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一开,这组乘务员陆续走了出去。
乔宇颂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角落里的摄像头,恍然大悟。他的心情因此变得格外激愤,待楼层一到,立即快步往客舱服务部总经理的办公室走。
“孙经理。”乔宇颂敲门入内,故作平静地说,“您找我?”
看起来,孙经理已经等待良久。办公室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副经理和书记,乔宇颂的直属上司也在。见到他入内,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
乔宇颂向他们逐一问好。
“我先回去。你有具体方案以后,告诉我。”刘书记说完,率先离开,经过乔宇颂的身边,看了他一眼。
乔宇颂看不懂他的眼神,背部发僵。
很快,其他几位领导也陆续离开了。乔宇颂把行李箱放在门边,走向孙经理,再次道:“您找我?”
“坐。”孙经理朝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递了个眼神。
乔宇颂谨慎地落座。
她端看他片刻,客套道:“刚飞回来吧?”
他点了点头。
“网上有关于我们公司乘务员的新闻,你看了吗?”孙经理说着,打开手机划了划。
和乔宇颂猜测的一样,是因为那件事情。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冷静一些,但是当真被问,他的回答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激动。
他努力克制着这份激动,以至于声音好像卡在了喉咙里:“照片上的确实是我和滕立君,但我和他不是恋爱关系,连朋友都不是。我绝对没有和他发生关系。住在罗伊丝酒店是公司的安排,这您知道。我们只是出于巧合,才正好都住了那家酒店。荆航那天也有机组人员住罗伊丝。不知道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偷拍了照片,‘望图生义’胡乱编故事,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没有那样的事情!”
“人格?”孙经理的语气微妙。
乔宇颂听罢微微一怔,肯定地说:“对。”
“民航的机组人员利用职务便利在外面‘艳遇’,这种说法本来就在民间传得非常广泛。现在有了这样的新闻,更加让乘客们对我们的乘务员素质产生质疑。上面要求我们严肃整顿跟飞的现象。”孙经理的妆容十分厚重,两弯半永久的纹眉在说话时波澜不惊。
乔宇颂险些气笑,忍不住道:“孙经理,跟飞是乘客的自由。”
“可是,跟飞的乘客和机组人员住在一起,滥用公司给职工的福利,这是事实吧?”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不耐烦。
“我没有和滕立君发生关系。”乔宇颂也快没有耐心了,声音渐重,“那天晚上,滕立君找错了房门,找到我那里去了。我和他确实在房门口说了几句话,他或许也有进门的意思,所以才被拍了那几张照片。但是,只要调取酒店的视频监控来看,就能够看到完整的情况,我保证他最后肯定没有进门。至于上午在门口遇见,就更
不用说了,谁和谁不能在酒店门口说话?”
孙经理冷冷地看着他,问:“那么你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在外面,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ju5868的起飞时间是下午十三点二十,按照规定,我可以在保证休息时间充足的前提下安排自己的时间。”乔宇颂正色道。
她定定地看着他,又低头沉吟片刻,末了,问:“你在公司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说,和谁结仇了吗?”
没想到她的话风转向,乔宇颂愣了愣,摇头道:“应该没有。”
“网上有一个自称是北航乘务员的网友爆料了你的身份和生活经历,我和刘书记都希望能查到是谁。”说到这个,孙经理原先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透露出厌恶,“服务乘客的时候会不会说话不知道,鬼扯一通的时候话倒是说得挺溜。”
闻言,乔宇颂讶然。他以为孙经理他们刚才聚在一起的讨论内容只有自己,没想到还有那个爆料人。乔宇颂回头一想,发现那似乎才是问题所在。因为,就算他和滕立君过夜的事情为真,那么事情冒出来,顶多是他个人的作风问题。偏偏那个爆料人提到“公司对员工利用在外过夜的机会找艳遇,平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就关系到整个公司管理层面的问题了。
乔宇颂沉思良久,为难道:“我想不出来谁会爆料。公司每次派发都是随机的,一起飞过的人很多。”
孙经理眯了眯眼睛,问:“他所说的‘大人物’,有这回事吗?”
