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下头,很想问一下身边的隋轻驰,投票时你在想什么,你能说出来让我痛痛快快地恨一回吗?因为直到今天我都想不出为什么。你知道事后人们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怕隋轻驰黑幕达姆弹的,现在你们放心了”,他们说“隋轻驰对西风是真的恨啊”……
所以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们吗?
可是他不会去问,隋轻驰放下酒杯看着他,他就收回视线,盯着那杯红酒,怎么又变成红酒了,之前不是香槟吗?
他不会去问隋轻驰为什么的,因为那代表他还在意,代表他真的没有从西风毕业,甚至没有从隋轻驰那里毕业。他不想让这个人笑话,不想给他那种胜利的快感。
吧台对面的玻璃映着隋轻驰的脸,架子上酒瓶潋滟的光簇拥着这个人美好的模样,他两只胳膊懒懒地拄在吧台上,正低头看手机,面前放着一杯红酒,像是画家为了装点他画上的,是他的配饰。他看起来那么安静无害,傅错耳边又响起那一天主持人问隋轻驰的声音:“你这十票很关键,你想好了吗?”
隋轻驰说:“想好了。”
“不变了吗?”
“我想好就不会变了。”
隋轻驰的声音,不只是好听,对他来说,那是至亲密至熟悉的一道声音。用他的声音说出来,听起来就像一句表白,带着巨大的,迷人的,深情的回响。
傅错对着玻璃上隋轻驰的倒映,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全是滤镜而已。
曾经他们有多期待,待到票数揭晓,就有多难以置信。他努力回忆那时隋轻驰的表情,也许是因为自己被包裹在巨大的下坠感中,已经看不懂高高在上的明星评委隋轻驰是怎样的表情了。
亮出那十票的归属时,隋轻驰只是看着他,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也是最长的一次凝视。可是看了那么久,彼此都看不懂彼此。
他情愿现场所有人都不给他们投票,情愿屏幕上就只有这十票,情愿最后也是被淘汰的结果,也好过这样的结局!
这段回忆走得太漫长,不知何时,玻璃倒映中的隋轻驰放下手机,看了看他的酒杯:“你喝得有点多了。”
他才想起来他正和当初的命运之神坐在一起,条件反射地侧头看了隋轻驰一眼,好吧,他是拥有天神般的外表,就连无情起来的样子,也很符合神的作风。
讽刺的是,这样轻轻一看,还是被这个人的外表抓住了。隋轻驰的头发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软了,也可能是才上过节目,还保持着造型,隋轻驰似乎很钟爱两鬓或者单侧稍微铲青的造型,普通男艺人弄这种u只是增添时髦值,在他身上就会显得尤其叛逆,这大概也是他作为一名主流歌手,身上唯一还摇滚一点的地方了。他现在唱的都是些什么歌,傅错想了想,似乎什么都唱,大概自己也闹不明白要唱什么了吧。
隋轻驰右耳有一枚耳钉,是很简单的样式,周围一圈银色,中央一点黑,这枚耳钉会让人注意到隋轻驰的耳朵很漂亮,那些深浅起伏的曲线仿佛是循着某种黄金比例生长的,像海浪,沙丘,卷起来的耳廓看着总是很薄又很脆弱的样子,他时常觉得碰一下没准它就会红,毕竟隋轻驰的耳朵很敏感,对声音。而他对隋轻驰耳朵的样子也很敏感,因为说真的,也没和别人睡过,曾经早上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这位天王巨星的耳朵,当然,那时他还不是天王巨星。
酒吧里没开空调,有些冷,隋轻驰黑色大衣的衣领竖起来遮住了下巴,他把隋轻驰端详了个够,隋轻驰竟然也没有恼,甚至把大衣的衣领翻下来,侧过脸也看着他,眼神竟然称得上温柔。
傅错收回了视线,听见身边窸窣一声,隋轻驰又转了回去,拉起了翻领,右手单手捏着竖起的大衣领子,像在御寒,沉吟后他问:“你看我长变了没吗?”
