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隋轻驰没课,傅错起了床,隋轻驰的手还压在他腰上,他每天早上把隋轻驰的手放回去都会把隋轻驰吵醒,今天也不例外,才刚抬了一下,隋轻驰就自己把手松开了。
傅错下了床,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先前睡在床边的隋轻驰已经趴睡在床中央了,他只穿着一件灰色背心,手臂压在被子外,睡姿相当霸道。因为不想吵醒他,隋轻驰没有拉开窗帘,就打开了冰箱,冰箱里还剩最后一杯酸奶,鸡蛋也只剩最后一个了。怎么昨天去超市忘了买这些。他摇摇头,没拿酸奶,取出鸡蛋,放进煮蛋器,自己穿出了门。
进地铁站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是隔壁屋的师兄。
“看你在听歌没叫你。”师兄走到他旁边。
“没事,我只挂了一边。”傅错笑着说。
两个人边聊边上了地铁,师兄问:“隋轻驰今天没课啊?”
“他下午。”傅错说。
师兄点点头,车厢关门,列车启动时他忍不住道:“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傅错一看对方这副熟悉的便秘表情就紧张,生怕又是要给他介绍对象。
“我先问问,”师兄说,“你去伯克利的事定了没啊?”
傅错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老黄那天把你叫去办公室,大家就猜到了啊,只有两个名额嘛,其中一个名额多半都是你啊。”师兄说,“其实我那天在艺校那边碰到隋轻驰了,你还没跟他说这事儿吧,结果我一不小心给说漏了,我看他那样子好像很不高兴,没什么问题吧……”
傅错听完盯着他,一脸的惊愕,列车的到站广播响起,他恍过神,说:“……你是和他说我要去伯克利吗?”
“是啊,”师兄很惭愧,“我以为你说过了嘛,也没多想……”
左侧车门打开了,身后有女生轻拍傅错的背:“不下麻烦让一让……”
对面列车呼啸着进站,傅错没有让,而是朝师兄丢下一句“师兄我回去一趟”,转身匆匆从拥挤的乘客间挤下了车。
师兄很莫名,伸长脖子冲门外喊:“你不去学校了?”
车门刺啦一声把他的喊声关在了里面,他看着背着吉他包的青年从沙丁鱼一样的人群里三两下穿过,赶在对向列车关门前侧身闪了进去,门刚好在他身后合上,看得他捏了把汗。
早上这个方向的列车通常没太多人,乘客都坐在空位上,整列车厢只有傅错一个人站在门口的位置,拉着扶手,看列车穿梭在漆黑的隧道。
那只银色拉杆箱是给他准备的,那件深蓝色的全毛大衣也是,因为那家伙觉得波士顿的冬天会比这边冷。
心中犹如五味杂陈。
赶回公寓,上了楼还没开门,就听见门后传来的木吉他声。现在还没到八点,没想到隋轻驰已经起来了,他在练那首《带不解风情的你来摩天轮》。隋轻驰的吉他是跟他学的,弹得不算特别好,这首歌木吉他的伴奏比电吉他还多,又需要他弹唱,傅错有些懊恼,他从没想过原来这对隋轻驰来说真的有些勉强了。
站在门外,他听见隋轻驰弹错了一处,门后静了好多秒,重弹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那是隋轻驰苛责自己的好多秒。过了一会儿他重弹了这个小节,这次弹得慢了一些,没有再错。
嗓子眼里憋着一股酸涩,傅错拿出钥匙开了门。
隋轻驰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木吉他,抬头看见他,有些错愕,稍微坐起了一点,问:
“忘拿东西了吗?”
傅错看着他,其实是可以不用回来的,打个电话发条信息跟他说“你搞错了,我不去伯克利”就行了。但他真的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么小的误会,这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隋轻驰竟然已经为它花了好几千,明明都没有的事,突然被他搞得这么严重……
他走进来,把门在身后轻轻带好,脱下吉他包竖在门边,说:
“我哪儿也不去。”
房间里倏忽安静下来,隋轻驰愣住,睁大眼看着他。
“没有我要去伯克利进修这回事,”傅错说,“黄主任是给了我推荐名额,但我当时就拒绝了。所以觉得没有和你们说的必要。”
沙发上的隋轻驰后背整个儿离开了沙发被:“你拒绝了?你为什么拒绝?”
