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驰皱眉:“你脑子有坑,我懒得跟你说。”
“你脑子才有坑!我说得不对吗?LOTUS里有季诗有塞林格,放哪儿不能红啊?再说你不签约他们,你还想签约哪儿啊,指望艺天来签我们啊?”
隋轻驰睨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别的公司愿意签我们?”
“现在就是没有啊,地下乐队那么多,最后几个被大公司签走的?就算以后有了,那也不一定比他们好!”
隋轻驰说:“你要是对乐队这么没信心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这样根本商量不出个所以然,听着AK和隋轻驰争执,傅错只觉得头大。
“哎呀,那不如投票!少数服从多数!”AK干脆道。
“我觉得不好,”谭思皱了皱眉,“这种事还是每个人都达成统一最好。”
“那怎么办啊?”AK看向傅错,“傅错,你是队长,你说吧,你决定了我们都听你的!”
隋轻驰也看向他。
从投票表决变成全体都听他的,傅错比之前更头大,要他一个人来替整个乐队做决定,这个责任未免也太重了……
AK说:“不是要达成统一吗?我和少爷永远达成不了统一,但是我信你,好赖我都信你,就算要跟着你一起下地狱我也认了,绝没有半句怨言!你就是我们的统一!”
这一番表白说得傅错欲哭无泪。
谭思也看着他:“如果我们最后达不成统一,总还是得有一个人来做决定的,你做的决定我想这里没有人会反对。”
“行,”隋轻驰站起来,低头看着他,“你决定了我就听你的。”
*
乐队和彭帅一起吃了个饭,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席,对于他们的疑问,彭帅都答得毫无保留,傅错本希望这次谈话后乐队能达成一致,然而似乎还是没有改变,觉得可以签的依然觉得该签,觉得不该签的还是不想签。他自己其实和谭思一样,更在乎公司对音乐的态度,如果签约以后让他们去走穴,去上综艺节目,走偶像艺人的路线,那公司再大牌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想红,只是想赚钱,他们就没必要执着于乐队了。
可吃饭时唯独隋轻驰没什么要讲,傅错能感觉出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要签后海音乐,不管彭帅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摇。
所以最后还是得他这个队长来做决定。
他承诺彭帅一周后给他回复,回CTR的路上,AK说:“我们说好了,给傅错思考空间,谁都不要影响他,尤其是你!”他瞪着的对象毫无疑问是隋轻驰,“别做小动作啊!”
隋轻驰靠在窗边睡觉,闻言撩起眼皮看了AK一眼,把棒球帽拉下来,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傅错手机里有彭帅发来的合同,意思是他们对合同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再商谈,对于他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此种待遇足见得重视和诚意了。
合同他看了好几遍,但毕竟这方面经验为零,这么重要的合同,还是得找个专业人士看看才靠谱,在洗手台前边洗脸边考虑时,隋轻驰靠在门边说:“很烦吗?”
傅错关了水龙头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隋轻驰,他可能已经站那儿看他有一会儿了,但自己都没察觉。因为AK有言在先,所以这两天他和隋轻驰都没聊过这个话题,但负责做决定的人毕竟是他,这两天他都在研究那份合同,不懂的就上网查询,大约他的烦隋轻驰也都看在眼里。
隋轻驰起身从门边走过来,拿过漱口杯,接满水,说:
“合同的问题,你找Loki吧。”
Loki是贺斌的好友,香蕉鱼的贝斯手,隋轻驰提醒后傅错才想起来,好像是听贺斌说过Loki在法学院念硕士。
傅错看了一眼慢吞吞刷着牙的隋轻驰,隋轻驰不想签约,他其实没必要给他递点子。
第二天是周末,傅错约了贺斌和Loki在星巴克见面,Loki花了点时间看完了合同,桌子上的甜点他基本没动,那两块提拉米苏都是贺斌一个人干光的。
Loki看完把合同递还给傅错,说:“没什么大问题,这种制式合同里,这家还算比较良心了。”
傅错放了心,合同没坑,那按合同里的约定来看,是真的挺不错的。
贺斌放下叉子,问:“你们真的打算签吗?”
傅错叹了口气:“还没决定。”
贺斌说:“成员意见不统一?”
