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琪敲门进来,发现钟恺凡单手抵在太阳穴,好像睡着了,“钟总?”
钟恺凡睁开眼,轻抬下巴,“坐。”
段琪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轻放在茶几上,坐在钟恺凡右手边的单人沙发里,“这次应该不是聂祖安掀起的舆论压力。”
钟恺凡翻着文件,眉眼沉静,“料他也不敢,这时候提起往事,对他来说是自掘坟墓。”
段琪继续说:“我跟安然联系过,这次的事情看似是网络暴力,实际上是利益之争。”
钟恺凡对演艺圈拉踩上位的事情不感兴趣,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人?”
“应该是之前从新锐解约的蒋子屹,现在签了银星,经纪人是邓心慈。”
钟恺凡翻看着聂祖安的非法贷款记录,语气淡然:“一个人艺人而已,能掀这么大浪?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段琪点头,“邓心慈背靠银星的高层冯聪,没有他的默许,她不会让手底下的艺人开撕。”
这几个人钟恺凡都不熟,只是问:“照片发给安然没有?”
“还没有,等您这边确定了,我再发送至她的邮箱。那组照片按照时间线,找了林远常穿的同款,跟曝光出来的那张照片能对得上。”说到这里,段琪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路辰的侧脸跟林远太像了,我都差点儿看错了。”
钟恺凡语气很轻,“如果资源没谈妥,网络暴力还会持续,务必告诉安然,东西要适时放出来,别浪费了好时机。”说着,他低头沉思了片刻,“不能让路辰白白出来挡枪,一定要起到作用。”
“林远那边……”
钟恺凡抬眸,从段琪脸上看到了几分迟疑,语气不自觉变得坚决,“上次你也看见了,林远都成这样了,真要凡事顺着他的,这事儿迟早越闹越大,到时候想还击都来不及。”
听见钟恺凡这么说,段琪心里有数了,“行,我会持续汇报这件事。”说着,他将话题转到公事上,“对了,下周五要召开汇鼎业绩发布会,届时有不少媒体到场。”
钟恺凡将手中的文件放回原处,左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对此心下黯然。这场发布会除了公布新的董事会名单,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宣告耗时两年之久的股权争夺正式结束,汇鼎后续将重心放在公司经营上。他父亲钟鼎恒已经退居二线,这种重要场合,钟恺凡作为儿子必须出席。
“知道了。”钟恺凡语气沉静。
段琪又问:“到时候路辰跟行吗?”
钟恺凡站起身,下巴朝茶几点了点,“把东西收好,后续会用到。”他想了想才接着说:“如果路辰没课的话可以跟行,不过也要看安然什么时候发布消息,把路辰放在我身边,我稍微放心一点。毕竟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是到时候会来不少媒体。”段琪提醒道。
钟
恺凡说:“没关系,路辰不会出现在公众面前,现在正在风头上,万事谨慎些。”
段琪将文件收好,“好。”
今天路辰来了,所有事情已征得他本人的同意,钟恺凡回了办公室,总算能喘口气。下班前,钟恺凡让段琪发送了邮件。现在最大的料已经被买,艺人之间真要撕起来,事态太不至于彻底失控。
安然下午5:40收到了一封邮件,她正在跟剧组对接,谈手底下其他艺人的资源,这会儿合约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直到坐回到车里,安然才点开附件内容,看完组图,她直接给钟恺凡打了电话:“照片收到了。”
钟恺凡说:“邮件正文看了没?”
“看了,”安然语气平和,“最近网上消停了一点,目前还没听说高奢代言的确定人选,可能是我多虑了。”
“没事,多几分防备总归没错,你到时候择机发布,”钟恺凡语气放缓了些,“阿远最近怎么样?我感觉他状态不好,这段时间我又比较忙,没空陪他。”
安然说:“李萌每天都会过去,督促他好好吃饭,如果有特殊情况,她会及时告知我。对了,宋阿姨那边都好吗?”
