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是他一贯的中二和死鱼眼,为什么那一眼他竟然会觉得有一点点……温柔?
隋轻驰拿着消毒药水和创可贴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随手把雨伞往楼梯扶手上一挂,蹲下来,沉声说:“裤脚卷一下。”
傅错没拒绝,提起了裤管,虽然他也可以自己动手。
低头帮他处理伤口的隋轻驰动作有点毛躁,创可贴撕了两下才撕开,像是自己也觉得有点笨,还皱眉“啧”了一声,傅错知道那是在骂自己,因为自己当初学吉他老弹不对时也常这样。
一年半前隋轻驰还是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一年半后他就像嫩芽中抽出的青色长梗,连脖颈的线条都更坚韧了,头发还和以前一样软,但是从前他的发色有一点点浅,阳光下带着点亚麻的色泽,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纯正的黑。
他的身上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伤口贴好了创可贴,隋轻驰扔了创可贴包装,蹲那儿扫了眼傅错脚踝上自己的杰作,说了声:“够他妈温柔了吧。”
傅错哭笑不得,点头也不是,说“谢谢”也不是。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鳄鱼还差不多……
第二十七章
CTR音乐学院是LOTUS的吉他手石头的母校,于是顺理成章 成为了傅错和谭思努力的目标,毕竟塞林格的母校是无法指望的。在最后冲刺的日子里,傅错每天都过得无比充实,上课,复习,排练,演出,晚上回到家,总是一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中午吃完饭乐队的四个人还能约一块儿打打球,二对二,经常是他和谭思一组,隋轻驰和AK一组。AK球打得烂,还老爱咋咋呼呼,回回都拖隋轻驰后腿,隋轻驰后来拿了球都不给他,要自己强行突破,十七岁奔着十八岁去的年纪,身体完全长开,撞过来那力道比以前更甚,傅错心想好在有谭思和他联手防御,要不然难说他现在还能不能扛住隋轻驰那么猛的一撞。
隋轻驰最后也没能突破成功,AK在后面看好戏地喊:“行了吧少爷,你一个人不行的,他们两个是穿连裆裤长大的,你能过我叫你爸爸!”
隋轻驰有时候强突不了也会把球过给AK,AK刚懵逼地接到球,隋轻驰就又秒跑了个站位,让他把球给自己,AK把球拿到身后不给,隋轻驰就冲他喊,说你懂不懂战术啊?AK把球在身后转来转去就是不给隋轻驰,说:“什么战术啊?战术就是我当发球机,你一个人打啊?你那么横你自己一对二去啊?”
隋轻驰站那儿看着有意和自己作对的AK,胸口上下起伏。当然不是气的,傅错心想,是运动时正常的呼吸频率,不过多少会有点气。然后就见隋轻驰提起T恤的衣领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对AK说:“你球不给我我怎么一对二?”
这理由无懈可击,AK哑口无言,说:“好,我就看你怎么一对二!”
球突然抛给了隋轻驰,傅错也做好了和谭思联防他的准备,但隋轻驰拿到球后没有急着突破,他原地拍了两下球,很冷静地举起来,瞄准了篮筐。
然后一个完美的后跃跳投,球进了。
隋轻驰落地后往后退了两步,眼睛一直盯着球的方向,球刚好从框里落下来,AK瞪大眼看着隋轻驰握拳为自己喝彩的背影,急忙喊:“你这个不叫突破啊!这个不算!”
