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思看着这样的傅错有些看不下去了:“隋轻驰本人不在,光靠M的话也不能说明什么。”
AK火上浇油地道:“行,那打电话给隋轻驰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啊!敢吗?!”
傅错二话没说拿出手机一键拨了隋轻驰的号码,手机铃声一直响,但无人接听。
AK看向两人,冷笑:“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连三个电话,隋轻驰都没有接,傅错等不下去了,AK和谭思的质疑现在都落在他身上,他挂断通话转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谭思喊。
“我去找他过来。”
傅错给工作室的蒋老师打了电话,对方说隋轻驰已经走了,他又换乘地铁赶回公寓,隋轻驰取了母带和样盘后应该会直接回去,来排练前他还得带上吉他。
他不相信隋轻驰会瞒着自己和任何一家公司接触,更不相信他会抛下乐队,他可以打电话给M,给Loki去证实AK的话,但他不会那么做,AK可以这么做,但他绝对不会越过隋轻驰去问任何第三者。
上了公寓二楼,傅错在走廊就听见了木吉他的声音,还没等他走到门前,拨弦的动静就停下了。隋轻驰似乎知道他回来了。
开了门,沙发上抱着木吉他的青年果然正抬头看着他,傅错都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太伤人了,可是他需要给AK谭思一个交代。
隋轻驰坐起来,放下木吉他,说:“母带和样盘我拿回来了。”
傅错心里没想着这事儿,他站门口斟酌了许久,开口道:“问你一件事。”
隋轻驰看着他的方向,眼光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说:“什么?”
“AK今天早上遇见M了,”傅错说,“他说你拿了一份合同去找Loki。”
他说得很平静,拿捏着分寸,想看到隋轻驰听完后一脸懵逼的表情,想听他不屑一顾地反问“什么鬼”,甚至想要他冲自己发火,因为他竟然跑来质问他这么无稽的事!但隋轻驰的反应可怕地冷静,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看了他许久,而后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两份文件,低声说:“你先不要发火好吗?”
傅错在那一刻完全崩溃了。
其实在隋轻驰不说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那柄抵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直到那时候他都没死心!
隋轻驰起身,走过来将其中一份合同递给他,说:“这是你的,签了字我们可以一起走。”
傅错低头盯着那份合同:“……什么意思?”
“寰艺那边会给我们安排更好的贝斯手和鼓手……”
他的话戛然而止,傅错拿起那份合同,看都没看一眼撕成了两半,扔在隋轻驰脚下。
隋轻驰低头看着一地碎纸,深吸一口气,蹲下来一张张捡起,傅错不忍卒视地看着他,起身时隋轻驰手里就拿着这些破烂,那简直不像隋轻驰,傅错在心里大吼着:你的骄傲呢?你的自尊心呢?为了这些你就可以低头吗?!
隋轻驰对着手里的一纸垃圾,依然不舍得放下,喉咙滚了滚:“傅错,我也没有办法,公司只愿意签我一个人,我真的尽力了。”
傅错看着他,所以这份要他和他一起走的合同就是他为自己争取来的吗?他是该哭还是笑?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他心里像有一场地震,一场海啸,隋轻驰是这场天灾的始作俑者,他以一副那么无辜的样子把他的心掰开,撕碎,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怪他。隋轻驰有做错什么吗?他不过是为自己选择了一个耀眼的未来罢了,甚至还有想过带着他一起走。可是,为什么这么叫人绝望?!
以为自己是多么多么地了解他,结果一夜之间这个“他”面目全非,他甚至想把眼前的隋轻驰拆开看看,看他到底是哪里出了故障,一定是被什么病毒感染了,否则这怎么可能是他认识的那个隋轻驰?!
比起被背叛的愤怒,终究只是失望吧,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朝夕相处,原来一颗真心所托非人。
这个隋轻驰也没有错,他只是不是自己幻想的那个人罢了。
“隋轻驰,你没有必要这样,”最后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他说,“我祝你平步青云。”
第四十九章
柳眉打来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隋轻驰从沙发上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屋子里的灯怎么是亮的?傅错回来了?猛地半撑起身子,然而房间里除了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看向衣柜旁,没有电吉他。傅错没有回来。几秒后他才想起来,灯明明是自己开的。
坐起来,拿手机接了电话,揉了一下酸胀的眼睛,很轻地“喂”了一声。
柳眉听见他声音里的嘶哑,愣了一下,才问:“怎么样?”
