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响起老妈的声音,我立刻把手里的碎纸片扔进垃圾桶,搓搓脸调整好情绪。
“饭后吃点水果,吃完再收拾。”老妈把果盘放到我桌上,语气试探道,“尘尘,我刚才说让你从基础教练做起,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怎么会?”我没想到老妈会问我这种问题,她以前是绝对不会对我的情绪这么在意的,我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变了,但又说不上来具体。
她拍着我的肩膀说:“没有就好,一个管理者,只有对从上到下每一个环节都打通摸透了才能服众。”
我点点头:“您放心,我都明白。”
老妈欣慰道:“儿子,你真是突然就变了,变得这么听话,好像长大了一样。”
我有些愧疚:“是我以前太不孝顺了,以后我的奋斗目标就是让老妈开开心心的退休,过上轻松愉快的好日子。”
我嘴上这么说,但关于未来,其实我挺迷茫的,初入社会的时候我都没这么迷茫过。
因为从还没毕业开始,我便投身了影视圈,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耗在里面了,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彻彻底底心甘情愿地脱离这个圈子,而且还是一事无成灰溜溜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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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我在武校当教练也有两个月了,按照老妈的安排,我从少儿基础班开始教起,整天面对一群暑假没有文化课的皮猴儿,虽然有时候很头大,但过得还算愉快充实。
谁能想到,这个我曾经最排斥的工作,现在做起来,却十分得心应手。
从初回老家的心灰意冷,到现在的坦然接受,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我悟出了一个二十多年都没悟出的道理:人但凡要想活的有个人样,就必须得找准自己的定位,而这个最佳定位百分之九十九不是最初向往的那个,只有天命不凡的人才能一击即中,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近期,市里在举办中小学生趣味篮球赛,魏家武校也抽调出一支小学生队伍,老妈好几次让我给他们做教练,都被我拒绝了,我都已经十年没碰过篮球了。
晚上八点半的武校篮球场刚刚送走了一群练完球的孩子。附近没有合适的场地,他们没地方打球,集体来向我求助,我心一软,就答应每天晚上过来给他们开小门让他们进去训练。
孩子们走后,球场的角落里遗落了一颗孤零零的篮球,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名字,我走近一看,是刚才的篮球队小队员之一。
我低头看着脚边,想起很多年前老爸送我的第一个篮球,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握着我的手,在篮球上写下了我的名字,并鼓励我为校争光……
心中突然起了一股锐不可当的冲动,我捡起篮球,那记忆深处的粗糙质感让我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也许是黑夜给了我庇护和勇气,我尝试着做了个胯下运球的动作,便一发不可收拾。记忆中的场景越来越清晰,我如同得水之鱼在空阔的场地上奔跑了起来,用曾经大家公认的最帅气的姿势接连灌了好几个篮。
而这些却远远不够,根本抵不过人性的贪婪,此时此刻,我还想要更多更多。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路退到了三分线之外,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方。
我望着远处的篮筐深吸一口气,疯了一般做了个无比大胆的决定——
起跳,投球,落地。
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热风擦过我的脸颊,带落了连串的汗水,我屏住呼吸,直到球在篮筐边缘打了几个转后轰然一声落了进去。
我撑着双膝大口喘气,胸口拉风箱一样鼓噪,那一瞬间,我仿佛翻越了一座横亘在我心头十年之久的大山,又累又爽。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穿越时空迎面朝我呼啸而来,我眼眶一热,心中狂喜,如同当年在球场上披荆斩棘后的激动。
原来,我依旧热爱这种感觉,尽管它被我当做一个笑话锁住了那么多年……
像是完成了一道对自己的过滤,在夏季的夜晚,我神清气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站在篮筐下拍了一会儿球平复心情,直到接到老妈的电话,我才发现居然已经十点了。
我把篮球放回原来的角落,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猛灌了几口,然后大汗淋漓地背上背包准备离开,谁知刚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站了个人。
路灯下,季靖闲的精神看起来很不好,用憔悴形容也不为过,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微微赤红的眼里满是隐忍的阴翳,如同其下岩浆躁动的地表。
我心脏猛地一揪,久违的刺痛,却又立刻无事发生般麻木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62章 我的企图是你
第62章 我的企图是你
然而麻木无法限制本能,我脑子一乱,历时两月搭建的平静顿时变得岌岌可危。
我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更不会想到会以这样熟悉的方式再次见到他。
初回虹榆市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担心,生怕他会来找我,但时间一久,我也就慢慢放下心来,毕竟季靖闲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我都那样给他难堪了,他不可能抛下面子为了我一个无名小卒追到千里之外。
谁知我的设想全错了,我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曾经总是出现于午夜梦回的场景不合时宜地再度降临,两相对比,却物是人非。
我不敢再看他第二眼,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口。
“十一年前,我就是像这样看着你,我没有及时抓住心动,然后和你错过了十一年。”
季靖闲低沉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那压抑不住的颤抖瞬间打乱了我的脚步。
“小尘,你就是个骗子,骗我一次不够,还要骗我第二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偷偷离开菱北市了吗?”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寒潭般空洞。
“两个月前,我让人给你送饭,他们说你不在家,第二天,第三天,你都不在,我担心你,只好亲自去找你,但物业告诉我你的房子已经在出售了,你知道我那时想干什么吗?”