傅错拿起酒杯,轻轻晃着,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我看他们把你包装成什么样子了。”
隋轻驰哼笑一声,酒杯在桌子上一下下转着:“别大言不惭,没有人包装我。”
傅错心里冷笑,所以是你自己把自己包装成这个中二暴躁人设的吗?他拿起酒杯,里面还有小半杯红酒。
“别喝了。”隋轻驰说,声音里有一丝厌烦。
傅错没理他,喝了一口,要喝第二口时,隋轻驰直接从他手里把杯子拿了过去。
傅错看着被隋轻驰放过去的酒杯,酒杯和他之间隔着一个隋轻驰,他认命了。
AK走了,他多想找一个人说话,可是又找不到可以说的人,唯一一个可以说的人,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他又不想和他提任何一点有关AK的事。
顺着隋轻驰的肩膀看过去,他看到台上那把孤零零的吉他。
“……你不是在唱歌吗?”他问。
“我唱了。”隋轻驰转头睨着他,嗓音冷冷的,“你他妈的听见我唱什么了吗?”
很可以了,这一声爆粗控制得很矜持了。傅错心想。他有气无力地按住吧台站起来:“打烊了,回去吧。”
起身时脚步有些不稳,手臂立刻被人牢牢一把抓住,感觉却并不是出于善意想扶他一把,那力道,更像是一种发泄。傅错扭头,看见隋轻驰紧皱着眉头盯着他,这画风太隋轻驰了。
“谢谢。”虽然不是要扶他,他还是说了这两个字,用力抽手臂,两个人像在扳手劲一样,谁都没让对方占到便宜,隋轻驰在他最用力的时候松开了手,身高高的人桩子都没那么稳,他往后退了一步才扶着吧台站稳,隋轻驰居然在那儿低笑出了声。
他看了隋轻驰一眼,隋轻驰就收了嘴角的笑,但眼睛里还有凉薄的笑意,把手搭回吧台,发出一声讽刺的轻嗤。傅错无动于衷地走到对面的沙发上,直接躺下了。
“你就睡这儿?”良久,从吧台方向传来隋轻驰的声音。
傅错“嗯”了一声。
“那我呢?”隋轻驰说。
“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隔了一会儿,听见隋轻驰的脚步声走过来,上方的灯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隋轻驰大衣的衣摆碰了他一下,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下来:“我喝酒了,开不了车。”
换了别人他会觉得大衣衣角碰到自己是无心的,放隋轻驰身上这绝对就是有意的,是把手抄进大衣的兜里,然后掸灰尘一样地碰了碰他。
以为自己是企鹅啊……
“你自己想办法。”傅错没心情理他,转了个身,背朝着外面,裹了裹身上的夹克,避开了那件大衣,说,“我管不了你了。”
你不是我的谁了……
你甚至都不是我们的忙内了……
他没有立刻睡着,所以能感到隋轻驰依旧站在身后,影子就落在他身上,覆盖在他蜷缩在沙发内侧的手臂上,一片陌生又熟悉的灰。
隔了一会儿,隋轻驰的声音又回到了吧台的位置,他问:“酒钱多少?”
傅错心里叹了口气,本来都不想说话了,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你看着给吧。”
隋轻驰语气有点烦:“我没带现金,你这个扫码机不设置金额我扫不了。”
“那你不用给了。”
身后骤然安静了很久。
“行,”他听见“当”的一声,是隋轻驰喝完酒,把杯子搁吧台上的声音,“给你唱那么久也够他妈抵酒钱了!”
傅错眼皮动了动,够凶的,不过也对,不是说过唱一首十万嘛,认真算起来他还得倒贴钱给隋轻驰。
傅错听着身后的动静,之前默默走回吧台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现在要走了就被他搞出老大的声响。
“等一下。”傅错侧了侧头,喊住走到大门前的人。
隋轻驰手都拉开门了,又停在那儿,扭头朝他看过来,喉咙滚了滚。
“麻烦把吉他物归原处。”傅错说。
他真的醉了,已经没力气去想隋轻驰听到这句吩咐是什么表情,不过并没有人走过去把那把吉他物归原处,身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门被用力拉开又用力合上的声音,隋轻驰终于走了。
第五十六章
傅错做了个梦,梦里他坐在谭思那辆白色雪佛兰里,窗外是深沉的夜色,两道车灯在蜿蜒的山路上转来转去,谭思就坐在他旁边,穿着那件墨绿色的带帽T恤,沉默地开着车。车厢里很安静,他轻轻喊了一声“谭思”,但没有声音,谭思也没有回应他。
挡风玻璃前那一段弯路他很熟悉,那就是行车记录仪最后拍下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们离开演播厅,樊凡一个人不知去向,谭思开车把AK和他送了回去,平常下车时他总会和谭思说一声“开车慢点儿”或者“明天见”,唯独那天什么都没说。下车后谭思忽然喊住他,他回头,谭思看着他,最后说:“没什么,早点睡。”
他没有早点睡,一个人在窗边坐了好久,手机上微信不停地弹出信息,有来自彭帅的,有来自贺斌的,他不想回复,不想洗澡,不想睡觉,只想这么坐着。无意间往楼下看去时,才发现路边还停着那辆白色雪佛兰,心情顿时难以形容,他起身关了灯,这才看见那辆雪佛兰科鲁兹慢慢开走。
网上都说谭思是飙车出的车祸,他的确常在那一带飙车,但其实他当时的车速不到一百,深夜里,山路上没有什么车,只有前车灯孤单地在山路里打着转,他知道谭思的心情有多糟,所以他开得是有点快,但没有发泄,没有疯狂飙车,依然稳稳的。
他的好兄弟是秋名山车神,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弯道,怎么可能难住他?
