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AK已经醉醺醺撑桌上了,歪着大脑袋,大着舌头问隋轻驰:“少爷,你今天怎么老忘词儿啊?”
隋轻驰双手撑着额头,嘟囔:“……我又没抽大麻,你管我忘不忘词儿。
傅错哭笑不得,好吧,一醉醉俩。
AK手指一个劲往隋轻驰身上戳:“你肯定是嫉妒人家女生光亲傅错不亲你!”
傅错越听越别扭,把AK拉回来坐好,说:“行了,再戳他要火了。”
隋轻驰反射弧蜗牛一样爬到位,放开撑着额头的手,问AK:“你刚说什么?”
AK“啪”地拍在他肩膀上,大声说:“我说你就是嫉妒!”
隋轻驰整个人被拍得往后晃,傅错心想这下真要火了,然而隋轻驰只是松开了皱着的眉头,看向对面的傅错,恍恍惚眨了下眼,问:“他怎么知道啊?”
这是整顿饭里隋轻驰第一次朝他看过来,傅错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但隋轻驰明显是喝醉了,问得两眼无辜,满脸诧异,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人家不肯亲你,”AK倒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道,“是你有时候看起来太凶了,你得学会温柔……”
隋轻驰低下头,很无奈地叹气:“学啊,我学。”
AK又摆手:“哎呀你学不会的,你就不是那块料……”
“我是学霸,没有什么学不会。”隋轻驰说。
说这话时醉醺醺的眼睛再次抬起来看向傅错,傅错只好点点头,好像莫名其妙收下了一个保证。
AK又想起来什么,笑着坐起来:“哎,你说上次傅错摔跤吧,那是因为下雨地上滑,而且他是下楼,今天这大晴天的,地上干得能冒烟了,你上楼都能摔跤,这事儿你怎么办到的啊哈哈哈哈,我能把这事儿写微博上吗?”
隋轻驰头痛欲裂地点点头。
AK指着隋轻驰,冲傅错和谭思笑:“这家伙果然喝醉了,这都能答应!”又斜着椅子靠过去,问隋轻驰,“少爷,少爷?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啊?”
傅错看不下去了,把他的椅子按了回来:“够了。”
隋轻驰困得都快趴下去了,就说了声“生日……”
AK听完“噗”地大笑出声,扶着桌子一溜儿笑蹲到了桌子下面。
谭思拍了拍隋轻驰的背,说:“密码不能设成自己生日,太容易被猜到了。”
“我又不傻,”隋轻驰撩起眼皮看了眼桌子对面的傅错,又闭上眼,说,“是他的生日。”
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没再起来了。
谭思眼睛都睁大了一圈,惊愕地看向傅错,傅错看着隋轻驰的后脑勺,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隋轻驰在酒桌上的那番话,傅错和谭思记得,隋轻驰本人和AK反倒都不记得了。面对隋轻驰,傅错越来越有一种负罪感,他已经把他从既定的人生轨道带跑了一次,怕自己又再一次带跑隋轻驰,如果在这条路上再次带跑他,那简直不可饶恕。
在此之前,隋轻驰的人生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所以他可能是错把友情当成了爱情,才会对他过分依恋,当他见过更大的世界,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他就会懂,这种依恋不算什么。
一晃到了六月,高考结束那天,傅错随着无数考生走出考场,看到校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家长们翘首以待,马路边停靠着车辆的长龙,从今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要进入另一个阶段了,虽然没有人相送,没有人叮咛。
那天谭思的妈妈,AK的父母都来了,看到两个好友被家人嘘寒问暖,傅错悄悄从人群中绕了过去。
在人流中穿行,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傅错!!”
校门外那么多人和车,声音那么嘈杂,但隋轻驰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依然像一阵清风,毫无阻碍地抵达了他。
心蓦地漏跳一拍,他循声望去,在拥挤的人海那头,看见了那个少年冲他扬起的手臂,下一秒,隋轻驰跨上了一旁的花台,那个动作像他登台时一样又中二又帅气,在那一瞬间,傅错感到胸膛里有什么被点燃了。
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加快了脚步,穿越茫茫人海,朝花台上的少年走去,看到隋轻驰也跳下花台,斜着肩膀挤开人群朝他走来,两个人汇合的那一刹,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家长在问自己的孩子考得如何,隋轻驰就脱口问出:“考得怎么样?”
