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廷笑一笑,小百灵低声回:“勇士,有这觉悟就好,我还真准备又杀又剐。”
“楚行云!快逃!别被他鞭子打到!”
“展连,你一个侍卫,还是顾好主子吧!”肖虹忽然从前头出现,金边鸦羽伞一勾,将王宣史勾过来,小宣史脸色登时白了,绑架的阴影盘旋不散,展连喝一声,银刀出鞘与肖虹斗作一处。同时,顾晏廷执鞭在手……
那条鞭子尾,系着一铃铛。
“我操,銮铃鞭!不行楚行云你应付不来……”
谢流水话还没说完,顾晏廷瞬步一移,乍然就出现在背后,只听铃音轻响——
谢流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行云往外一推,可还是避不开,小腿处被鞭尾微微扫到,霎时一条血痕就浮上来。
楚行云嘶了一声,这威震武林的銮铃鞭可真是名不虚传。鞭身赤血色,乃一酷吏所造,最开始时鞭尾是没系铃铛的,酷吏将人吊起,然后活生生用这条鞭抽成肉泥,最后犯人就剩一个空落落的骨架子。后来酷吏金盆洗手,转战江湖,由于此鞭快似闪电,一抽毙命,武林人人自危,不愿与他比武,他无可奈何,只好在鞭尾系一铃铛,告诫对手:
小心小心,铃音一响,速速逃命。
谢流水抓起楚行云跳上桥,边跑边道:“小祖宗我看这鸟人是要把你抽成楚肉泥啊!你杏花呢?”
“这。”
谢流水伸进去摸,两人皆怔了。
袋子,空的。
杏花,用完了。
銮铃鞭刷地打来,谢流水抱着楚行云一个高跳,还没落下,顾晏廷忽然闪到眼前,高举长鞭劈头而盖,谢流水一手将楚行云推出去,然后鞭子穿透魂身,狠狠打在石桥上,霎时,石桥就断了一大块,石头碎裂,往白骨渠坠去。
楚行云被推出去那一刹那,一手扣住一桥柱,勉强才没掉下去,他看了看桥下,再一抬头,就见顾晏廷那双黑靴子立在眼前,鞭子对着他的手,打下去。
他妈的这真是把人往死里逼了,楚行云只好松手下坠,往白骨渠里摔,谢流水抱住他,没让他给死人骨头戳成朵刺猬云,瞬间,顾晏廷又已闪至背后,鞭一横,谢流水赶紧把楚行云往前一带,还是慢了一步,楚行云整个背部火辣辣,血一下就渗出来。这么躲躲闪闪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最好的防卫就是进攻,楚行云不顾右手伤,青铜剑出鞘。
两人缠斗,顾晏廷漫不经心,猫戏老鼠似的,楚行云看得生气,要是武功尽在,十阳真气出手,哪由得你这么悠哉!又是一鞭甩来,楚行云弃守直攻,故意迎上,左手被打得血花溅起,但右手一招蛟龙出洞——
“顾三少,初次见面,露个真容认识认识?”乍然剑气凌人,一下削了顾晏廷脸上那层黑布。
楚行云本以为这人是因为自卑,才拿布遮了面容,故而有心给他难堪。不料,火光下,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一片薄唇无情`色,两翦墨瞳烟水寒,螓首高鼻有深廓,长眉斜飞入鬓来。本是冰冷冷玉面阎罗,偏生眼角一点泪痣,带出几多风情。
周遭寒气遇春般融了去。
顾晏廷反手握住楚行云的手腕,微微一笑,清丽有如朗月入怀,缓缓道:“并不是初次见面了。”
楚行云猛地怔住,一时间,竟一动也动不了,令他晃了心神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那声音——
清瓷敲玉,朗朗少年音。
好像……十年前……
高手过招,瞬间生死,楚行云这么一晃神,鞭已扬——
谢流水要抓他躲,可楚行云的手腕被制住了……
鞭已落——
血溅三尺。
作者有话要说:认错人惨案
第二十一回 梦中客1
第二十一回 梦中客
东风拆尽当年笑,
摇落昔月满树昙。
楚行云全身都在疼,痛得难以忍耐,恍恍惚惚,好像失去了意识,沉进了一片温润海,接着似乎又匍在地上,有个不长眼的小鬼从他身上跑过去,疼得他猛一抽气,睁开眼——
他又一次看见了小谢团子,粉嫩嫩的一只,拿着个瓶子,一蹦一跳,他的娘站在院子里,冲他招手:“小轩轩!酱油打了吗?”