在快到山顶的地方,手机铃突然响了,谭思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傅错记得谭思手机上这个通话记录,晚上10点59分,是苗晶晶打来的。
响铃一直响了很久,谭思才接了电话,女孩在那边兴高采烈地说:
“哥,我看了这一期比赛了,西风好棒啊!”
车子平稳地过了一个弯,谭思有一小会儿没有回话。
“谭思哥?”苗晶晶问,“你那边不方便通话吗?”
谭思这才问了句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晚吗?明天星期天啊,我是看完节目才给你打电话的!”苗晶晶说。
平常他们录完节目回去都是凌晨三四点了,那天他们只录了不到两个小时,谭思和他一样都忘了。
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就在舞台后的休息室,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所有人沉默地将乐器一件件装包,只有樊凡一个人杵在屋子中央,他像是被一棒子打蒙了,几番压抑,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不是你们和我说没有深仇大恨的吗?到底为什么啊?!”
傅错低着头,手里拿着效果器,绕着一堆连接线,他最怕樊凡问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AK扔了鼓棒,冲樊凡吼:“这种话你不是去问你的偶像更好吗?!”
休息间里一片死寂,樊凡红了眼圈,转身拉开门就走了。
“……下一期比赛你们录了吗?”苗晶晶在手机那头问,“成绩怎么样啊?”
谭思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问下一期比赛你们录了没?晋级了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哥!那——”
“我在开车,先挂了。”
那是谭思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挂断苗晶晶的电话。
车子一路开到了山顶,谭思下了车,靠在车头眺望山下的灯火,傅错和谭思来过一次,这个地方视野开阔,能望见大桥,还有桥头那座摩天轮。谭思盯着摩天轮的方向看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
而他被困在车里,只能从挡风玻璃后看着谭思的背影,看见他就这么一直坐着,然后起风了,很大的风吹得他的T恤在背后鼓了起来,他看见谭思低下头,时间是11点32,谭思就是在这个时候给他发那条信息的,他一定纠结了很久,删删改改了很久,因为他的脖子一直弯着,许久都没有抬起来。
然而这条信息他并没有收到,是后来在谭思的手机上看到的,碎掉的屏幕上显示的是没有发送成功,可能因为山上信号不好。
第一滴雨落在挡风玻璃右上方,谭思还靠在车头,低头写着,雨点一滴滴落在挡风玻璃上,他透过挂满水珠的玻璃,看见谭思只是一只手把T恤的兜帽拉起来,又低头继续写了一会儿,直到雨噼噼啪啪落下来,他才起身绕过车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行车记录仪的镜头记录下了谭思最后的样子,雨水淋湿了他的脸和肩膀。
上了车他拉下兜帽,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手里拿着手机,又对着那条信息认真看了很久,车子久久没有发动,傅错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别开车,别下去,你再改一改,再等一等!
谭思终于还是按下了发送,然后放下手机,发动了车子。
车灯亮起,照亮前方壮阔的雨幕,傅错流着泪按住他拉手刹的右手:“别走……求你了!你再看一下手机,那条信息还没发出去,至少等它发出去后再走啊!!”
不管他怎么恳求,拼命祈求,车子还是一点点倒退,掉头,四周除了雨声,只剩下雨刷刮动的声音,来来回回,像钟摆,傅错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沿着山路往下而去。
大约七八分钟后,谭思会遇见一辆开着远光灯的大货车,因为这道光,他没有及时看见大货车后蹿出来的摩托车,为了避开对方,车子在湿滑的山路上打滑,因为速度过快,坠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