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乔宇颂的手机响了。
宋雨樵回头见他接电话,看他的脸上写满不耐烦,心中暗暗诧异。
“喂?”猜到徐傲君要说些什么,乔宇颂面无表情地开口。
“乔宇颂,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家?敢情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吗?”徐傲君发火道,“你回不回?要是不回,以后也别回来了!看你哪儿来的钱上大学!啧,你这出息,能不能上大学还另说!”
乔宇颂烦不胜烦,道:“知道了,我现在回去。”说完,他挂断电话。
看见他铁青的脸上阴沉的表情,宋雨樵虽然没问,已经能百分之百地确认给他打电话的人是徐傲君。他好像也能想象出徐傲君在电话里对乔宇颂说的话,不过,在他的想象当中,那是周美琪的声音。
宋雨樵想了想,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乔宇颂正在气头上,听见宋雨樵这么说,愣了愣,一时间忘了生气,反而忍俊不禁,说:“你送我?”
知道他为什么笑,宋雨樵几乎后悔自己的提议。可他终是坚持了,说:“阿姨不是说你了吗?我和你一起回去,比你一个人回好点儿吧?况且,我家和你家也算顺路。”
好点儿?为什么?宋雨樵的话让乔宇颂怔了怔。虽然宋雨樵没有明说原因,但乔宇颂也不需问为何了。宋雨樵真了解徐傲君,想到这个,再想到徐傲君在电话里说的话,乔宇颂只觉得气馁。
不过,气馁归气馁,乔宇颂得承认宋雨樵说的是事实,而他不想回家挨骂,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决定后没多久,宋雨樵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宋雨樵报的目的地是乔宇颂的家。此后,坐在后座的两人再没有说话。
原本,才看完电影,他们应该谈论讨论影片的剧情。可是观影的过程中出现的状况太多,加上徐傲君的电话,乔宇颂已经打不起精神再说些什么。
至于宋雨樵……他们二人虽算不上熟悉,不过乔宇颂已经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与他搭讪,他尚且爱理不理,更别奢望他能主动开口说些什么了。
宋雨樵这样的个性,真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不过,那又如何?即使他冷若冰霜、眼高于顶,家长、老师,甚至同学们,依然不会讨厌他。起码,不会在明面上指责和辱骂他。
面对这样的宋雨樵,乔宇颂真有些自卑,感觉自己白白比他大了三岁。
宋雨樵有本事在放映厅里要求两个成年人不要说话,而且有所成效。
他好像永远都这么自信……乔宇颂自认向来讨厌高傲的人,但是没有办法,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宋雨樵讨厌不起来。因为他和其他
人一样,承认宋雨樵的高傲不是自以为是。宋雨樵的高傲冷漠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某种事实。
“你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的?”乔宇颂发现宋雨樵的外套里穿着校服,好奇地问。
宋雨樵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你妈妈没问你么?这么晚没回家。”
宋雨樵垂下眼帘,俄顷道:“她管不了我。”
闻言,乔宇颂怔住,本以为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但最终发现无话可说。
余下的路段,他们在车里再没有过交谈。
乔宇颂家里开的杂货店不是什么明显的地标,出租车开入老商业街后,司机便问乔宇颂具体的位置。
终于,车停在了杂货店门口。
不知为何,乔宇颂暗自松了一口气,想起还有车费,问:“车钱下回见面时给你?”毕竟,车还要再跑一段路。
宋雨樵听他言外之意是要分别,心中诧异,语气却是冷淡:“我不出现在阿姨面前的话,和我们各自回家有什么区别?”
闻言,乔宇颂一怔,心想也是,宋雨樵之所以和他一起回来,是要证明他们俩一起看电影的。他说:“那上去喝杯水吧。”
喝不喝水,其实无所谓。宋雨樵耸了耸肩膀,请司机在楼下稍作等待,然后下了车。
出租车停在杂货店的后门,灯光很暗,乔宇颂凭着多年的习惯,掏钥匙摸黑打开了门锁。
楼洞里一片漆黑,宋雨樵看见他的身影隐进黑暗当中。感应灯骤然亮起,橙黄色的暖光仿佛在一瞬间聚拢在乔宇颂的身上。宋雨樵看得愣了一愣,进门后关上了门。
听见关门声,乔宇颂才发现自己忘了关门,心中为这不可思议的疏忽感到尴尬。
楼梯的感应灯随着乔宇颂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像是他的脚步带来了光明。
宋雨樵跟在他的身后上楼,隐约听见楼上传来电视连续剧的声音。徐傲君此时应该在看电视,而乔宇颂的爸爸大概已经回穗湾务工去了。
还没来到楼上的客厅,徐傲君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嘲讽道:“哟,舍得回来了?”