“还行,”傅错说,“正常发挥。”这样平凡的一句话,从未想会有说出来的一天,更没想到会对着隋轻驰说出来。
隋轻驰点点头,他穿着一件有点透的白色薄帽衫,里面透出灰色的工字背心,双手插在兜里,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有水吗?”傅错问。
“哦,”隋轻驰转身从背包里拿出浅绿色水杯,说,“是我喝过的……”
傅错没等他说完就接过来,拧开就喝了。
他不知道自己对隋轻驰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同病相怜,心疼,欣赏,骄傲,喜欢,太复杂了,不像他对谭思的感情,简单又深厚,不像他对AK的感情,真挚又坚定,它们彼此交织,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但要说它们是爱,至少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了。
那只水杯他拿在手里,像是握住了隋轻驰的一部分,他想象那是隋轻驰刚刚才喝过的,而自己也喝过了,他没有去想间接接吻这么俗套的比喻,让他满足的,只是自己用了隋轻驰的水杯这个事实,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和这个少年共用未来的一切,水杯,衣服,房间,被子,以及时间。
高考结束后有过短暂的狂欢,他写了很多首歌,全都交给隋轻驰填词,而关于感情的事,他和隋轻驰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隋轻驰为他的其中一首歌填的词,名字叫《普通》,他在看到歌词的时候便感同身受,他发现不管自己对隋轻驰的感情如何,他都希望隋轻驰的人生能够变得“普通”,就像他歌词里写的那样,拥有普通的一天,普通的爱情,普通的家庭。他希望他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地走完一生,别再中二,别再孤僻,别再承受非议与打击。
七月,傅错和谭思如愿收到了CTR的录取通知,AK跑来和他们庆祝,“当当当当”亮出了同城一所口碑挺不错的艺校的通知书,那时抱着傅错的木吉他胡乱拨弦的隋轻驰也放下了吉他,看着三人说了声“恭喜”。
傅错回头,隋轻驰说完那声“恭喜”,就又低下头,抱起那把吉他,拨着单调的弦音。
八月,三个人就要去往另一个城市,那把木吉他他留给了隋轻驰,并没说是送给他的,如果是送的,显得太郑重了,隋轻驰也未必会收,所以就只是留在他那里,算是和他共用的东西。
那天在火车站AK不停地抱怨:“隋轻驰这个没良心的!都不晓得来送送我们!”
直到他们上车,隋轻驰也没有出现,一个电话都没有。不久火车驶出站台,奔跑在郁郁葱葱的麦田中,傅错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拿出来,是隋轻驰发来的歌词:
你总说,我不可爱
连说声再见,都好困难
我只是,不想解释
以为不必说,你也明白
也努力学着改变
也拼命练温柔的眼
只是真的没天分
不怪谁
可不可能时间回到几万年前
没语言也没谎言可供装点
我就只拥有这单调身体
拥抱你,与你贴近
可不可能时间回到几万年前
想要一个爱都不知怎么写
那时我也会用无字的歌
唱着爱,永不褪色
哪怕沧海也变桑田我的爱
不会变
他一句句读完了歌词,微信就又跳了出来。
隋轻驰:一年后见。
第二十九章
CTR音乐学院对傅错来说是圆梦的地方,也是圆梦的起点,不过等真到了学院,才发现还是有很多地方和想象中不一样,学校本身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一栋学生宿舍,规格挺高,住宿费不便宜,傅错和谭思到学校报到后才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在外面合租房的。
报到那天给他们带路的学长听说他们考CTR是因为石头,就笑了:“又一对上当受骗的,石头哥的母校不是CTR,他在这里上过进修班而已,不是正儿八经CTR毕业。”说着幸灾乐祸地回头看向大受打击的两人,“骗了好多无知青年呢~”
无知青年傅错和谭思面面相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里还有些小倔强,不太肯相信,毕竟偶像和陌生学长之间,还是偶像的话要更值得信赖一点。
奈何这个偶像是某天团的吉他手,众所周知不着调的一个人,后来有一天AK拿着石头的采访视频给他们看,桀骜不驯的吉他手在节目里被问到“好像有很多人冲着你去报考CTR音乐学院呢”时,拍着腿哈哈大笑:“真的吗?我不是CTR毕业的啊!我就一高中文凭啊!”
女主持都不敢相信:“CTR不是你母校吗?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石头才像是找回了丧失已久的记忆:“我好像是这么说过,不过我都随口说的啊,我的意思是CTR对我有养育之恩,是养母,不是生母!”
