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坐在他对面,双腿分开而坐,懒懒地说:“可以拿冷水镇一下,”末了,他又补充:“我妈妈教我的。”
“哦。”钟恺凡的面容这才舒缓了些,抿了一口温水,心里那些苦楚,慢慢平复下来了。
此时静默相对,即使不说什么话,也觉得对方很懂自己,能够恰如其分地安抚伤痛。逝去的人不该忘却,但活着的人也要心怀期待。
钟恺凡看了看腕表,已经快九点多了,“你什么时候离京?”
“今天晚上十一点的机票。”
“最近工作忙不忙?”
林远说:“还行,坚持到合同到期就行了。”
钟恺凡忍不住叹气:“当明星也累,狂热的迷恋其实也是一种负担。”
林远目光坦诚:“这个职业就是如此,总不能既要崇拜,又要表现个人意志吧?有时候粉丝追捧艺人,其实是心理需求的映射,可以理解。”
钟恺凡笑了笑,把最后一口温水喝完了,“你倒是心思通透。”
林远扬起声音说:“换位思考就能明白的事情,这算什么通透?”说着,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着钟恺凡:“恺凡,就像你当时劝我一样,有时候活得太清醒,不是一件好事。有个词叫‘大智若愚’,人生难得糊涂,你也要试着糊涂一下。”
钟恺凡点了点头,没说话,把玩着手机。
林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发现跟上次在医院里看到的不一样,“哎?你换手机了?”
钟恺凡听见‘手机’两个字,脑海里闪现泡在水池的东西,手腕控制不住地颤了颤,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嗯,换了。”说着,他点开通讯录,“这是我的新电话号码,你存一下。”
林远按着手机屏幕,“我一般都给你打微信电话,电话号码,还是留着你工作上的人联系。”
钟恺凡见他存好了,语气清淡,“让你存你就存,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林远不满地望着他:“我说两句怎么了,你以前不是经常用华为手机吗,怎么突然换了苹果的?”
“我跟你用情侣手机不行?”钟恺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真是没完没了。
林远笑出声来,“那满大街的人,岂不都是情侣了?哈哈哈……”
钟恺凡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里却异常安静,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些能贯穿心脏的东西,永远也不能让林远看见。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林远将手机揣回兜里,戴好帽子和口罩,“我先走了,你晚一点再下来,避免被拍
到。”
“好。”钟恺凡没有起身送他,耳朵却一直在捕捉他的脚步声,待防盗门关上,廊道里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才稍稍放了心。
上了保姆车,林远把口罩取下来,看见李萌正在目不转睛地翻看网络上的热帖,甚至做了专门的文档记录。陈楠歪在一旁打瞌睡,行程单她已经放在林远的座位旁边了。
林远匆匆翻看了一遍,足足有一叠,最后还是有心无力地闭上了眼。
网上骂林远的帖子,林远基本上不看,一来很多事是大众娱乐的发泄,总得满足一下别人的饭后谈资;二来,无非就是网上播出的作品剪来剪去,拼凑成所谓的真相,让吃瓜观众觉得有理有据。不过随着人气不断增长,林远受到了不少骚扰。
身份证信息泄露以后,李萌每次出行前都要再三确认航班信息,以免耽误了行程。好在林远身份证上的住址信息,是之前爸爸大院那套房子的地址,网友开扒以后,甚至有人亲自去蹲,发现并没有林远的行踪。那套房子闲置了很久,前几年已卖出去,再加上他们又搬家多年,周围邻居对林远这号人没有什么印象。这么一来,他的真实住址信息倒是没曝光出来。
偷拍他的人这么多,这次如果不是临时来北京,有几个小时的空档,恰逢妈妈即将出院,他原本不打算回这里。但程玮想着他工作多年基本没怎么回家,绕了好几条路甩开狗仔,才让他能安心回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能久待。
这个地址不能曝光,至少让妈妈能够安心,不受到打扰。
开春以后工作档期越来越密,但是签了新东家的蒋子屹,日子并没有理想中那么好。论公司体量,新锐当然比不上银星,银星毕竟是坐拥丰厚影视资源的大佬企业。银星麾下的艺人更多,资源分布不均,那必定是常态,毕竟每个艺人的市场价值不同。
新锐是小庙,虽然资源不是顶配,好在这些年业务资源没有下降,只要艺人不翻车,该给的资源,新锐还是会给,对新人的支持较大。但签了银星,前边那么多炙手可热的艺人,一哥、一姐又多,合同是签了,往往更容易埋没,毕竟池子大了,什么鱼都有。