乔宇颂听得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宋雨樵。
宋雨樵面露惊讶。
只见徐傲君从客厅里出来,冷若冰霜的脸在见到宋雨樵后陡然变了。
宋雨樵几乎没有时间捕捉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已经在眨眼功夫不到的时间里变得喜笑颜开,亲切地说:“咦?小樵来啦?”
她这变戏法般的态度让乔宇颂困窘不已,面上的紧张并非因为自己的晚归,而是徐傲君在宋雨樵面前的表现。
上次宋雨樵同学的父亲因意外去世,徐傲君已经在宋雨樵的面前“表现”过一回,现在她又是如此,乔宇颂忍不住为她羞愧。
面对满面堆笑的徐傲君,宋雨樵打心里头不愿靠近,但他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好再摆脸色。纵然心里十分别扭,宋雨樵还是说道:“我和小颂哥哥看电影去了。”
闻言,乔宇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克制着自己,才没露出惊讶的表情。
徐傲君微笑道:“原来是和你去呀。”
“嗯。”宋雨樵做戏做到底,乖觉地说,“因为挺晚的,我找不到人一起,就找了他。”
话毕,宋雨樵瞄见乔宇颂放大的瞳孔,但他没有回应。
徐傲君分明没留意他们的交流,依然端着亲切热情的态度,说:“这么晚了,今晚就住这儿吧。和你小颂哥哥一起睡,家里也有空床。”
乔宇颂听罢大吃一
惊。
宋雨樵保持着客套,不动声色地回答:“不了,我妈妈在等我回家。出租车还在楼下等。”
“这样……”徐傲君露出失望和担忧的表情,转身吩咐儿子,“那小颂,你送送小樵。”
乔宇颂的心中为他们双方的“表演”诧异不已,闻言回过神,答说:“哦,好。”
宋雨樵告别徐傲君,兀自下楼。
楼梯的灯光已经灭了。
他听见乔宇颂走在身后,忽然,乔宇颂加快脚步超过了他,走在前面。灯又随着他的脚步亮了起来。
到了楼下,乔宇颂打开门等他。
宋雨樵出了门,转身道:“就到这里吧。早点儿休息,晚安。”
乔宇颂微微错愕,想了想,说:“好,晚安。”
乔宇颂目送着宋雨樵往出租车的方向走。
年纪小的缘故,宋雨樵长得不算高。他独自走进夜色中的背影显得孤零零的。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乔宇颂已经确认他不是一个需要关爱和照顾的男孩子,但明知如此,在见到这个背影时,乔宇颂还是有些后悔自己没多走两步。
思及此,乔宇颂转身往楼上跑。
回到房间,他抓起桌上的两包牛轧饼,打开窗户,看见宋雨樵正要上车,朝他喊道:“小樵!”
宋雨樵的身影一顿,抬起头。
“接着!”乔宇颂将手中的饼干朝宋雨樵丢去。
宋雨樵吃了一惊,连忙向前,伸出手接住了饼干。他只接住了一包,另一包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低头仔细看了看。
“是店里新进的货,挺好吃的。”乔宇颂朝他说。
宋雨樵抬头,只见他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见状,宋雨樵的嘴角扬了扬,说:“谢谢。”
坐车回家的路上,宋雨樵一直拿着那两包牛轧饼。掉在地上的那一包有些碎了,透过包装袋,饼干和牛奶的香味闻着非常甜美。
他有些饿,小心地撕开包装袋,免得饼干屑往外掉,仰头将一整块饼干连同饼干屑一起放进嘴巴里。
吃着比闻着香。
第40章 奶茶店和电影院-6
关上窗户,乔宇颂不由得笑了笑。
他脱掉外套,随意地丢在椅子上,正要关门换睡衣,就看见徐傲君推门入内。
母子二人打了照面,乔宇颂面色一凝。
徐傲君站在房门内,问:“你什么时候和小樵的关系这么好了?”
