低头看了看发红的掌心,这个位置隐隐作痛,心好像就没那么痛了。
雨已经停了,他拉下衣服的帽子,抬头打量着这棵樱花树:“……你睡在下面,不久就会变成这棵树的养分,这样我以后还能来看你。”
末了退后两步,举起手机拍下了这棵树,给傅错发了过去,写道:我已经把它埋了。
然后揣好手机,转身离去。
傅错站在车窗边,不记得已经盯着湿透的窗玻璃坐过了多少站点,玻璃上的雨水从一条条瀑布变成一粒粒水珠,手机突然在兜里响了一声,他有些麻木地拿出来,看到了隋轻驰发来的照片。
大巴车正靠站下客,他终于找回出走的神智,在最后一刻奔下了车。
说好要两个人一起埋葬深渊大王的,说好要做那个可以支撑的人,结果他这个当队长和哥哥的,把这件事丢给了那么悲伤的隋轻驰。
来到那座公园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他没怎么比对照片就走到了那棵樱花树下,停下来才打开手机,竟然真的是这一棵。
一定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会觉得它亲切吧。傅错心想。他还有好多的话,想对深渊大王说。
抱歉没能早点带你回家,抱歉没能早点变成能保护你的大人,抱歉直到最后我都没能为你做点什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草地上落着一根满是泥的树枝,他走过去,蹲下捡起,树根下还能看见刚刚动过土的痕迹,他都不知道隋轻驰一个人是怎样完成这么艰难的事的:
“他们都觉得我很好,觉得他孤僻又中二,但我总是只能从别人身上找到勇气,他的勇气却都是来源于他自己。你和我一样,我们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知道他的好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你在天上看着他,请你一定要守着他。”
第二天,雨过天晴,好几个快递都到了,隋轻驰取回了快递,坐在沙发上一件件拆开,粉红色的猫爬架露出来,他盯着它看了很久,放下了手里的小刀,埋头慢慢蹲坐在地上。
如果能重头再来,我们从来没有遇见彼此就好了,那样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灾星……
第二十五章
隋轻驰请了三天假没去学校,傅错担心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方面怕他中考发挥失常,一方面又怕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连续给他发了两天微信,隋轻驰都没有回复。
对着手机第N次叹气时,AK在一旁扔着鼓棒说:“你这么担心就打个电话去问问呗。”
傅错抬头看了眼AK,不知该说什么,AK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以为他只是在担心隋轻驰没来上学这件事。事情过去两天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那个勇气给隋轻驰打电话,最后只好说:“微信都没回,打电话又能怎样?”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到是隋轻驰的号码,愣住了。
AK凑过来一看:“怎么了?他都主动给你打过来了你接啊!”
傅错死盯着手机,AK看不过去,直接帮他划过去了。
手机那头传来隋轻驰的声音:“喂?傅错?”
他才拿起手机故作镇静地应了一声。
“你找我啊?”隋轻驰问。
隋轻驰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稀松平常,傅错便不再东想西想,问道:“你还好吧?马上就要中考了。”
“放心,没事儿。”
傅错皱了皱眉,这语气太轻松了,反而让他不安,他竖起耳朵,听到那边有一下一下短促的金属响声,警惕地问:“你在哪儿?”
金属声停下了,隋轻驰说:“哦,我下楼买药,在回去的路上。”
“你病了?”
“嗯,”隋轻驰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有点鼻音,“那天淋了雨,发烧了,就在家休息了两天,今天好多了。”
提到那天的事,傅错也不知还要接着说什么了:“好,那你好好休息。”
“嗯,”隋轻驰说,“挂了啊。”
那一挂异常的干脆利落,傅错看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放心了,还是更不放心了。
隋轻驰挂断通话,看着手里的折叠刀,手腕轻轻一甩,刀刃就刺出来,苍白的路灯光打在上面,连反光都很锋利。他揣好手机,穿过狭窄的桥面,桥头有一行台阶,一直通向桥下,桥下有个堆着不少破烂的空坝子,但这会儿并不空,七八个身影散开来,中央有三个男生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蜷着身体呻吟着。
隋轻驰穿着一件灰色套头衫,右肩挎着背包,站在台阶上歪着脖子,仿佛一个看热闹的无关路人。下面散开的身影是七个初中生,都来自十二中,带着帽子和黑色的口罩,虽然才上初一,但体格一点都不输给高中生,宋凯那地方出来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给钱什么都能干,因为不满十四岁,干什么都有恃无恐。
三个人捂着流血的伤口,不断呻吟咒骂着:“隋轻驰,你个婊子养的杂种!有种下来陪我单挑!”
这些家伙大概是忘了在体育馆时发生的事儿了,隋轻驰无动于衷俯视着下方,心说我没有在怕的,杂碎,只是能用钱摆平的时候为什么要动手呢?
“我们知道是你,隋轻驰!我们会报警的!”
“报警?”隋轻驰双手插在兜里,嘴角动了动,“拜托,他们都没满十四岁,未成年罪犯保护法听说过没有?”他松下右肩的背包,把它抛给几个亡命初中生,自己在台阶上蹲下来,看着三人道,“至于我这个幕后主使,虽然我是婊子养的,但那可是个特别有钱的婊子啊,我身上的疯子基因都是继承自她,等我把那张骂我是婊子养的的截图拿给她看,你觉得她会让你们好过吗?”
