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琛刷牙,满嘴泡沫,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纪星笑了笑,主动解释:“是杂货摊前的大婶儿告诉我你姓齐的。昨天是你帮了我吧?我记得一点,谢谢你啊。”
纪星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瞳是好看的琥珀色,眼底带着亮光,齐琛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刷牙,然后捧起凉水拍在脸上,水花四溅,纪星往后站开了一点。
齐琛擦了把脸,抬眼看着他道:“你臭死了。”
纪星:“……”
纪星猛地涨红了脸,嗅了嗅身上,又哈了下气——昨天又是烧烤又是喝醉还吐了,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可他还从未被人这么直白地笑话过,顿时又臊又羞愤,抿着唇不敢说话了,等齐琛出了洗手间,才慌忙冲到洗手台前,用手捧着水漱了口。
“那个,你这儿有新的牙刷吗?”纪星从洗手间探出头来,捂着嘴闷声道,“我花钱买,可以吗?”
“最下面的抽屉。”齐琛打开客厅的小电视,又拉开冰箱拿出牛奶和几个鸡蛋,片刻后厨房里传来开火的声音。
不过几天时间而已,纪星却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听到过这种“日常”的动静了。
他认真刷完牙洗了脸出来,又扯着自己衣服闻了闻,叹气道:“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洗衣机吗?”
齐琛在厨房里回过头,纪星干巴巴一笑:“我给钱。”
齐琛指了指外面:“没有洗衣机,楼下有洗衣店,慢走不送。”
纪星:“……”
纪星心里不断自言自语:“他救了你,他救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走就走吧,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转身回了客厅,出门前注意到了正在播送的本地早间新闻。
“……抗议者之一昨日接受了本台记者采访,称‘金三角’拆迁并不合法,称宏飞集团承诺给其中几位房主高于其他人的协商金额,怂恿他们带头签约,让其他人无法正常维权。记者今日一早前往宏飞集团楼下,但未能见到集团总裁纪宏飞本人,其助理称一切相关事宜会走法律程序。针对此事,我台也咨询了相关法律界人士……”
纪星皱起眉,最后看了眼在厨房做早饭的男人,从兜里摸出零钱来放在茶几上,就当是买牙刷的钱了。随后他干脆地开门走了出去。
第5章 05.黑拳赛
苏长玉一大早就给纪星来了电话,他头疼欲裂,昨晚也是又吐又拉,似乎是吃坏了东西。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狱啊我操了……”苏长玉额头冰敷着毛巾,家庭医生给开了药,他正窝在家里的大床上生无可恋地输液,道,“那是家黑店吧?东西是不是都过期了啊?我他妈真想找人砸了他的店!”
“你这少爷病啊……”纪星叹气,仿佛他昨天没有又拉又吐似的,“还是等我离开这里之后再请你吃饭吧。”
“我对你要请客这件事有心理阴影了。”苏长玉不满地控诉道。
咚咚。
网吧老板下楼来,点了根烟,手指敲了敲纪星面前的吧台,从兜里摸出一堆皱巴巴的零钱,数了40元给他。
“昨晚你该守通宵的,旷工不算钱啊。”老板很不满,“我临时要找人很困难的,你不做通宵就说一声。”
“对不起。”纪星捂着手机,站起来道歉,“今天不会了。”
“最好是。”老板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抖了抖烟灰,转身出了门。
辛苦一天,就领了一半的工钱,40元……够干嘛的?
纪星抓着那一把钱,翘着二郎腿坐在网吧吧台后,不爽地磨了磨牙。
苏长玉道:“卡你收好了吗?那里头我给你转了十万,不够再说。”
“收好了,谢了啊。”昨日苏长玉给他送了卡来,纪星这下倒是有钱了,但未免有作弊嫌疑,要是被老爸知道了……啧。
纪星从兜里摸出卡来,在手心里转了一圈,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用。
苏长玉在那头道:“哎,金三角的地,是你们家给买了吧?”