“娘,给。”
“真乖!”流水娘蹲下来亲了他一口,小谢团却一反常态,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小手手拉着娘的裙子,奶声奶气地问:“娘,我明明叫谢流水,为什么小名要叫小轩轩啊?”
“嗯……因为娘比较喜欢‘轩’这个字,小轩轩以后长大了,也可以改名叫‘谢轩’。”
谢团子还是低着头,问:“那……为什么大哥叫谢鸿志,二哥叫谢鸿宇,我要叫谢流水啊?”
“嗯……因为嘛,你出生前一年这里大旱了,你出生了呢,就有水啦!所以谢流水泽乡之恩,就给你取名谢流水。”她顿了一下,又补道,“是吉利的意思。”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谢流水的身世……有些一言难尽,楚行云看了好半天总算摸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流水娘本是烟花女,秦淮一艳,琴棋书画歌舞绣,样样都绝。本来这样的女子,虽然出身不正,但混个官老爷的宠妾,穿金戴玉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不知怎么就陷进了痴情沼,故意风流怀了孕,说什么也不肯打掉。
而谢流水名义上的父亲,谢敬发,只是位村里的大户,家境还算殷实,但跟官老爷那是不能比了,母亲重病,四处求医无门,只好求到算命先生头上,先生掐指一算,对谢敬发道:“你须得救一人两命,令堂才会痊愈。”
之后不取分文,飘然而去。谢敬发不解其意,但天机自精巧。某日,他上城去跟朋友吃酒,回家时穿了小巷,听到暗处有惨叫声,见一女子被人吊着,一伙人拿绳条勒她的小腹,他脑子一热,大声呵斥。老鸨无奈,只好和盘托出,谢敬发一想,这可不就是一人两命吗!于是将她买回家来,不到三个月,谢母的病竟就好了!
这回流水娘算是救人福星了,加上她长得实在是天外神女,谢敬发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回回见她,就口不能言,气不能喘,丝毫不介意她肚里有别人的种,就想娶作妾。
谢敬发正妻孙椒一听,登时不干了,带着俩儿子跑到列祖列宗前哭哭啼啼,痛骂谢敬发负心汉。谢母听了这事,火冒三丈,你跑到谢家祖宗前骂我儿子,几个意思?还要拿大扫帚赶走我的救命福星,岂有此理!婆媳关系本就有点僵,这回火上浇油,婆婆痛斥孙椒悍妒,暗挺儿子纳妾。
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娶了。
谢敬发给流水娘分了一处房,带着小院落,怡然幽静,让她安心养胎。因为她喜欢杏花,就种了一院子,春风一拂,杏雪簌簌,煞是好看。
后来谢团子出生了,流水娘很是高兴,坐月子时兴致勃勃地翻诗查典,想名字。思来想去,最后敲定了个“轩”字,正想问谢敬发的意见,不料正妻孙椒又来闹,天天派仆人暗戳戳地路过流水娘的小院落,嚷道:
“跟什么野狗生的杂种,冠个谢姓已经是老爷抬举了,还要取个正儿八经的谢轩!呸,要点脸吧!”
“嘻嘻,我看就取名叫谢阿猫、谢阿狗算了!”
“不如叫谢绿花,村头暗娼名儿,有其母必有其子。”
“咦?不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哈哈那小杂种有父吗?”
流水娘静静地抱着襁褓里的谢团子,捂住他的耳朵。
最后闹得不可开交,谢母出面了,指水为道:“流水潺潺,就叫谢流水吧,此事休得再提!”
回家后,流水娘看了看那一纸娟秀的“谢轩”,付之一炬。
之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谢敬发经常外出,谢母又不管事,孙椒趁此兴风作浪,天天给她小鞋穿,家里上下的女红叫她做,三餐饭菜也叫她做,使劲儿欺负。那时候谢流水学走路,也没个人在旁边看管,都是一个人蹒跚踉跄。要是跌倒了,很疼很疼,就倒一会,自己默默地哭。
楚行云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不哭出声来谁知道你委屈啊!他小时候都是嚎啕大哭,巴不得全村人都知道,他,楚行云,哭了,给糖!