被一语中的,傅错只得苦笑。
贺斌和Loki互看一眼,贺斌耸耸肩,无奈地笑道:“很正常了。”
香蕉鱼也有过可以签约的机会,但因为成员意见不统一,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了了之。这样一想,傅错反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所有人都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且毫无怨言。不管最后是签了还是没签,总不会不了了之。
不过令傅错吃惊的是贺斌和Loki对签约的想法也不一样,贺斌是想签的,但Loki不想。
傅错忍不住问Loki:“为什么不想签?”
贝斯手转了转手里的咖啡杯:“我那时觉得合同很坑,时间也太长。所以你们这份合同是真不错,只有八年。一般这种合同都是十年起步的。”
贺斌看了眼面有赧色的Loki,一脸认命地笑:“法学院的高材生嘛,你懂的,我们都觉得无所谓,毕竟娱乐圈就是这个样子,资本家是肯定要压榨你的,就他认死理,觉得合同不公平。但公司想签的是乐队,如果其中一人不签字,那肯定签不成,更何况当时我们的吉他手也不想签。”
傅错记得香蕉鱼的吉他手,脾气挺暴躁,叫M:“他为什么不想签?”
Loki说:“不是M。”
贺斌点头:“M是后来加入我们的,我们最早的吉他手是个挺天才的家伙,他没说自己为什么不想签,但是那之后不久他就跑路了,现在是热辣的吉他手。”
热辣这个乐队傅错是知道的,是上过第一季《乐王》的唯一一只摇滚乐队,尽管成绩不佳,第二轮就被淘汰了,但因为唱了一首原创歌曲上了热搜,从此也走上了坦荡星途,自然没法和LOTUS的人气相比,但在从地下走到地上的乐队中,已经算是成功典范了。热辣的吉他手北方,也的的确确担得起天才二字。只不过到今天傅错才知道原来他是被挖角过去的。
那天回来的路上傅错心情更复杂了,临别前贺斌和他说:“其实搞乐队的,一般有公司找来基本都会签,毕竟自己搞乐队太苦了,能说一声不签的,无外三种人,有钱的,有天赋的,有毛病的。”
隋轻驰是有天赋的。
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商业街,春末夏初,天气已有些热,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地下商场,等从凉爽的地下通道再出来时,发现到了希尔顿酒店外。
好像那天隋轻驰就是在这里遇见唐杜的。
傅错觉得隋轻驰可能没有真的见到唐杜,大概率只是见到了唐杜的保姆车,那一个车影,以及粉丝们喊着唐杜名字的声音,让他知道里面坐着唐杜。
他还记得那天隋轻驰帮他擦头发时说的话。即便是唐杜这样被誉为国民歌神的存在,籍籍无名的隋轻驰都没有当一回事。
他的心得有多高啊,抬头看着酒店富丽堂皇的酒店大楼,傅错心想。
*
隋轻驰在沙发上弹着吉他,一个上午过去了,并没有真的弹个什么名堂,只是心烦意乱百无聊赖地拨着,手机忽然在旁边震了震,屏幕亮起,他低下头,看见是傅错发来的微信:我在谭思这儿,你过来一下吧,我们谈谈签约的事。
盯着这条信息,眉心不由自主皱紧,他很清楚傅错和谭思想的一样,每次只要一到这种关键时刻,他总是和谭思想的一样。
他坐起来,拿起手机准备打字,想说我们有资格再挑,想说我们还年轻,为什么要急于一时?想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像LOTUS,为什么要将就?两只手拿着手机,输入框已经点开了,木吉他还抱在怀里,硬邦邦地顶在胸口,像有巨石堵在心口。
房间里有一刻异常的安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暗了下来,他慢慢抬起身子,放下了手机。傅错应该已经想好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到的时候,门是给他留着的,隋轻驰走出电梯,看着走廊前那扇半开着的门,犹豫了一下,门是开着的,但他没有听见客厅里的说话声,他走到门口,拉开门走进去,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合同就在茶几上摆着。
他咽了口唾沫,他真的不想签,觉得这是极其错误的,八年的时光,只能这样平庸地度过,他梦想里的星河体育场,梦想里的别墅,全都会变成泡影。
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和西风一起站在那样的舞台上,可是现在却被告知乐队压根没有这样的梦想,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傅错抬头看向他,说:“就等你一个了。”
隋轻驰没说话地走过去,害怕那份合同上只差他一个人的签名,那他到底要不要签下去?
