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怎么说话的!”那中年妇人上去就揪住店小二,“你店里失火,把我们吓得半死,现在倒成我们的不是了?什么意思啊!”
客栈的掌柜对着一屋子焦黑,心头滴血,欲哭无泪,听得店外争执,忙出来打圆场:“好姐姐哎,这娃子不懂事儿,乱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楚行云朝另一边望去,只见店门左侧,立着一少年,满脸不高兴,踢了踢墙,忿忿道:
“我不想住这里了!我们换个地方,嘿!你不是要带我去海边玩吗?我们今晚就在沙滩露营吧,现在就过去——”
身后那人可能是少年的兄长,拉住他,沉声道:“不许乱走。”
还有两位客商,背着大包小包:“好险好险,我们的货都没事!”
“打开看看!别出什么差错,怎么好端端的客栈,就失火了,真奇怪……”
老爷和小厮、中年妇人、少年与兄长,两位客商,掌柜和小二,在场就这些人。
一场火,把这一客栈的人都赶出来了。
楚行云望向那只海鸥飞来的方向,那里肯定还候着人,暗中观察他们。
“别看了。”谢流水传音入密道,“你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我们。”
楚行云也运起真气,暗暗问:“那你怎么办?”
“我?走一步看一步呗,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楚行云心中皱眉:“你还扮林青轩?你连人皮`面具都没戴。”
“啧,这你就不懂了,没听过返璞归真、人剑合一?我这是最高级的易容,叫人面合一,不需要戴什么东西,我站在这,就是真的林青轩。”
楚行云想了一想,悟出他话外音:“真的林青轩死了?”
“聪明。而且,这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友,阴阳功又难练又冷僻,他就多年隐居练功,自然,也没什么人见过他。你再仔细看看我的脸,虽没戴人皮`面具,不过我化了妆,你看,我是不是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楚行云瞧了一眼:“喔,是,你的刀疤没了。”
“……”谢流水有些无语,“我不是说这个。你仔细看看我的五官,眼睛啊,眉毛啊……”
楚行云凑近一观,认真地盯着他看。小谢满心欢喜,正等着云云来夸自己:你变得更好看了!谁曾想,楚行云看了好一会儿,歪着头,道:
“没什么区别啊。”
“……算了算了。”
“喔,我知道了,你那左颊刀疤没遮干净,脸上还留了一个印子。”
谢流水望天无奈,丹田一沉,不再传音入密。楚行云拉拉他,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高兴,你都没仔细看过我,都不知道我脸上哪里有变化!”
“分明是你跟我耍小性子,明明没有变化,偏要叫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流水被他逗笑了,拍了拍小云,楚行云不依不饶,继续传音入密,问:“你装不落平阳时,左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林青轩又没有,干嘛不遮干净,还留个印子?”
“你不知道林青轩为人。阴阳功嘛,采阴补阴,他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到处撩姑娘,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姑娘们又爱又恨他,也不取他性命,就往他脸上划。他自恃容貌出众,寻遍良药医治,但脸上还是留了个小印子。”
楚行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谢流水看着信以为真的小云,笑道:“你真信了?这故事是我编的。”
楚行云疑惑地看他。
此时,店小二在门口叫道:“着火的屋子是哪位客官的?刚才从上边跑下来的客官还在吗?”
谢流水推了楚行云一把:“走,我们出去——”
楚行云还想再多问几句,那个林青轩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这么一动,店门口那些人的目光已看过来,他也无法,只得应道:“小二!是我屋子着火——”
他正大步走出去,忽听谢流水传音入密道:“云云,别人演戏,我们也演一台戏。我跟你说,这个林青轩,他有一个毛病——”
楚行云正听着,谢流水走在他身后,突然,平地一摔……
楚行云赶紧回身抱住他,谢流水顺势摔进他的怀里,埋在他胸前,偷偷道:
“他断袖。”
眼前这个林断袖抬起头,当着众人的面,在客栈门口,又柔又弱地叫了一声:“楚哥——谢谢你。”
听得楚行云后腰一麻,小谢的手扶着他的肩膀,努力一撑,想自己站起来,撑到一半,“啊呀”一声,又跌回他的怀里。
楚行云忙问:“你怎么了?”