他的语气突然狠厉了起来,像发狂的猛兽:“我恨不得,恨不得立刻就把你抓回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季靖闲从身后牢牢抱住,我条件反射用唯一能动的胳膊肘往他腰上顶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我。
“但是我没有……我认真反省过了小尘,我逼自己在想明白之前不许见你,我用了整整两个月反省,你都不知道,每当我在梦里听到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他个子比我高,湿热又急促的气息就在我耳边环绕,让我心烦意乱。
“是的,我不知道,你说的我都不知道,我也通通不想知道。”我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给他听。
“可你明明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我让你记住你说的话,最后我记住了,你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我深吸一口气,却说不出话来,我的确许过这样的承诺,我他妈当时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反悔。
“我反思过了,我的确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我对唐玦好,是因为把他当做了曾经的你去对待,只要他如我所愿变成我想要的,我就可以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在心理医生告诉我真相之前,我一度以为那就是爱了,没想到只是交易……小尘,我后来才知道,除了现在的你,我从没爱过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
听着“爱”这么神圣的字眼接二连三地从季靖闲嘴里蹦出来,我既觉得别扭,又觉得好笑。
“季靖闲,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来的,他应该去找唐玦道歉,而不是与我纠缠。
“我的真心连假意都不如,你这么怪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可以学,没有人天生会爱。”
我被他说的气笑了:“季靖闲,我真不怪你,真的。以前都是我自己上赶着犯贱,你对我不好理所当然。”
“别说了,小尘。”他的话里竟带了一丝祈求,这极大的刺激了我的报复心理。
我继续轻描淡写道:“我现在只是看开了,不爱你了,仅此而已。”
我说完,他搂紧我的双臂很明显地僵住,然后猛然失了大半力气。
我叹了口气:“听明白了就放开吧。”
我轻轻动了动,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就挣脱了,我立刻往前走了好几步,和他拉开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回过头,他却依然站在原地。夜色下高大的身影有些孤寂,让我不由得想起那日从他家搬出去的时候,他看似落寞的背影。
“小尘,你不能让我用尽全力放弃曾经的你,爱上现在的你,结果现在的你又说不爱我了……”
我根本没法无视他表情的痛苦,可我的心却早就成了一团铁,毫无章法地在胸腔里四下撞击,硬邦邦的撞得我生疼,我索性别过目光。
“季靖闲,你是不是真以为随便糊弄几句就可以让我继续回头做你舔狗啊,你做人怎么就这么自私?”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尘,你到底不信我哪里?”
我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我哪里都不信。”
季靖闲脸色一变再变,在我以为他要爆发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归于平静:“你总有一天会相信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整了整衣领,终于恢复了平时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形象。
见季靖闲不再发疯,我冷道:“你赶紧哪来的回哪去吧。”
“我来这边办事,这里是我的故乡。”
季靖闲做季家遗珠久了,我都忘了他也是从这个小县城出去的人,不过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专门为了气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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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我无时无刻不在草木皆兵,整日想着季靖闲到底离开没有,连带着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教学工作也心不在焉了起来。
自从那晚见到他,我甚至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说的那些话,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死命往我大脑里钻,赶都赶不走。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便装作不经意间向街坊邻居打听最近有没有来什么大人物,他们都说没有听说。清野县巴掌大点的小地方,人人都爱嚼舌根,要是有大老板过来办事,一下就传开了,所以季靖闲肯定没怎么逗留,现在应该早就回菱北市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区区一个季靖闲而已,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吗?
我敲着脑袋质问自己,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下心来。
“敲敲敲,再敲就傻了!”
我回头一看,是老妈回来了,她这段时间既要管理学校,又要四处奔波,除了极少数的假期,很少晚上十点之前回来。
“辛苦了老妈。”我立刻接过她手上的东西。
“喏,从市里的酒店给你带了宵夜回来。”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终日阴云密布的脸上难得拨云见日,人也一下年轻了好几岁。看着老妈开心的样子,我心头的愁绪也顿时消散了不少。
“老妈,我怎么感觉您今天容光焕发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老妈看着我,眼中压根绷不住笑意:“尘尘,咱们有新投资人了,魏家武校有救了!”
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话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原来您这半个月总往市里跑是在忙这个。”我赶忙放下宵夜,回握住她,“太好了老妈,肯定是老祖宗看您这么拼,所以保佑您来了。”
自从整治行动开始,这所学校的存亡几乎成了老妈的心病,为此,她没日没夜地操劳,四处求人办事拉关系,白头发冒了不少,一身女中豪杰的飒爽都快磨没了,她又不让我插手,我只能跟着在旁边干着急,现在终于出现转机,我也打心底高兴。
“是啊是啊,多谢祖宗保佑,多谢祖宗保佑。”老妈边念叨边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可别说,还真是撞大运了,对方是回来帮助家乡建设的青年企业家,小时候也住在咱们片区,面子大得连市长都跟他称兄道弟的,有了他的投资,基本上就没人敢打咱们魏家武校的主意了。”
我惊了:“您今天还见着市长了?”
“是啊,不然我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他的话吗?万一是空头支票怎么办。”
“可是,既然是大老板,市里这么多武校,他为什么要选择咱们?”我不相信有资本家会做慈善。
老妈拍拍我的手背:“人家有条件的,他们企业和政府牵头,年底要在咱们片区建一座功夫主题影视基地,以此带动虹榆市的经济文化发展,地都划好了,计划一年内推向全国,三年内走出国门,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十年合约期里定期给他们输送专业人才。当然啦,人家这么大的项目,合作伙伴也不止咱们一家,他愿意选择咱们,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你。”
“在我?”我听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