三人看着蹲踞在台阶上的少年,不寒而栗,桥上的路灯把他那张俊美的脸映衬得邪恶又阴森,仿佛是被那只黑猫附体了。
隋轻驰站起来,对下方的初中生道:“把他们的嘴堵上,慢慢玩吧,别玩死就成,我去给你们放风。”
初中生们手里拍着白花花的钞票,朝着三人走去。
隋轻驰一步步走上台阶,身后传来的暴力声响让他每一步都踏得格外舒爽踏实,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快感,难怪他那个妈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和他那个有钱的爹乱搞,他想他以后一定要变得非常非常有钱,要比他那个当小三的妈还要有钱,这样他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摆布,他要自由自在强大无比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中考前几天,西风暂停了演出,谭思在酒吧贴出了请假条,上面用加粗字号写着:因主唱参加中考,本周演出暂停。进进出出的客人无不看得笑死。
中考最后一天,考点外守着好多家长,最后一科考完,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傅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着隋轻驰,那天隋轻驰穿着一件印着一只泰迪熊的白色长袖T恤,卷着袖子,背着背包走出来,他都没往扎堆的家长群里看一眼,有考生的家长上前接孩子时挡在他前方,隋轻驰就轻车熟路地侧身绕过,傅错看着这样闷头走的隋轻驰,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爷!少爷!!”
AK十分不合时宜的嚎了一嗓子,这称谓太牛批,一时间校门口无数人都往这儿看过来,傅错看见隋轻驰愣了一下也朝声音的来源看过来,他赶紧朝他挥了挥手。
校门前来来去去的人影中,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停顿了一下,好像被放慢的摄影机定格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恭喜毕业啊,傅错心想,你正一天天走向成熟独立,你的未来一定比现在美好。
隋轻驰归队后的第一场演出,他们带上了新歌《Castle》,歌词是隋轻驰写的,在某一个晚上通过手机发给了全员,傅错在看到歌词的那一刻,禁不住眼眶发热。
I saw you in a rainy night
Like a shining diamond
I was caught by your eyes
In summer I followed your every single step
Escaping from the crowd
See where you'd bring me about
Not a deep valley or a mountain high
It's a castle hidden inside
With flowers and dazzling light
When shadows swallowed me up and made me blind
When I couldn't find the way
For me you lit up the light
Not a single word you spoke to me
On my shoulder you marked me
Now I'm yours for always
I gave my hand and you gave your paw
From Easter Day to Valentine
We'll never be apart
This castle of you and me
I hope will be evergreen
I'll find you someday somewhere
Cause I follow your everywhere
This castle of you and me
I hope will be evergreen
When I'm old and tired
For me you'll light up the light
当隋轻驰在舞台上唱起这首歌,傅错站在他左侧,看见台下第一排的花臂大哥抬手捂住了流泪的眼睛。这是一首毫无忧愁,宛如夏日午后一场美梦的曲子,隋轻驰却用它来写这样的歌,歌迷们明明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只在听到他唱castle这个词时,鼻子就不自觉地发酸。
“You'll light up the light”最后那个音他唱得很长,又轻,像一滴光滴进黑暗里那么转瞬即逝又回味长久,他脖子上还挂着汗,尾音震动声带时那微微的颤动在灯光下都令人动容。隋轻驰真的做到了,将他的悲伤像病毒一样感染给了每一个人,自己却不会掉一滴眼泪,站在舞台上他是一个太可怕的病毒源。
也是太天才的歌手。
新学期伊始,三人才知道隋轻驰没有报考别的学校,选择了直升本校高中部。
白天得知消息时傅错和AK一样惊喜,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为隋轻驰的选择捏一把汗,隋轻驰即使考去一中,也没有离得很远,至多一小时的车程,他担心隋轻驰和西风的缘分是不是把他既定的前途无量的人生拐离了方向。
然而事已如此。
就这样隋轻驰升入了高一,傅错和谭思AK升入高三,四个人还在同一所高中,西风的主唱,吉他手,贝斯手,鼓手,还赖在一起。
升学前的暑假谭思算了一笔账,每次去演出都花钱租车,一年算下来还不如买辆二手车开个一年就抛的划算,得到作为队长的傅错的认可后,从小就有秋名山之梦的谭思效率极高的考来了驾照,四个人把演出费凑了一下,在网上买了一辆二手车。选车的时候大家意见也不合,吵了半天口都干了谁也没说服谁,然后坐在他们身后一直没出声的隋轻驰举起手机冷不丁道:“我已经付款了。”
三个人扭头震惊地看向隋轻驰。AK扑过去抢来手机,嚎叫起来:“啊啊啊我就知道他会选这个大众,这家伙就是傅错的舔狗!!这车这么土!!”
隋轻驰用力把手机抽回来:“大众的标志是W,和我们有缘分。”
“歪理邪说!”AK白他一眼,“你自己信吗?!”
隋轻驰看着车头那个大众车标,老实说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够他妈扯淡的,低着头又有点气又有点臊……
等车子到了手,一看确实有点年代感,AK蹲在地上抱着头:“老子要被丑哭了……”又埋怨傅错,“都是你,图什么便宜!”
傅错绕着这辆车走了一圈,也想找出它一点点顺眼的地方,但确实没有,除了便宜……
“我觉得还行,”谭思拍了拍车顶,“颜色咱们可以自己涂。”
于是几个人决定自己动手给车子弄涂装,在网上找了些素材,本着省钱又简单的原则,最后敲定整车涂成黑黄相间的老虎涂装。
整了一天总算大功告成,谭思走到车头打量这辆涂得乌七八糟的车,鼓舞士气:“好看的呀,来来来,别丧了,”他拉起蹲一旁不高兴的AK,“起来咱们合个影吧!”
四个人在车前合了影,其间努力调整站位好挡住涂装上的瑕疵,为此AK还整了个张开双臂,一条腿岔飞出去单腿直立的造型,冲举着自拍杆的谭思抱怨:“你快点儿啊磨蹭什么?!”谭思一肚子坏水地拖他:“稳住稳住啊,现在这样就挺好,来,忙内笑一个,哎你这不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