女主持噎住半晌,才说:“那塞林格的母校是伯克利吧?”
“那肯定的!”石头说到一半又仿佛不太确定,“不过说起来我也没看过他伯克利的学位证,没准他也是个骗子,把我们都给骗了哈哈哈哈!”
石头哥在手机里头哈哈大笑,AK在手机外头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指着屏幕里的石头对傅错和谭思说:“你们这偶像也太随便了吧,就这么玩弄无知少年心灵的吗?!”
这事儿对傅错和谭思的心灵造成了一定冲击,本来两人还抱着有朝一日能亲口告诉偶像“我们就是因为你才报考CTR音乐学院的”的美好愿景,没想到最后励志故事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不管CTR是不是石头哥的母校,它的流行音乐专业首屈一指是真的,学校墙上的知名校友几乎占据了国内音乐人的小半壁江山,入学才一个月,傅错就感觉整个人被打开了视野,学校还经常举办校园音乐活动,连街头巷尾都常能听见惊艳的演出,要不是被石头哥骗了,也许他和谭思就不会站在这里,站在全国最好的音乐院校的校园里。
只是开销真的大,学费不便宜,还得自己解决住宿和伙食,谭思和AK合租了一间房子,租金平摊下来比学生宿舍便宜,傅错自己租了一间廉价公寓,老宅子没电梯,只有不到三十平米,地段比谭思和AK的房子远一点,但租金便宜不少,他每日背着吉他往返于学校,公寓,和兼职的餐吧,三个人偶尔也会在学校找个场地或者去谭思打工的相熟的酒吧插个电演奏一场,但他总觉得少了隋轻驰,没法称之为西风,他只是在代隋轻驰的班而已。
才过去短短一个月,他就很想念他的主唱了。
国庆放假,三人原本计划好要回去和隋轻驰汇合,车票都买好了,偏偏AK急性胃炎发作,傅错和谭思只得轮流在医院陪AK。第二天早上AK的情况稳定了许多,傅错下楼去买早餐,给隋轻驰发去微信说明了情况,提着东西进电梯时收到隋轻驰的回信,只有一声“嗯”,还有一个1000元的红包。
他看着这个红包有些错愕,电梯到了都忘了下,只好随后来的人一起下楼,退到角落单手打上字:钱我们暂时不缺,你留着自己用。
隋轻驰有一阵没回复,隔了一会儿直接给发过来一张账户余额好几万的截图,傅错在电梯里猝不及防笑出声。这么粗暴的风格,很隋轻驰了。
还真是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的中二少年呢……他盯着那张截图,心情不由自主有些复杂,想了想,又打了一排字上去:钱我收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隋轻驰:说什么?
傅错回:什么都可以啊,比如问问我CTR学院怎么样。
心想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别老这么惜字如金啊……
电梯门“叮”地打开,傅错随着人流走出去,微信也弹了出来。
——那你过得好不好?
他停下来,低头看着这句话,直到后面有轮椅经过,才忙让开。
他没有立刻回病房,提着早餐走到楼道尽头人少的地方,都已经准备好要和隋轻驰讲讲学院的事了,为此他还提前打听过声乐系的情况,结果被问到的却是自己,心头一时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发了一条简单的语音:挺好的,你呢?
其实他更担心隋轻驰,自己虽然离乡背井,但好歹和谭思AK在一起,只要一想到隋轻驰又变回了一个人,他就怕他又活回去,尤其当隋轻驰的话越来越少,或者明显不想多说话的时候。
清晨的住院大楼慢慢忙碌起来,傅错看着搀扶着进出病房的年轻情侣发愣,微信冷不丁一响,他低头打开,屏幕亮起,看见隋轻驰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碗面,上面铺着煮烂的豌豆,还加了一只煎蛋,就在他曾经带隋轻驰去过的那家面馆。
隋轻驰:我刚跑完步,在吃面,吃完再和你说吧。
傅错看着照片笑了,不过是一碗面,还特意摆拍了一下,看来并没有心情不好。
这样他就放心了。
AK在医院只挂了两天水就又活蹦乱跳了,隋轻驰转来的1000块用来付了一部分住院费,还剩下不少,傅错就都存了起来,作为乐队的活动经费。那天从餐吧回来,经过银行门口时看见新增了一台自助发卡机,想着还是把个人账户和西风的账户分开来好,就又办了张银行卡。要设密码的时候,他想起隋轻驰那天喝醉时说过的话,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输入了隋轻驰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