要想往上爬,那比待在新锐更艰难。
人际关系,也更为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
蒋子屹的新经纪人也是位女性,名叫邓心慈,年纪比安然稍长,短发剪得像刀切一样,喜欢涂正红色的口红,戴夸张十足的耳环,不笑的时候,人看起来十分严厉。
不过,邓心慈女士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回魂客栈》试镜的消息刚放出来,邓心慈就对蒋子屹抛出橄榄枝:“我跟徐导比较熟,我跟他打了招呼,如果你对这部戏感兴趣的话可以试一试。”那时候,蒋子屹还没有私联粉丝。
同在一个圈子,熟已经是门槛级别的相识程度。但是蒋子屹心里清楚,真正跟徐导有私交的人是安然,他们毕业于用一所大学,算是师兄妹关系,徐导好几次对演员斟酌不定,除去考虑编剧的眼光,还会请安然来提提意见。
细说起来,安然也推荐了不少优质演员给徐导。
既然两边都有机会,蒋子屹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搏一把,看看谁能帮他争取到这部戏。所以解约的时候,他跟安然闹,也不全是情感上的问题,利益诉求同样包裹其中。
试镜那天,蒋子屹到得早,徐导挑了一段情感戏,让他直接来,剧本没来得及读透,哭戏发挥效果欠佳。当天上午他就回公司了。
邓心慈问:“结果怎么样?”
蒋子屹答:“导演说三天后出消息。”
邓心慈神色黯然,扫了他一眼,说话很不客气:“那就是没戏了。”
蒋子屹面色卡白,坐在邓心慈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瞧见她
身后那面墙挂满了与当红艺人的合照,笑容看起来那么真切而放松,一点也不像此刻板着脸的模样。
邓心慈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转过脸时笑了笑:“你什么时候也能待在这里,就说明你红了。”
蒋子屹没说话。
邓心慈接着说:“徐导是性情中人,挑演员不看出身,只看合适,看中了直接给答复,没有三天后给通知这一说。”
蒋子屹心下了然,想了想才问:“接下来,我还有什么工作。”
邓心慈不答反问:“我听说,跟新锐解约的时候,你们闹得很不愉快?”
“没有——”蒋子屹连忙说,“还是心平气和地谈了。”
邓心慈挑眉道:“子屹,你现在正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如果想有好的发展,你要稍微听话一点,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说着,她顿了顿,低头拨弄自己手指上夸张的戒指,音色镇定而令人发寒,更像是一种警告:“在我这里,从来不惯着任性的人。”
蒋子屹想起安然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心中有几分忐忑。
邓心慈见他没说话,笑了笑,“哎,你也别怕,配合工作,总该有出头之日。”说着,她侧过脸,看了看摆在橱柜里的奖杯,神情骄傲,其中有不少是她替之前手底下的艺人保管着。
“我知道。”蒋子屹平静地说道。
“这就对嘛!”邓心慈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封邀请函,朝蒋子屹走过去,语气平和地说:“过几天是新剧盛典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过去,最近不是还在播你的作品么?”
蒋子屹点了点头,视线挪至邓心慈脸上,耳朵出现短暂性的耳鸣,只看见那张红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那道无声的压力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204章 别昧良心就好
邓心慈偏头看向他,觉得蒋子屹身上那股固执劲儿灭了点,见好就收:“行吧,你去熟悉一下新的助理,她会跟你介绍公司其他工作人员。”说着,她走向办公桌,按下了座机上的快捷键。
蒋子屹应声,“好。”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没过多久,门又被推开,人未到声先至,笑声连连:“心慈,你真是大忙人呐!”
邓心慈抬起头,那张一向严肃的脸庞竟然焕发出光彩:“岑玉——”
说着,她连忙站起身,与聂岑玉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俩人贴了贴面颊,可见关系亲密。
邓心慈给她泡咖啡,关切道:“哎?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你们全家打算在香港定居了?”