他怕自己会签,又更怕自己拒绝。
沙发上已经没有位置了,隋轻驰走到茶几对面,眼睛一直盯着那份合同,然后在地板的垫子上盘腿坐下。
傅错说:“刚刚已经和他们说过了。”
隋轻驰手指下意识,无法不紧张,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动着一句话,好像随时要脱口而出:不,我不签,对不起。
然后听见傅错说:“我们暂时不签。”
隋轻驰蓦地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傅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签?”
傅错看了看旁边的谭思,说:“我们还年轻,反正也还在读书,我想……就再等等好了。”
隋轻驰不敢相信,像被从沸水里捞出来的一只虾。
AK看上去还是不太甘心,嘟囔着:“我还是觉得咱们会后悔的……”
傅错也知道对一直期待签约期待了很久的AK,这个决定让他有多失望,但与其今后再后悔,至少现在他们还有后悔的机会,有大把的青春和时间容许他们拨乱反正。
“对不起……”他看了看AK,歉意地说。
AK耸耸肩:“算啦,说好了你做决定我无条件支持的。”
隋轻驰闭了闭眼,他的手还按在膝盖上,手心有些湿热,差一点他就要站起来了,膝盖还蓄着一股力道,到这一刻才完全松懈下来。
明明如愿以偿,却并没有开心的感觉,未来他们还会面临这样的选择,他不可能每次都逃过一劫。傅错此刻的表情,他第一次有些不敢去看。
*
当晚傅错联系了彭帅,对于这个结果,彭帅觉得可惜,但也表示理解,在电话里说:“那行吧,哪天你们改变了主意还可以联系我。”
傅错说了谢谢。
周三晚上,谭思来了一趟餐吧。傅错正给靠门的一桌收了盘子,抬头就看见好友推门进来,朝他抬了抬手:“有人和我换了班,我就顺道过来,等你一块儿回去。”
已经九点了,这个时间点店里客人也不多,傅错笑了笑:“好,那你随便坐会儿吧。”
餐吧的装修和酒吧类似,也有一长溜的吧台,这会儿吧台这边的位置都空着,谭思就在这儿坐下了,偶尔和傅错聊两句。
“账户里现在多少钱啊?”谭思问。
傅错知道问的是乐队的账户:“做CD的话还可能还差点儿。”
谭思开玩笑地道:“后悔了没?要是签约了,咱们就不用自己弄CD这么麻烦了。”
傅错走过来,按着吧台,说了声:“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谭思愣了一下笑起来:“干嘛啊,我开玩笑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改了主意,但是后来回去我也和姚叔谈了谈,我觉得他说得挺对,我们又不能预知未来,签约也好,不签也罢,谁也不敢说哪一种决定就是对的,哪一种一定是错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已,只要慎重地思考过,就算对得起自己。”他看着吧台后的傅错,说,“我相信你一定比我们思考得更慎重。”
傅错无奈地笑了笑,递给谭思一杯咖啡:“请你的。”
谭思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放下,手臂趴吧台边有些好奇地问:“但我还是好奇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傅错低头擦着吧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这样的决定,说白了,是有一些功利的,如果再早几年,他可能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天他坐在希尔顿酒店外的长椅上发呆,脑内互搏不出结果时,就低头打开手机微博,乐队微博上大部分是谭思转发的歌迷拍的乐队Live视频,他以前总是忙着上课、排练、写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认真地一条条看完这些视频。
歌声和伴奏从白色的入耳式耳机传入耳朵,站在观众席中拍录的视频,充斥着歌迷的沸腾声,但隋轻驰的声音依然像光一样穿透耳膜,把他从大街的喧嚣中拯救出来,带进了他的世界。
他唱一首忧伤的歌,可以把美好盛夏唱成一种煎熬,他唱一首热烈的歌,即使在寒冬腊月,你也会心怀火苗,偷偷雀跃。
镜头里,隋轻驰穿着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光有时候打过来,他就像一具艺术家雕刻的雕像,被裹在人间简陋的衣裳里,依然带着来自天上的光,肉眼可见的夺目。
在舞台上,他看到的都是隋轻驰的背影,这还是头一次从歌迷的角度,去看台上的隋轻驰,看他单手扶着麦克风,看他双手抱住麦克风,看他抽出插在兜里的手,张开手臂,这个动作伴随着青云直上的高音,让他忘了自己其实就是他背后的吉他手,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误点入视频的陌生人,才几分钟的时间,就被这个年轻的主唱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