闻言,乔宇颂自认他们的关系完全没到“好”的程度,但因为心里有别的想法作祟,听到她这么问,他莫名心虚。他装作无所谓的态度,说:“在补习班见过几次而已。”
徐傲君将信将疑地看他,俄顷道:“以后少和他来往了。”
听罢,乔宇颂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宋雨樵是众人眼中的好学生,她居然不希望他和好学生来往?
许是猜到乔宇颂心中所想,徐傲君说明道:“你们要是早点儿认识,让他教你怎么读书,促进一下学习,那敢情好。但现在火烧眉毛了,除非他能押中高考试题,让你临阵磨枪,超常发挥一次,否则你和他玩,浪费的是你的时间。”
她还是那么势利,乔宇颂忍不住翻白眼,脱掉背心,转身找睡衣。
徐傲君在他的身后道:“你还真别不听。他高考考个一两门满分,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你呢?能考个二本都是神仙显灵了。他看电影,你也看电影,你配吗?”
乔宇颂的心头梗了一下,纵然厌恶得很,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他转身道:“你说够了没?快一点钟,我要睡觉了。”
“你现在想着时间晚了,去看电影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想?”徐傲君看他的眼神仿佛看一块成不了钢的铁,离开前依然念叨,“还不好好抓紧时间复习,整天想着玩儿。等高考的时候,你就知道错了。”
乔宇颂悻悻地等她出去,门一关上,他便大步向前,把门反锁。
似乎这样,就能表达出他的不满。可与此同时,他又深知,这根本无济于事。
和宋雨樵料想的那样,他回到家时,父母已经睡下了。
宋雨樵的动作没有刻意放轻,不过这没有惊扰已经关上卧室房门的父母。
他掏出口袋里剩下的饼干包装袋,丢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早在电影院里,宋雨樵已经困得不行。后来乔宇颂险些摔倒,让他清醒不少,但现在回到家里,他终于困得眼皮子打架了。
宋雨樵潦草地洗过澡,倒在床上,很快昏昏睡去。
那部叫做《你曾在的森林》的影片,宋雨樵在观看的过程中没有多深刻的感受。
他向来对动漫不感兴趣,影片又是平淡温馨的类型,更催人入眠。所以一部电影的时间下来,剧情没有给宋雨樵留下任何印象。
偏偏,非常奇怪,宋雨樵入睡后不久,梦见了电影里的那片森林。
他没有完全进入梦境,由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走进那片森林当中,为自己居然做了一个二次元的梦感到诧异,可是很快,他听见大提琴声。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分明是影片中的配乐。
舒缓又绮丽的乐曲飘荡在梦境中的森林。梦中有闪耀着粼粼波光的小河,还有蝶舞翩翩的草地,更奇妙的,是有闪闪发光的星星。
宋雨樵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赤裸的双脚才在柔软的草坪上,露水沾湿他的脚底,他感到阵阵凉意。
最终,他来到森林的深处,看见坐在一棵橡树下拉琴的乔宇颂。
乔宇颂的头微微低着,月光落在他的睫毛,在眼底留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琴声像是如水的月光,拂过青草上的露珠,划向被风摇动的树梢。
忽然,一阵风吹来,宋雨樵抬头,见到树冠发出蓬松的沙沙声响。他感觉双脚冰凉,低头一看,见到脚下的草地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潺潺的小溪。
冰凉的溪水流淌过他的脚背,包裹他的脚踝。
他试图往后退,却在抬头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蓝色的海洋。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要向乔宇颂求救,可当他看向乔宇颂,竟看见乔宇颂坐在浅滩的礁石上。
琴声还在飘荡,海平面却渐渐上升,宋雨樵试图朝乔宇颂靠近,但转眼间,便被海水淹没。
宋雨樵在海水涌进身体的那一刻,惊醒过来。
他盯着天花板喘气,感觉双脚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踢了被子,双脚露在外面了。
难怪在梦里,他一直觉得脚凉。
但是,乔宇颂又是怎么回事?是和他一起看了电影的缘故吗?
宋雨樵习惯性地分析梦的成因,但和平时一样,他不能完整地理解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
他摸了摸指尖的薄茧,这是他多年练习大提琴留下的痕迹,那首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他也会拉。可是,为什么梦里是乔宇颂在拉琴?
难道在他的潜意识当中,他和乔宇颂是同一个人吗?
宋雨樵越想深究那个梦的内容,梦的残余在他的脑海中越是模糊。慢慢地,他不确定自己在梦中见到的是否真是乔宇颂,他怀疑那是他自己,是他在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