乔宇颂哑然,俄顷,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宋雨樵的工作单位和工作性质。
听罢,孙经理轻蔑地笑了笑,说:“是挺了不起的,不过,跟我们关系不大。”
他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航司和罗伊丝酒店合作的时间很长了,现在员工在酒店内住宿,被拍到照片上传至网络,引起这样的风波,我们不得不对酒店的安保问题产生质疑。”孙经理沉了沉气,“你说的视频监控,我们已经看过了。”
乔宇颂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在哪里?”
孙经理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了方向,倾身贴近桌面,点击鼠标。
随着视频的播放,她说明道:“完整的视频显示你们当晚确实没有入住同一个房间,所以,照片的来源到底是哪里,拍照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中原因,我们目前没有办法定夺。既然你和滕立君认识,建议你跟他联系一下,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公司这边,我们也和滕立君那边联系了,现在还没有答复。通稿我们在写了,不过没有见到你本人以前,我们不方便发。后来的那个爆料人,你如果有什么线索,及时和许主任联系,我们计划严肃整顿和处理。”
视频很快就播放完毕了,而画面一直停留在最后一幕。乔宇颂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正如他所经历的,他向孙经理描述的那样,那天晚上,他和滕立君说过话以后就关门睡觉了。滕立君没有进入他的房间。然而,他进房以后走廊外发生的事,他却完全不知道。
滕立君被拒之门外后,往摄像头所在的走廊另一端走。画面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拿相机的人,看样子是才从某个房间里出来的。滕立君经过他的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
哪怕这一幕被挤压在画面最角落的地方,可乔宇颂看得清清楚楚,滕立君确实扭头,看了那个拿相机的人一眼。
无论是走廊上被拍的照片,还是在酒店大堂外的,看起来都不像手机拍出来的效果。乔宇颂之前一直想着是什么狗仔记者,直至看见这一幕,才因为接受不了荒谬笑起来。
乔宇颂发生了耳鸣,像是飞机急速爬升的那一刻。孙经理的声音在耳鸣以外,道:“在和滕立君取得联系以前,我们暂时不打算公开这段视频。你尽快联系到滕立君本人,把情况问清楚。”
第102章 绯闻和建议-7
“这回的情况,对公司形象造成影响是确凿的。目前我们打算让你停飞一段时间,具体停多久,什么时候复飞,等晚上我们开会讨论以后决定。今天,你先回去休息,争取联系到滕立君。开会决定出来以后,根据安排执行。还有,可能你之前也听见一点传言,让你国庆节假期以后升主任乘务长,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调令也下来了。但是因为发生这件事,你的工作安排还是按照开会结果执行。”
下楼时,孙经理的话一直盘旋在乔宇颂的脑海里。
他分不清楚,自己这次的遭遇哪怕是被陷害,他是被谁陷害了?滕立君?还是那个爆料人?
真是好笑,国庆前,他还为自己能升主任乘务长欢欣鼓舞,信誓旦旦地说要飞到退休,现在才过了几天时间,他就被判停飞了。
一时间,乔宇颂烦透了自己身上的这身制服。
他在洗手间里把制服换了下来,戴上口罩,拿出手机要叫网约车。
没想到,系统还没有找到司机接单,徐傲君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自从职院毕业后,乔宇颂能够自己工作挣钱,他一年到头和家里没几次联系,顶多是临近过年时谈谈回不回家。徐傲君起初还会念叨他几句,但时间长了,也不念叨了,倒是出门旅游想坐飞机的时候,问问他还有没有打折票或免票。
“喂?妈。”乔宇颂预感到她这通来电的用意,话说得刻意的平静。
“乔宇颂,你怎么丢脸丢到网上去了?!”徐傲君开口便道。
乔宇颂皱眉,还没回答,也没有机会回答,徐傲君立即自顾自地埋怨和念叨起来。
“你以为你当了空少,多去了几个国家就了不起了,搞时髦,和男人谈朋友,还瞧不起我和你爸是老古董,接受不了你们年轻人那一套,不开化。我原本是不想理你了,你了不起,能养活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这次是搞什么鬼?那个小明星长得不男不女,你和他睡觉被拍到,你脑子被门夹中了吧?还嫌自己是同性恋,在老家这里不够出名吗?”徐傲君说到这里,对着别处喊道,“我怎么不能说?他闹成这样,还不是你给惯的?小时候他看那种不三不四的漫画,我教训他,你还护着,瞧瞧他现在变成什么样?看什么学什么,还真当自己是漫画男主角了?!”