谭思走过来拍了一把AK的背:“人家没想当你爸爸,大侄子。”
傅错摇摇头认命地上前捡球,转身时见隋轻驰正弯腰站在三分线后,两只手按在膝盖上,一面沉沉呼吸,一面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像草丛中的幼狮,灼灼发亮。
那时候的隋轻驰就是一匹年轻的狮子,正褪去绒毛,长出了短短一圈鬃毛,随便一个姿态都意气风发。
再往后傅错和谭思就要专心备考了,中午也只能活动十来分钟,然后就得老老实实滚回教室复习或者休息,AK自认考不进CTR,早就破罐子破摔,于是中午就只剩下AK和隋轻驰打球。傅错偶尔从教室窗户往下看,都能见到AK被隋轻驰吊打得很惨的样子,篮球场边还是三三两两站着些围观隋轻驰打球的女生,隋轻驰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散发出一股“不许看我”的自闭气场了,在舞台上的经验让他成长了一大截,那一个球接着一个球进得当真潇洒漂亮,傅错笑着想。
临毕业前的这段时间,也发生过一些惊心动魄的事,譬如某天中午回教室的路上,傅错猝不及防被高二的学妹告白了。
女生还没开口说话,谭思已经察言观色,拍拍好友的肩,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自己走了,傅错看见女孩有些闪躲的眼神,到这时候才隐约明白过来,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是扎着马尾,挺可爱的女孩,傅错对对方的脸有一些印象,好像偶尔会在办公室见到,但是叫不出名字。长这么大,女生也好,恋爱也好,从来不在他的人生规划簿上,客观条件也让他没有时间去做这么奢侈而浪漫的事。仅有的浪漫已经都给西风了。
因为刚打了球身上还有汗,他礼貌地和对方保持了一点距离,其实都没听清女生具体说了啥,等对方一口气说完,他才把肚子里倒腾了无数遍的腹稿讲出来,说自己想专心高考。
“那……要是我也和你考一所学校呢,我能接着追你吗?”学妹问。
傅错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女生,被进攻到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几乎开始埋怨丢下自己一个人跑掉的谭思了。要怎么拒绝女孩子,他一点经验都没有,只希望说话的方式不要太伤对方的心,想着自己反正是要考音乐学院的,这学妹应该没有机会,就说:“我考的是我心仪的学校,我希望你也考自己心仪的学校。”
女孩看着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扎马尾的学妹终于离开了,傅错整个人像从油锅里被捞出来,手臂扶着阳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晚上的演出,傅错察觉出隋轻驰状态不是很好,一首《Beautiful》他唱错了好几句歌词,他自己好像也有点烦,在唱错第三句后干脆没唱了,低着头一直等到进副歌,才重新抱着麦克风唱了下去。
这首唱完他的状态简直肉眼可见更差了,在麦克风后好像怎么站都不对,一会儿插腰低头,一会儿背过身好像在狂背歌词,像只焦躁的转圈的狮子。
前排有女歌迷冲他喊:“小隋,你笑一下嘛!”
隋轻驰装没听见,话筒插回架子上,好几下才插好,不知道在干嘛。
AK在后面说:“哎呀大家不要怪他了,他今天在学校楼梯上摔了个狗啃屎,心情臭着呢!”
台下都笑起来,调侃着“唱歌唱得好,路却不会走”什么的。傅错看向隋轻驰,不知道AK是在开玩笑还是隋轻驰真的在楼梯上摔了跤。
AK举起鼓棒敲起来:“来来来,大家加把油把他逗笑,逗笑了就可以开唱新歌了!”
看在新歌的面子上,歌迷们给力地喊起来:“隋轻驰我爱你!”“小隋你超帅!”“路不会走怎么地长得帅就行!”
当然也有不那么给面子的:“怎么你们主唱不高兴光我们哄啊,你们队友不哄的吗?!”“塑料队友情!”
AK和谭思都看向傅错,都被歌迷抱怨了,这种事身为队长自然责无旁贷,不过想来这种队友还得和歌迷一起哄着主唱才能开唱的摇滚乐队,他们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支了吧。
台下的歌迷突然起哄,隋轻驰回过头,看见傅错低头取下电吉他,朝他走过来,他走到距离很近的位置,抬手把麦克风转开了,低声问他:“你还好吧?”
灯光打在傅错侧脸,橙色的发梢,深蓝的眼睛,迷人又温柔,隋轻驰目不交睫口干舌燥,这时前排忽然有人带头喊了声“抱一个”,没一会儿全场女性都默契地喊起来。
傅错从善如流地张开手臂,他并没有半分犹豫,只是不确定隋轻驰是不是需要这个拥抱,他的心是悬着的。
但只悬了一秒。
手臂虽然是他先打开的,但这个拥抱实际是由隋轻驰完成的。
那是个很滚烫很结实的拥抱,傅错甚至听到了两个人身体撞在一起的声音,心被撞得砰砰狂跳。
台下粉丝都在鼓掌吹口哨,傅错回抱住隋轻驰,好兄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背,隋轻驰肯定不会真的因为摔了个狗啃屎就发挥失常,但导致他发挥失常的原因,他能细数出太多,那个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他的父亲,那个利用他过上荣华富贵生活的妈,还有那些来自外人的嘲笑和白眼,隋轻驰身边唯一拥有的,只有西风,但很快他们三个人也要离开他了。
在全场狂欢般的氛围中,傅错心酸地想,明明已经是和自己一样高一样体格的男生,为什么还是会让他心疼呢?如果有一天隋轻驰逃离了这样的家庭,飞黄腾达了,成家立业了,幸福快乐了,他是不是就能释怀,不再为他心疼了?