小谢蛾眉微蹙,一双眼就这么望着楚行云,面有哀色,柔声柔气:
“楚哥,我……我好像脚崴了。”
“哦,那……”楚行云很配合道,“那我抱你吧。”
“啊?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楚行云笑一笑,说罢,抄起他的膝弯,直接把谢断袖抱起来,抱进屋里去。
客栈门前,众人大翻白眼。
那中年妇女尖声尖气道:“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乌七麻糟的!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个样子!真是受不了!”
开客栈的掌柜迎送往来,什么没见过,神色如常地问:“这位客官,你那间屋究竟是怎么起火的?”
楚行云还未说话,怀中小谢抢答:“不关楚哥的事,都是……都是我不好,我有几件……衣物不想要,就想烧了……”
“嗨呀这位客官!您可不敢这样啊!衣物不想要扔了就是了!怎么拿去烧呢!”
“扔?”小谢一惊,继而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楚行云,然后低下头,小小声道,“那衣物脏了……没法扔的,万一被人瞧见……那……那太羞了!”
掌柜看了一眼被人抱在怀里的小白脸,心想你也知道羞?不过,他还是和颜悦色道:“幸好只是烧了些哑物件,没烧着客官,否则……小店哪里担待得起呀!唉——可惜那屋子……我这一年算是白干咯……”
“掌柜放心。”楚行云道,“我们照价赔偿。”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样抱着谢流水,只觉得像抱着一只烫手山芋,再抱下去,他一准脸红耳赤,赶紧又问掌柜:“能否再找一间干净屋子?大一点,三个人住。”
小二收拾了屋子,楚行云抱着谢流水,牵着楚燕住进来,一进门,他就跨进里屋,把小谢扔到床上:“众目睽睽的,你羞不羞啊!”
谢流水坐起身,笑得前俯后仰:“怕什么,多有趣!你不懂,阴阳功是阳功比阴功难练,林青轩很早就练成了阴功,但是阳功一直难以精进,后来他发现可以采阳补阳,于是就有了龙阳之癖。现在,我,林青轩,傍上了全江湖最阳的男人!他一死老婆,我这个小白脸就趁虚而入,成了他的小情儿。然后嘛,楚侠客年纪轻轻,某天夜里,酒后乱`性,不管不顾,就把我给办了,不巧,那天正好是我练阴功的日子,所以导致我阴功大失。瞧瞧、瞧瞧,这多顺理成章呀!”
楚行云一听,好像是有一番道理:“那……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对啊!不仅光明正大,还要发扬光大!咱们以后经常就要在人前腻腻歪歪,卿卿我我。我现在的身份是林青轩,而林青轩又是你小情人,我俩密不可分,你一定得配合我。只是……你的名声要变差了。你刚跟刘沄姑娘至死不渝,传的满江湖沸沸扬扬,结果妻子尸骨未凉,你就跟什么林青轩搅不清楚。不过没事,我们演给局中人看,局中人爱讲利益不爱讲八卦,而且跟江湖白道井水不犯河水,应该没事。”
楚行云坐到床边,叹了一口气:“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那个秘境……什么时候去?”
谢流水透过窗子,望天边,愁云惨淡万里凝,道一声:
“就快了。”
谢流水和楚燕待在新屋里休憩,楚行云去看了看原本烧焦的屋子,那只诡异的海鸥和里面的飞血虫都烧了个一干二净,渣都不剩下。他从阑干向外望,有一片林子,林子连着一些小山峦,尽头是海。
这海鸥……到底是谁放来的?烧这么一场火,又有何暗意?难道,他随便选住的客栈……也有什么猫腻吗?