“……他不肯签合同。”隋轻驰说。
“是吗?”柳眉说,“那你也尽力了。”
隋轻驰垂着头,胳膊拄在膝盖上,身子压得很低,背上像是被什么压得直不起来,他看着地板上的影子,听见柳眉说:
“隋轻驰,他是他,你是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捆绑他,捆绑乐队呢?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来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来,最后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走。你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精彩,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他有些烦躁地闭上眼,脑子里还是傅错那句“我祝你平步青云”,挥之不去,柳眉的声音怎么都进不来,在柳眉要继续往下说时他几乎是不看忍耐般一口气打断了她:
“可我现在觉得很不好。”
不该对柳眉说这些的,可他现在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真的烦透了,烦到要爆炸。
“那你想唱歌吗?想站上几万人的舞台吗?”柳眉问,“你签了合同,这些立马就能兑现,公司会给你约最好的音乐制作人,你马上就可以独当一面。”
隋轻驰揉着眉心,说:“你再给我点时间。”
第二天傅错也没回来,接着是第三天,隋轻驰一个人睡在那张床上,整夜整夜地失眠,爬起来喝水,洗脸,接着睡。他知道傅错在哪里,好几次他下楼吃饭,恍惚中走到那栋楼下,又在看见阳台上出现熟悉的身影时匆匆离去。
如果他没有做错,为何他这般心虚?
如果他真的错了,那难道他真的不配拥有更好的未来?
他不知道这场冷战要持续多少天才能完,但他知道傅错会回来,总是如此,只是时间问题。第四天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时,他这样告诉自己,困倦地闭上眼。
柳眉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一次他正守着电热水壶发呆,一次他在给吉他调音,手机铃声响起的刹那他手上一抖,1弦嘣的一声断了,他烦躁地起身摔门出了门,门在身后“咣”一声拍上,才发现忘了带钥匙。他站在公寓走廊,穿着黑色的背心和迷彩的沙滩裤,脚下还穿着拖鞋,隔着门板,听见手机仍在屋里响着,而他就这样把手机钥匙全落在了屋里,像个被自己发火赶出来的傻逼。
站了不知道多久,手机铃声停下了,隔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他担心是傅错打来的,条件反射地走到门前拉住门把手,却不知该怎么办。
用力拽了一把门,骂了声“操”,然后整条走廊都在他的咒骂声中尴尬地安静下来。
没有傅错的第五天,隋轻驰觉得自己的生活完全停摆了。
那天好在房东刚巧过来给隔壁修马桶,隋轻驰只在外面关了半小时就进去了,那通电话不是傅错打来的,是Loki打来的,隋轻驰有些失望,没有回拨过去,扔了手机,倒在床上,不消一会儿就睡了,虽然依旧半睡半醒,床显得很轻,让他睡不踏实。
第二天中午手机铃又响了,不是傅错,还是Loki,这次隋轻驰接了电话,才知道是M偷听到他们的对话私下告诉AK的,适时他正低头穿鞋下床,听到手机那头的话,一下就火了,猛地站起来:“这他妈关他什么事?!他脑子有病吗?!”
无辜的Loki代替M承受了他的炮火,说了好几遍“隋轻驰你冷静点”,还是无法平息隋轻驰的怒火,隋轻驰的情绪一秒恶化,像遭遇了一场闪燃。
“你别让我冷静!我凭什么冷静?!凭什么?!”
Loki等到他发泄完,最后说:“他是做得不对,但迟早你也是要说的,你不是已经决定签约了吗?”
隋轻驰站在空屋中央,Loki的一句反问像一盆凉水,浇得他哑口无言,但也突然醍醐灌顶,怎么签约的事反而被他忘了,这几天他想的只有傅错,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终于搞懂了,原来傅错捏着他的命门。他是他情绪的开关,是他生活的坐标,是时间刻度,是空间维度,是温度,饱饿,睡眠。
沙发上那把木吉他还夹着调音器,他走过去坐下,轻轻摘下调音器,对Loki说:“你记得转告M,等着我回来打他的脸。”
手机那头的Loki骤然沉默,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认真的?不会后悔吗?”