乔宇颂知道她这话是对乔振海说的,自己烦闷之余,更为乔振海不平。他颇不耐烦地听徐傲君训完乔振海,又继续数落他。
“乔宇颂,你一年到头在外不着家,活得怎么样,我懒得理你,但是你能不能给我和你爸留条活路?你爸一把年纪,快六十岁人了,那些个不上学的小流氓跑到店里来笑他儿子和男人睡觉,你还让不让他好活了?你当这条街上的人都是不看手机不上网的老人,所以不知道?哪个老人没有小孩?32号那个卖炒粉的张阿姨,她女儿在学校里不学好,整天想着追星!刚才带着几个小姑娘来店里气势汹汹要砸店,说什么她们的偶像不是同性恋,你是想红坑那个小明星。乔宇颂,我问你,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跟你爸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们在家里要面对这些?我操她老娘的,拿个手机往我们铺子里一顿乱拍,还搞什么网络直播!现在的小孩,无法无天了!”
面对徐傲君的训斥,乔宇颂原本有反驳的念头,可是等她说到后来,乔宇颂蒙住了。
徐傲君毕竟上了年纪,话说得太快,总要歇歇。
乔宇颂听见她激动得喘气,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问:“什么小流氓?什么网络直播?我没有和滕立君睡,是有人故意拍了照片要害我。我已经和公司解释清楚了,公司也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还没有联系到滕立君,所以没有给出正式回应。你们在家先
把店门关上,再遇到这种事,打电话报警。这算扰民,警察会处理的!”
“处理你个头!”徐傲君大声吼道,“就嘲笑两句,没打人、没碰人,处理什么?还有那几个搞直播的小丫头片子,最多就上了初中,有两个还上小学!穿个破洞牛仔裤,耳朵上全是钉,脸上化得花花绿绿,我赶的时候还说这里是什么‘打卡地点’!她们还没走,我就把门关了,她们倒好,在门口拍合照!嘻嘻哈哈,跟来旅游似的!她们闹了还好,要是不闹,我和你爸还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乔宇颂听见砰地一声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只听徐傲君骂道:“谁?!哪个有爹生没娘养的?!”
“妈?妈!”乔宇颂朝着手机里喊,可回应他的,除了徐傲君骂骂咧咧的声音外,只有最后的忙音。
乔宇颂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对家里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反复拨打徐傲君的电话,但没有人接听,打乔振海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
该死,他怎么会忘了,在那样一个消息比较闭塞的小城镇里,一个与众不同的消息就能引爆整条街。听说家里被骚扰,乔宇颂连被停飞都觉得没什么了,徐傲君他们怎么办?她和乔振海要怎么在忍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的多年后,突然被这样的新闻推倒风头浪尖,即使他们愿意相信那不是真的?
乔宇颂站在公司的门口六神无主,连找个在岳塘的人求助都找不到。
他太嫌弃、太讨厌那个小城镇了,以至于当初他才离开,就巴不得和那里再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以至于等到父母遭到麻烦时,他连个能嘱托的当地朋友都没有。
乔宇颂急得几乎想哭,却突然被汽车的鸣笛声吓了一跳,他闻声望去,顿时呆住——宋雨樵不知何时开车过来了。
宋雨樵打下车窗,看见他的表情因为隐忍而扭曲,皱眉道:“上车,回家。”
乔宇颂连忙拎起行李箱和过夜袋,奔至车旁把东西都放进后排以后,坐进了副驾驶座。
“安全带。”宋雨樵打了转向灯,调转方向盘时瞄了他一眼。
乔宇颂这才知道自己忘了系安全带,立即把安全带扣上。
“挨领导训了?”宋雨樵又瞄向他,问。
乔宇颂听他说得云淡风轻,心底没来由地泄气。他抹了一把脸,想到之前宋雨樵在电话里说的,答非所问:“我没和他睡。昨晚在走廊遇见,确实很晚了。他当时说是找错了门,因为我们之前在飞机上遇到过,所以说了几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拍成那样,又被写成那样了。我刚才向领导解释过,她拿到了酒店走廊的视频录像,你看了那个就知道,昨晚滕立君压根没进我的房间,我进屋关门以后,他掉头就走了,后来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一个拿相机的,他还看了那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