新歌的曲风十分硬核,隋轻驰全程发挥良好,副歌时还用了点儿金属嗓,尖刀一样撕裂现场,燃到炸裂,傅错都担心他万一发音方式不科学会伤到嗓子。
Bridge部分有一段电吉他的solo,气氛燃至高潮时,忽然有个女生冲上台来,傅错以为那女生是冲着隋轻驰去的,微微睁大了眼,却没想到最后被一口亲在脸上的人是自己。
隋轻驰扭头看到这一幕,一下就唱不出词了,女孩偷袭完,在全场的尖叫和口哨声中功成身退,又回到了黑压压的人群中,隋轻驰瞪着女孩下去的方向,脑子里一秒忘光了歌词,心想你凭什么啊?!
傅错自己也懵了,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好像十九年失之交臂的桃花运都积攒到这一天了。他与隋轻驰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没了歌声,没了电吉他,舞台上只剩下单调的节奏。
傅错很快回过神,用一个扫弦结束了这场荒腔走板,他朝隋轻驰点了点头,隋轻驰转过身去,麦克风那儿“砰”的一响,隋轻驰把话筒从架子上拔下来,走到台边单膝蹲下,然后朝向某个方向,以异常暴烈的唱腔唱完了最后一段副歌。
好在这是最后一首歌。
而天王隋轻驰怼粉丝这个由来已久的传统,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演出结束,乐队本可以和歌迷说说笑笑地散场,那天却是不欢而散,因为隋轻驰在收场时说了一句:“下次别再给我突然跑上来了。”
不少歌迷对此意见颇大,认为他小题大做,而且语气未免太不客气,隋轻驰一点都不退让,就在那天说出了“这是我的地盘,那下面是你们的地盘,我老实在上面待着,你们也老实在下面待着”的金句,这句话在后来许多年都被西风的老粉丝们惦记着,成了隋轻驰的第一笔黑料。
女孩的朋友在下面反问:“那只许你抱不许我们抱的吗?”
傅错知道不能再让隋轻驰和歌迷对上,上前把麦克风拿过来,想说“好了今天到此为止”,话还没说完话筒就被隋轻驰又拿了过去,指着那个粉丝说:“是!”
铿锵有力,全场死寂。傅错侧头盯着隋轻驰,他的嗓子太有穿透力太强悍,一个字镇住五百人,绰绰有余。
第二十八章
那天如果不是有谭思打圆场,还真不知得怎么收场。演出结束后AK还惦记着宵夜,傅错看出来隋轻驰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如果大家就这么回家洗洗睡,没准隋轻驰会把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带到第二天睁开眼。
他从副驾转了个身,问后排的隋轻驰:“宵夜吃什么?”
AK瞪大眼,先看傅错,确定傅错确实没看自己而是在问隋轻驰,又看隋轻驰:“你问他干什么?他哪次不是说随便啊?”
隋轻驰能从车窗玻璃的倒映上看见傅错的表情,那份温柔体贴这次是专属自己的,但他还是很不开心,便装不知道是在问他,连“随便”都没说。
AK冲傅错撇嘴,意思是“你看”,又瞄隋轻驰:“怎么了少爷?今天不当舔狗了?”
隋轻驰肩膀一抬,AK吓得直挪屁股,结果隋轻驰只是把耳机拉起来戴上。
傅错转过身去,这样的隋轻驰他并不陌生,在他们的关系熟络以前,隋轻驰一直是这样,他不想理你,就绝对不会和你说一个字,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了他。
那天吃的是小龙虾,桌上就只见AK一个人不停地剥虾吃虾,不亦乐乎,其余三人都吃得意兴阑珊。
AK在专心吃虾时隋轻驰就顺手拿了他的酒杯喝酒,傅错看见了,但没有阻止,隋轻驰是当着他的面拿酒喝的,虽然吃饭全程都不和他交流眼神,但拿酒的动作却非常明目张胆,有一种暗暗的挑衅。傅错妥协了,想他就喝一点点的话应该关系不大,大不了喝醉了就送他回去。
AK拿纸巾擦了擦嘴,回头才看见自己的酒杯已经空了:“我去,隋轻驰谁准你喝我的酒的?”
隋轻驰一副头疼的表情,皱眉说:“你自己不拿远一点。”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没满十八岁说好的不能喝酒,傅错你怎么……”
“行了,”隋轻驰烦躁地打断他,“喝都喝了你让我吐出来吗?”
AK凑过去看他眼睛,看到他眼角微微发红,就幸灾乐祸:“你看着吧,马上你就得醉!”
隋轻驰哼了一声,并不把啤酒的威力放在眼里。他手握在那只空酒杯上,盯着上面傅错的一点点倒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理这个人,却又渴望他来搭理自己,那种渴望烧心一样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