隋轻驰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听Loki在耳边说着“毕竟这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好几天没睡着,他的右眼干涩酸胀,像有一粒沙子嵌在里面,抬起手揉,却什么都揉不出来,直到眼睛都揉湿了。
多可笑,他以为自己走得掉,可是傅错不放他走,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抬起头,故作潇洒地道:“后悔了不说出来,谁又知道。”
今天是周末,隋轻驰背着吉他去了谭思兼职的酒吧,酒吧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日乐队演出取消”,他认得那是傅错的笔迹。
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转身想找刷子和粉笔把这行擦掉重写,但没找着,往门里看去,酒吧里现在已经有零星几个客人了,他看到吧台方向的姚叔,心中有些难堪,便没从正门进去,而是走了后门的员工通道。
打算先去后台待着,再发消息让他们过来,到时候要怎么说,他都已经想好了,AK一定会冲过来揍他,他也准备好了,现在他只想和那个人重归于好,多的也没力气想了。
走进通道,狭窄的通道右侧有一扇门,演出前他们都会聚在门后的房间里做上台前的最后准备。隋轻驰停住了脚步,因为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演出可以取消,CD怎么办?隋轻驰那个王八蛋,单飞可真他妈会挑时候!既然他早就联系好了,为什么做专辑前不说,成心膈应我们吗?!”
是AK。
“对不起。”
隋轻驰听见傅错道歉的声音,一瞬间甚至以为是从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干枯又沙哑,隋轻驰站在过道,抓紧了吉他包的肩带,很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
“CD我们不出了。”傅错又说。
隋轻驰怔在原地,抬头盯着那扇门,听见傅错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说着:
“花掉的钱算我的。”
“封面也扔了吧。”
“专辑等以后有了新主唱再重录。”
“……还有什么?”
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傅错的问题。隋轻驰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门缝那一丝光,半晌,才听见谭思的声音:“我觉得,他既然早就联系好签约公司了,应该也是想留下来把专辑好好做完的吧。”
“我知道。”傅错说。
那声音又一句一句,像已经拧干的毛巾一样一点点费力地往外挤:
“他说乐队名以后可以反复用,不用给他版权费。”
“我那时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是这个意思……”
“但我不想这样。”
“我靠错哥你别这样啊!”AK突然道,“主唱大不了咱们再找一个!隋轻驰那种天才,我们都高攀不起,他就是今天不走,明天也会走!千错万错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傅错说,“他没有错,他一直在做他自己,是我把他想错了,我想他按我的期望做,他做不到而已……”到这里他的语气终于平静了一些,“这样也好,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早点认清了也好……”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隋轻驰拽着肩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感觉自己像在被凌迟,倒数着那最后一刀。
“……那些歌真的要重录吗?”谭思出声道,“歌迷那边……”
“重录吧,歌词我也会重写。”傅错说。
隋轻驰眼里蓄满愤怒和泪水,终于在那一刻飞快地转身离开,他脑子里传来“嘣”的一响,像是吉他上最后最粗的一根弦也断掉了。
周末的步行街到处是人,人们像幽灵样从身边穿过,偶尔他能听到情侣们说话的声音,有那么一句两句,曾经他和傅错也说过,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忍不住在心里恶毒地祝福这广场上所有的情侣有朝一日分手快乐。
不知何时又走到熟悉的隧道前,有一天晚上他和傅错步行穿过了这里,那时候他觉得他们是那样亲密,像一个子宫里的生命,当别的生命都在自相残杀,争抢着来这世界的唯一一个名额时,他们就已经相爱,分享所有的养分,共享每一寸空间,情愿孱弱瘦小营养不良,也要拥抱着彼此来到这个世界。那个时候是谁说要一辈子只给他一个人写歌?现在又是谁说要把所有他唱过的歌,写过的词删得干干净净?
走出隧道,前方是四个人走过多少次的大桥,海风迎面扑来,又冷又涩,冷风灌入他的肺,提醒他,他现在是孤独的生命了。
花了二十分钟走到大桥的中央,这里再也没有别人打扰,他从牛仔背心的衣兜里掏出房门钥匙,想抛出去,抬起手臂几次,最后还是没能做到。他真的很想知道傅错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