“没有为什么,我没想过要去。”傅错说,“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西风怎么办?”
隋轻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往旁边猛地一撂吉他站起来:“傅错你他妈是不是傻?!你知道这种机会多难得?!”
“再难得我也不能这么自私,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西风怎么办?”
“就一年而已,我可以等你一年,AK谭思也可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隋轻驰沉声吼道,他瞪着傅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决定好人选了吗?还有机会挽回吗?”
傅错沉了口气:“隋轻驰,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机会难得,所以想也不想去就是了,至于其他人,其他人等就是了,没那么简单的……再说去国外读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隋轻驰看着他,问:“……是因为钱吗?”
傅错没答话。钱确实是一方面,虽然进修的学费是由CTR学院替他们出,但是在美国留学一年,生活费也是不小的开支。进修班定不到学生公寓,光是房屋租金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很艰难。乍看好像是天上掉馅饼,但想通就明白,那压根不是属于他的选项。
“只要你想去,钱我来想办法。”隋轻驰说。
傅错知道他会这么说,也猜到他在说出这一句话时做的以骄傲为代价的决定:“隋轻驰,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是挺有钱的,但现在你和我一样,兜里也没几个钱,麻烦你不要装有钱少爷了。”他说,“我可能没跟你说过,其实我更喜欢现在这个没钱的你。”
隋轻驰的样子有些怔。
傅错说:“我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跑去进修,留你们在这儿等我,西风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让我这个时候走,换了你你会这么做吗?”
隋轻驰紧闭着嘴没说话。
傅错说:“你也不会的吧。”
屋子里又安静了片刻,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终于烟消云散,隋轻驰沉默地把沙发上正面朝下躺平的木吉他扶起来,琴颈向下放好,他当初说过要好好对待这把吉他的,对这样的自己他真的无奈。
“你以为你留下来我很高兴吗?”他低声说。
“不高兴吗?”傅错说,“那你听什么Don't go away?”
隋轻驰蓦地抬头看过来,像一个猝不及防被揭穿了心事的少年,神情是来不及掩饰的难堪。
房间里这么安静,却又不安静,傅错依然能听见那首歌在耳边激烈地回荡。
So don't go away
Say what you say
But say you'll stay
Forever and a day...
Iime of my life
Cos I need more time
Yes I need more time
Just to make things right
隋轻驰万万没想到,他伪装了这么久的体贴,被一首歌出卖了,先前那些义正言辞的说辞顿时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好笑得要命。
但他决定拥抱这份难堪,反正傅错什么都看穿了。
赤着脚向玄关走过去,屋子不大,两个超过一米八的男生,走近彼此只需要几步,嗅到彼此的气味只需要一个深呼吸。
傅错看着隋轻驰走到面前,隋轻驰身上那件黑色卫衣又大又松,给了他一种仿佛这个人会轻轻拥住自己的错觉,等那个拥抱如期抵达,那一片柔软暖和的黑色突如其来地裹住他,才感到来自二十岁的隋轻驰身体的力量。
是那种年轻热烈的荷尔蒙,却是同样年轻的自己没有的。
隋轻驰用力抱住怀里的人,他真的难堪,但又何其感谢,感谢这个人看穿了自己,他其实自私得要命,嘴上说着什么机会难得,说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是傻,都是假的。
多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假的自己,可终其一生,也许都是奢望。
第四十三章
伯克利进修这件事后来谭思也知道了,那天两个人一起回去的路上,傅错感觉谭思有话要说,走到岔路口该分道扬镳的地方,两个人都停了下来,谭思笑了笑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傅错也笑:“干嘛呀,担心我被打劫啊?”