纪星想起早晨看到的新闻,皱了皱眉,他对家里的生意一向不熟悉,只零星知道一点消息而已。
“听说是前年就买了。”纪星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带历史遗留问题多,拆迁的事不好协商,所以拖了很久。”
“金三角”其实是“金兴人才市场”、“富三有人才市场”、“益材人才市场”的合称,因这三家人才市场成立时间悠久,又刚好成三角鼎立之势,便又被简称为“金有材金三角”,后来人们为了方便称呼,便干脆叫它作“金三角”。
裕城没扩建之前,“金三角”的位置算得上十分偏远,以前这附近都是大片的农田,位置正好在三环外围的长河对面——这条穿城而过的长河,将桥这头和那头的世界毫不留情地分割开来,在裕城扩建之后,桥那头代表着新生和希望,而这头只有毁灭和堕落。
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太多,逐渐成了灰色地带——但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黑社会”混迹于此,否则早该被一锅端了。主要是一些淘金者在附近晃悠,人口流动性极大,便自然衍生出了这片土地上奇异的生存规则。
“一开始老爸是让我来‘卧底’的。”纪星翘着二郎腿,道,“说是拆迁的合同协议谈不拢,让我来实地探查一下。你也知道,我刚回国,国内没有多少关于我的消息,不容易被人发现我是纪家的人。”
苏长玉抬手拿下额头上的毛巾,坐起来道:“吹吧你就,你在国外就知道谈恋爱,学会啥了?还让你去探查?你有几斤几两,你爸心知肚明。”
纪星一下乐了:“对啊,所以我来了之后就明白了,这就是个骗我掉坑的借口。”按老爸的能力,说服这群人答应拆迁的办法应该早就决定好了。
苏长玉啧啧几声,十分感慨:“小可怜儿。”
纪星:“……”
正是上班高峰期,街边的公交车装满了一辆又一辆,从金三角里出去工作的年轻人,背着大包提着早饭,脸上是没睡醒的疲惫和对新一天的憧憬。挤公交车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不愉快,几人
互相推搡吵架,车上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催促:“不上车就让开!别人还上班呢!”
于是几人骂骂咧咧要么上车,要么等下一趟。
不知是谁从窗口丢出来的塑料袋,随风卷到齐琛脚下,齐琛弯腰捡起来丢进了旁边超市门口的垃圾桶里。
超市前分辨不出是什么卡通动物的“摇摇车”正发出刺耳的欢快音乐,晃来晃去的车上坐着一个小姑娘,两人对上视线,齐琛对小姑娘点了下头,小姑娘吓了一跳,忙不迭从车上跳下去跑了。
齐琛:“……”
齐琛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脖子上搭着毛巾,黑色的背心掀起一点来露出线条硬朗的腹肌,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他有每天晨跑的习惯,这会儿刚跑完一圈,坐进超市前破旧的椅子里休息,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边云层后的阳光越来越刺眼,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但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
街对面的裕阳桥头前,红绿灯下堵了长长的一排车,喇叭声不绝于耳,吵得人心慌意乱。
齐琛感觉人群像不可控地浪潮,不断地往桥那头涌去,每个人都急不可待地想从桥那头得到什么,但大部分的人只能空手而归。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齐琛拧开刚买来的水,咕咚咕咚灌掉半瓶,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助理小张在催他了,他低着头按了几下按键——破旧的老人机还是键盘按钮,只能打电话和收发短信,还有个非常牛逼的喇叭,声音特别大,一旦响起来他立马就能成为这条街上最夺目的仔。
齐琛给小张回了消息,又在原地坐了会儿,这才起身朝训练室走去。
金三角的拳馆训练室建在富三有人才市场附近,这里的人才市场基本都已经搬迁了,只留下了空壳,玻璃门里三三两两地躺着流浪者,铺着编制口袋就当床单了,也能敷衍着对付一夜。
这个天气还好,但到了冬天,每年这里都会有冻死的人。
齐琛到了拳馆,跟几个同事打过招呼就开始今日的训练。
助理小张对科学训练、饮食管理等毫无概念,只是这里“黑拳赛”主办方给他安排的工作人员而已,还附带了一位陪练。
陪练以前是做健身教练的,身体素质还行,但拳击方面完全是个生手,反而是被齐琛教导了不少,现在做起事来也有模有样了。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齐琛满头大汗,靠在护栏上休息,陪练一边擦手一边道:“今晚的比赛是跟那位吧?”他说着,又看了拳台下的小张一眼。
助理小张正喜滋滋地算着钱,闻言头也没抬:“这次的雇主可大方了,老齐,看在钱的面儿上,你今天下手可轻一点。”
齐琛没说话,每次提到这种事他的话就会变得很少,人也显得十分阴沉。
陪练给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翻身上了拳台,拿手肘撞了撞自己这位“摇钱树”。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次的交易结束了,我保证让你好好打几个回合。”
齐琛看着他:“我已经连‘输’了九场了。”
他在“输”字上加重了读音,小张嘿嘿笑着搓手:“这不最近找你的雇主太多了嘛,一个比一个开价高。你也知道,按你的本事在金三角难逢对手,要是都买你赢,这赌局做不起来啊。”
小张耸耸肩,摊开手:“你连输这么多场,下回大家都会买你输了,你再好好赢几场……”小张说着就满脸兴奋,一拍手,“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对吧?而且你不是要存钱吗?这是好机会啊。”
齐琛拿过水瓶,一口气灌下半瓶,不想再听小张说话,翻身下台走了。
小张趴在护栏上哎哎喊:“晚上比赛啊!别
迟到!”