聂岑玉身材高挑,初春时节,她穿了件灰色修身毛衣,外搭黑色短款夹克,双腿修长,长发微卷。如果不看脸,单从身材来看,说是二十八的年纪也不为过。
她用手捋了捋头发,小麦色肤色,虽是亚裔长相,看眉眼间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这是因为她母亲是葡萄牙混血,如今与父亲聂祖安常年住在香港。
“差不多了,不过我应该会两边跑,没办法,要吃饭嘛!”聂岑玉接过咖啡,抿了一口,笑容自信而张扬:“味道不错。”
邓心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最近容光焕发,气色特别好,身材凹凸有致,伸手往她左心口轻轻掐了一把:“什么时候把隆胸的医生介绍给我啊?”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邓心慈坐回到办公桌前,下巴轻轻一抬:“坐。”
聂岑玉端着咖啡,坐在她办公桌前的座椅里,手肘搁在桌面上,语气雀跃,“我听说你最近新签了个小鲜肉,怎么样,活儿好么?”
邓心慈眯着眼,“谁都跟你一样?”说着,她瞧了一眼聂岑玉,“我从来不吃窝边草。”
“啧啧——”聂岑玉双手环胸,“放不下你老公吧?女儿都这么大了,你也不顾顾家,拼命三娘啊?”
邓心慈没好气地说:“提他干嘛?已经分居了。”
聂岑玉撇了撇嘴,怕说得她不高兴,“最近工作忙吗?”
说到公事,邓心慈倒是来了几分兴致,“那小孩儿火了,你知道吗?”
“谁?”
邓心慈点了点桌面:“林远!”
“他都二十**了,还小孩儿?”聂岑玉冷着脸说。
“哎,刚知道他的时候,他不是年纪挺小么。”
聂岑玉收敛了笑意:“怎么,最近有什么风声?我爸可是要退了的人,想搞他的人很多,这个关键眼儿上不能出事。”
邓心慈清了清嗓子,“谁跟你说那事儿了,”她顿了顿接着说:“去年年底我找新锐的高层谈过,林远火了,新锐当然不肯松手。不过据说林远合约快到期了,我跟他现在的经纪人聊了聊。”
聂岑玉等着听下句,只见邓心慈瘪了瘪嘴,双手摊开,无可奈何道:“那个安然,真是油盐不进,林远这人我挖不动。”说着,她长舒一口气,“所以我把他师弟挖来了。”
聂岑玉往门口看了看,“就是我刚刚进来时看见的新面孔?”
邓心慈点头,“公司里谁你不认识,瞧见新面孔,多半就是蒋子屹了。”
“听话么?”聂岑玉靠坐在椅子里,没好气地说:“我见他好像脸色不大好,签了咱们银星,还能挂脸子?”
邓心慈挥了挥手,“第一回 谈话,下马威嘛!”
聂岑玉忍不住笑出声,“你现在越来越老辣了!”
“主要是他太任性了,”说着,邓心慈朝聂岑玉靠近了些,“你说说,对付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什么办法最管用?”
聂
岑玉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又没孩子。”
邓心慈语气淡然:“晾着,过几天就消停了。不过话说回来,岑玉,当年就该顺藤摸瓜,把林远签到手,这样我可以挣钱,你爸——”说着,她扬起嘴角神秘地笑了笑。
“得了吧,一次性筷子你天天用?”聂岑玉抿了一口咖啡,蹙眉道:“我爸现在收心了。”
“这事儿你妈知道么?”
“知道啊,当年闹得还挺大的。”说到这里,聂岑玉收了几分笑意,冷着脸说:“就是那个安然,差点儿把我脸给划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叫她找上门儿了?”邓心慈蹙眉,手腕搁在鼠标垫上,“我跟那个女人打过几次交道,是个狠角色。”
聂岑玉撇了撇嘴:“就是一次巧合的机会。”
“她真划你脸了?”邓心慈偏头瞧了瞧,“我看你皮肤还挺好的。”
“没有,真要划到了,那我还饶得了她?”
邓心慈敛着眉眼:“她惹你不高兴,回头我也戳戳她,圈子那么小,来来回回不就是那些事儿。”
聂岑玉叹气:“本来我想还回去的,想着兔子逼急了还咬人,算了。”
听见她这么说,邓心慈稍稍放了心,倒是问起另外一件事:“哎,你妈也不吃醋?我听说她十六岁跟了你爸。”
聂岑玉嗤笑:“她?她只吃女人的醋,情敌谱里面不包含男人。”
邓心慈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还是师母通透!”说着,她又问:“你今天本来找我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