“没,”谭思推了推他的背,说,“就陪你走走,高中时都是你送我到楼下,想礼尚往来一下。”
“那是因为你家住我前面啊。”傅错说,还是顺从地由着谭思推着他走了。
现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和隋轻驰一起回来的,偶尔他们三个人一起回来,到分岔路口,他就会和谭思道别,像这会儿这样,和谭思两个人一起慢慢摇回家,让傅错不由得想起中学的时光。初中时他们天天放学一块儿走,每天到家都很晚,因为回来的路上会忍不住这里逛逛,那里玩玩,打篮球和逛音像店算是每日日常,到了谭思家楼道口,两个人还会站那儿天南海北地唠嗑半天,一定要待到天都快黑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道一声“明天见”,再各自回去。两个中二年纪的男生,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从篮球赛,聊到音乐,聊到漫画和游戏,乍看似乎是他每天送谭思到家门口,但其实是谭思陪他,因为初二时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家里并没有人等他,但谭思的妈妈每天都会等他回家吃饭。
高中时AK加入了他们,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如今隋轻驰又加入了他们,但谭思还是那个谭思,是他最好最交心的朋友。
“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直说,”傅错说,“咱们之间不存在不能说的话。”
谭思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伯克利进修那事儿。”
“没什么可惜的,”傅错说,“CTR也挺好。”
“我知道你是为了西风才放弃这个机会的……”
“知道就好,”傅错说,“我也不是为了你,为了隋轻驰,为了AK才放弃的。当然了,没钱也是一方面,说起来乐队现在发展得也不错,怎么还这么穷呢?”
谭思笑起来:“因为CTR的学费太贵了吧,又不管我们住宿。其实如果是因为钱,我们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大不了先预支了你以后的演出费……”
“我不去还有一个原因,”傅错边走边若有所思道,“最近在琢磨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目前还只是有一个想法,想实现依然需要钱来打通,本来不想这么早说出来,担心最后没能实现空留失望。但对谭思,似乎没有什么需要保留的。
“我想做一张CD。”傅错停下来,说。
谭思也停下脚步,盯了他一阵,然后按捺不住地举起手:“这么巧的吗?”
两个好友默契地相视而笑,傅错拍了拍谭思的手,那种畅快的感觉,就像AK说出那句“咱们来组乐队吧”的夏天。
灌第一张CD的事,两个人约定先不告诉隋轻驰和AK,傅错打算先把伴奏带弄好,除了吉他贝斯鼓,其余乐器肯定没法约乐手,只能自己做,等一切准备就绪,要约录音棚时再告诉他们不迟,一方面担心弄不成,一方面也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谭思找姚叔打听了一下录音方面的事,进录音棚录整张CD,如果只是隋轻驰去录个歌的话,可能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但要进乐队四个人,即使他们的状态都达到最好,怕也得录一整天,小棚子录不了乐队,大一点的棚子,按一个小时800块算,至少要准备好6000,后期还需要混音,刻CD,保守估计得准备个一万五的样子。
傅错看着谭思发来的预估账单,有点头疼,乐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演出后大家都会给乐队的账户里转点儿钱,多少不定,看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因为大家除了学费,也都少不了吃喝拉撒住的开销,所以目前乐队账户里的钱还不足一万。
傅错查看了前面几场Live的收益,算了算,再开五六场Live,假如上座率都还不错的话,应该能凑够钱。谭思给他发语音:“你别想太乐观了,咱们还是得多去别的地方开唱,不能老按着一只羊薅羊毛。”
傅错想也是这个道理,看来以后周末小长假什么的都得争取安排一下。
偶尔他和谭思说着说着愁着愁着也会开起玩笑,说要不然伴奏不用他们弹了,伴奏全用乐器库弄,隋轻驰自己带着伴奏带去贴歌,进棚唱一遍过,能节约好多钱。
谭思说:“就是这样太委屈他了,钻石级别的演唱,配个什么玩意儿伴奏……”
傅错也笑,说:“他肯定会说那我还是清唱好了,他的骄傲不允许。”
“清唱也太寒酸了。”
傅错想了想:“没事儿,他可以弹唱,一把吉他一把嗓子,够了。”
“他弹唱的话怕就没法oake了。”
“我可以从现在开始给他魔鬼特训。”
谭思哈哈大笑:“隋轻驰听见了会不会揍我们?”
“不会的,”傅错说,“我和你聊完就删,免得他翻我微信。”
刚聊完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和掏钥匙的声音,傅错飞快回了个“曹操到”,就删了微信。
隋轻驰推开门,低头换鞋时问了句:“在和谁打电话吗?”
“没,和谭思随便聊了聊。”傅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