不过楚行云很快就瞧出了小谢团子的意图,他不能哭出声来,会打扰到娘,娘很忙的,如果花时间来哄他,事情就做不完了,事情做不完,娘就要熬到夜里,两个眼圈黑乎乎。
折腾了一年,孙椒终于折腾够了,瞧流水娘一直伏低做小没有上位的心思,肚子也没怀上老爷的种,也就缓和了些。过年的时候,还会给谢流水一点压岁钱。
画面一转,流失娘领着打酱油的小谢走进屋来:“小轩轩,娘给你个好东西,噔噔噔噔!你看——”
谢流水抬头一看,是一件小红裙子。
“娘,我是男孩子。”
“娘缝了很久的……”
“我是男孩子。”
“娘特地去集市买的好绸子……”
“我是男孩子……”
“娘熬夜做出来的……”
“……好吧,我穿。”
谢团子乖乖地套上小红裙,流水娘拉着左看看右看看,喜不自胜,一把抱住他:“真不愧是我儿子,穿小裙子真好看!”
“……”小谢流水无语,他知道这些裙子其实也不是娘做给他的,是给妹妹的,还在襁褓里的坏妹妹。
这个女孩是流水娘和谢敬发的亲骨肉,也是谢家唯一的女儿,宠上天。谢流水一点也不喜欢他妹妹,他嫉妒她,她抢走了他的娘。
一个人的心本来就只有拳头大小,他现在还要跟他妹妹平分!
妹妹学步的时候,稍微踉跄两下,爹娘就在旁边揪心,一跌了,哭起来,那更不得了,姥姥要来,大哥二哥也要来,甚至大娘也来。
那时候谢流水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哭,可以引得这么多人来哄,而不是倒在地上,自己默不作声。更欺负人的是,妹妹每年都可以过一次生日,他却要四年才能过一次。
这就不能怨谁了,只能怪谢流水投胎投得太巧,他是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的。
到了四岁,谢流水终于能过生日了,于是得到了他自记事以来的第一个礼物:木球。
说真的楚行云觉得那就是个榆木疙瘩,他小时候家境比谢家差多了,然而随手一个玩具都能爆这玩意儿十条街。可谢流水竟然还很满足,因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了礼物。
在男孩子最皮的时候,谢流水就每天坐在那屋廊里,宝贝似的抱着那榆木疙瘩,看院落杏花飞雪,飘了一地。娘在他旁边给妹妹做小裙子,随口背诗经给他听。
就这么静静乖乖地,能坐上一整天。
楚行云简直咂舌,他记得自己那时候成天儿上房揭瓦,家里各处乱爬,一会儿也坐不住,楚娘命令他呆在这,一转身,云就没影儿了,得满屋满院地去抓。
到了八岁,谢流水才算有了像样的礼物,谢敬发带儿子们出去游玩,顺便也捎上谢流水,于是流水娘亲手给他做了一件裘锦,一色水青蓝,惹眼的很。
他回来时,娘领着妹妹,老远就来接他,妹妹冲上来,一把搂住谢流水,吧唧一口,亲上:“哥哥回来啦!”
“走开,不要把口水弄到我脸上。”
“不!哥哥四年才过一次生日,我要亲四下!”说完,吧唧吧唧,一顿猛亲,谢流水一脸无奈,娘在旁边捂着嘴笑,把他拉进怀里,觉得瘦了,带着他和妹妹去吃饭,一桌子谢流水爱吃的菜。
再长大,楚行云发现这孩子,好像不太合群,小时候自己一出门那是呼朋引伴、到处撒野。可从来没人来找谢流水玩,但也没看见有人欺负他。谢团子总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猫在树上,要么看书要么看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不过,越长大,树下经过的女孩子就越多。
楚行云抬头看了看谢流水的脸,噫了一声。
但十二三岁的小流水,敏感得很,大约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世,从小到大一些不公平霎时有了解释,每当有人一边议论一边笑着从树下走过,他就觉得莫名心慌……
他们是在说我吗?
于是谢流水不断换树,越换越偏僻,最后压根荒无人烟了。
只有没有人的地方,才让他感到安心。
画面一跳转,眨眼间,谢流水又上山学武了,走来一位仙风道骨白须白眉的老先生,问:“来,每个人都来说说自己的志向。”
一胖子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心系天下,为民除害。”
另一瘦子道:“师傅,他又在说套话了,我不像他那么虚伪,我只要打遍江湖,威震武林,名扬四海,光宗耀祖,就可以了!”
胖子笑瘦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