“比赛?”纪星在杂货摊前坐着,翻看一些旧报纸,闻言抬头看着大婶,“什么比赛啊?”
“黑拳赛。”大婶道,“就之前你打听的那个小齐啊,他就是那里的人,要打比赛的。”
纪星想起之前那姓齐的在网吧里看得视频,来了兴趣:“他还真是打拳的?婶儿,那比赛好看吗?每天都有?”
“叫我刘婶吧。”刘婶笑眯眯地,看纪星这白嫩的模样心疼得紧,塞了一盒酸奶给纪星,道,“每晚12点开赛,一直要闹腾到凌晨3、4点呢,不过小齐不是每场都去,那谁受得了啊?”
刘婶说着,放下手里的活,叹气道:“年轻人,都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的。每次比赛完一身的伤,啧啧。”
纪星放下报纸,道:“我也想去看,婶儿,您带我一起去行吗?”
“不行!”刘婶皱眉,满脸不赞同,“你还小,那种地方可不适合你去的。”
纪星登时撒起娇来——刘婶跟从小照顾他的管家老吴很像,总是对他和颜悦色,笑眯眯的,想着办法地宠他,这让纪星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温暖感。
“我不小了!”纪星趴在杂货摊前,眨巴无辜的大眼,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下十分漂亮,像某种精心锻造的玉石般,纯粹又天然,他红润的嘴角弯着,酒窝里仿佛盛满了蜜糖,“刘婶您最好了,让我去开开眼吧。我真不小了!我都23了!”
“你有23岁了?”刘婶惊讶地看他,“哦哟,你这样子,说是18、9岁也是有人信的。”
“我长得嫩啊。”纪星得意一笑,“刘婶,不信您看我的身份证!”
刘婶经不住他这般软磨硬泡,只得笑着点头:“好好,晚上10点你来我这儿,我带你去。”
“耶!刘婶您最好了!”纪星探过身,抓住刘婶的手紧紧握了握,他注意到刘婶的手臂上有深浅不一的伤痕,看着已经十分陈旧了,只剩了淡淡的伤疤。
他愣了愣,刘婶却收回了手,若无其事道:“还是小孩子性子呢。”
纪星一笑,叼着酸奶回网吧继续上班去了。
第6章 06.处处碰壁
下午网吧里,许朔又来了。
纪星正将窗户都打开透气,又把风扇都拧开,顺手拿过空气清新剂胡乱一喷,身后一人剧烈咳嗽,骂道:“你他妈故意的吧?”
纪星回头,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许朔长得瘦高,感觉有点营养不良,目测看着应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脸颊凹陷,眼下青黑,一头不知道是染的还是营养不良导致枯黄的乱发,显得十分沧桑。
许朔捂着口鼻,本想骂几句又突然想起昨夜的事,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色厉内荏地道:“你别以为有齐琛在……”
“他叫齐琛?”纪星打断他的话,一脸好奇。
男人一直没告诉他叫什么名字,刘婶也不是多话的人他无从打听,这会儿来了兴致也不计较许朔昨天找人阴他的事了,靠在吧台前道:“你知道关于他的事吗?他多大了?有其他家人朋友吗?他做什么的?”
“你……”许朔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纪星后退一步,眼神带上几分同情:“跟你说话就是有病?你人缘很差吧?”
许朔:“……”
许朔转身要走,纪星“咦”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