楚行云想不通,只好回去陪小谢和妹妹,谢流水看着他的样子,笑一笑:
“你已经是一朵经历过风雨的云了,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瞎操心。该来的跑不了。”
三人在屋中待了一天,只晚饭时,传小二上菜,吃饱喝足就寝,楚行云抱住谢流水,隐隐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感。
夜半鸱鸣,声声凄,听得瘆。楚行云被吵醒了,睁眼一看,发现怀里的谢流水也正看着他,小谢手指着楼下,比了一个“嘘”。
两人静静地听,死寂被雕鸮的叫声撕开,有好多只鸟,此起彼伏,重重唳鸣下,还隐隐有着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待一切归静,楚行云和谢流水一溜烟地下床穿衣,叫醒楚燕。楚行云推开房门,装样子道:
“店小二,小二!送两碟宵夜来!”
无人应答。
楚行云走下楼:“小二?掌柜的?”
一楼空空。
楚行云回头使了个眼色,谢流水轻功一提,立刻察看各个房间,摇了摇头。
整个客栈是空的……
人都不见了。
楚行云皱眉:“他们去哪了?”
谢流水笑道:“还能去哪呢?这一路上,你在哪听过跟局中物挂钩的传闻?”
“……那个无归村?”
“走吧,他们行动了,我们不必争先,但也别太落后。”
三人一路向东,直奔渔村。
前几天他们仨来此村找狐仙庙,二探路,轻车熟路。快到地儿时,楚行云开口问:“你以前听过这个村子的事吗?”
“我没怎么听过。不过我知道秘境藏于海中,既然要出海,那从渔村出去也很合理。”
海涛声越来越近,咸腥湿凉。小渔村,稀稀拉拉几间破屋子,黑漆漆地暗着,像蛰伏的甲虫。
只有沙滩边,燃着一簇篝火,围了一圈人。
“谁在那?出来!”
楚行云和谢流水相视一看,坦然走过去,楚燕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那个老爷带着小厮冷笑一声:“你又是怎么回事?带着小情儿散步散到这来了?”
楚行云面不改色:“这话该我来问吧?大家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跑渔村来干什么?咦,掌柜、小二,你们也在啊?”
中年妇人突然站起来,变了一个声音:“事已至此,来干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何必还遮遮掩掩。”说罢,她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的清丽容颜,“韩家,韩清漪,化名韩月知。诸位都是哪家的?请自报姓名吧。”
一阵沉默,那阔老爷身后的小厮直起腰板,吹一声口哨,登时,一只凤头黑百灵落在他肩头:
“顾家三少,顾晏廷。
他身前的老爷也揭开面容:“顾家二少,顾晟霆。”
“原来是二少爷,真是失敬。”
顾晟霆看着店掌柜:“你是……”
掌柜摇身一变,骨节咯嚓作响,立刻增高了半个头。
缩骨功……
他一抹脸,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道:“顾家,顾雪堂。二少爷,久仰。”
顾晟霆听得莫名其妙,他一没权二没地位的,久仰他什么。父亲虽位至家主,但局中事多扔给三弟晏廷去掺和,他这个亲生儿子被摘得干干净净,要久仰,也是他久仰顾家第一堂主的威名。
顾雪堂说这番话,不过是借二少想挫三少的锐气,不把私生子放眼里的意思。不过,顾晏廷最喜爱他二哥,整个顾家只有二哥待他好,此时,听到顾家第一堂主顾雪堂久仰他二哥,心中反而非常高兴。
“顾堂主这张脸……”那店小二发话,“似乎不是真面容吧。”
顾雪堂笑一笑:“职位所需,见谅。”
“唉,你们顾氏家大业大,来的人也多,真好。我可就形单影只咯。”那店小二一叹气,摸了摸下颌,撕出一层薄膜,他下巴微凹,有一道浅浅的美人沟,眉如远山,笑起来清俊温秀,抱拳道,“齐家,齐天箓。”
“喔?齐家只来你一个?”顾雪堂道,“你们齐五齐六呢?”
“齐五爷和齐六爷是本家的少爷,行踪哪是我能知道的?”齐天箓转头,向那少年郎问,“您二位是……”
少年的兄长撕了人皮`面具,道:“王家侍卫,展连。这位,王宣史。”
楚行云心中一惊,王宣史可是王家独苗,全族唯一的小少爷,怎么能让他来这种地方?难道……他父母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王宣史长大了,他家里准备让他继承局中一切,所以把他拎出来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