“都好,恢复得很顺利,我跟宋阿姨说过,她不会在意网上那些言论。”
安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聊到这里,她想起上次林远被泼油漆住院时说的话,但是又不确定,怕说多了让钟恺凡担心,“我抽空会去看阿远,反正他最近一段时间在休息。”
钟恺凡嘱咐道:“如果照片真发出去了,务必先要瞒着他,等事情平息了,我再慢慢跟他解释。”说着,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认死理。”
“我知道——”安然拉长了声音,停车场里的灯光清冷地照进车内,她的语气十分郑重,“恺凡,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把阿远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钟恺凡揉着眼角,心情压抑到了极点,半晌才说:“安然,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他工作上的事我交给你,其余应付不了的,随时联系我。”
“好。”安然竭力克制住情绪,心里冉起一丝心照不宣地默契感。
挂了电话,安然发动引擎,顺着车库出口的方向开。她忙起来要飞往不同的城市,除去林远的事,她还需要顾及其他艺人的资源,这天还算是幸运的,她恰好在上海见甲方。
晚上九点多的光景,街面上车水马龙,灯光璀璨而精致,这个充满香氛与神秘的都市,终于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等红绿灯时,安然忽然想起自己来上海都十多年了,从最早在这里上大学,再到初入职场,如今在事业上也算有一番成就。虽然比不了大富大贵,但看着这么多新人从自己手上成长起来,有不少艺人已经家户喻晓,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让适合舞台的人被观众记住,让有梦想的新人不被摧毁,让真心不被辜负。现实总有阴暗丑陋的一面,但只要竭尽所能,以绵薄之力向希望靠拢,一定会有所不同,对吧。
直到绿灯亮起,车辆鸣笛声催促而来,安然回过神,神色坚定地继续往前开。这个时间点,她没有其他紧急工作要处理,于是调整了导航路线,径直往林远的住处开。
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安然靠边停了下来,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纸袋。
林远显然没预料到大晚上会有人敲门,他弯着腰,凑在猫眼瞧,闷声问:“谁啊?”
安然说:“我。”
林远听出她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懒靠在门后边,“大晚上你来做什么?不怕被偷拍?”
安然没工夫跟他扯嘴皮子,“赶紧的,不然我拿钥匙直接进来了。”
林远这才记起安然手上有他家的备用钥匙,连忙打开防盗
门,直到安然走进来,站在玄关处换鞋,他还在往门外瞅,抱怨道:“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要是我在洗澡呢?”
安然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洗澡不关门?”
林远见她左手提了个袋子,眼睛亮了亮,“哎?给我买的?”说着,他伸手要去拿。
安然闻声抬起手臂,明明想摆架子,可是一看见林远那张舒缓而白皙的脸庞,她就不自觉笑了,“干嘛?谁说是给你的?”
林远不管不顾地夺了过来,嘴角带着清澈的笑容,迫不及待地蹲在茶几旁,拆开精巧的包装盒,他瞧见白色内衬盒里放着一盏圆墩墩的栗子塔。
甜点表面还滴了两颗巧克力,看上去很俏皮。
林远趴在茶几上,有点舍不得吃了,他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是向来不让我吃甜品吗?”说甜品吃多了会发胖,会影响皮肤,还会蛀牙。
安然坐在单人沙发里,双腿叠放,今天的她身穿卡其色高腰长裤,雪纺衫衬得她矜持又有气质,她看了看四周,语气平淡,“偶尔嘛。”
林远拿起叉子开吃了,一脸的满足。
安然瞧着他傻乎乎的样子想笑,但又习惯了板着脸,表情看上去有点古怪。
林远口齿不清地说:“安然姐,你想笑就笑,我看着你,都替你觉得难受。”
被他说中了心声,安然别过脸,情不自禁地笑了,眼角藏着难以掩饰的温柔,“行了,你也就在我面前没大没小。”
林远脸上漾起清浅的酒窝,没接话。
安然环视四周,觉得周围一切正常,东西好像整洁了些,狐疑道:“你请人来打扫过屋子?”
甜点不大,三两下就吃完了,林远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懒坐在沙发上,“没有啊?我可不敢放人进来打扫屋子。”
安然问:“你自己收拾的?”
“是啊。”林远瞧了她一眼,“打扫屋子可以让心情保持舒畅嘛——”
“你心情不好?”安然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她今天来,就是怕林远又回到原来那种状态。
第215章 当然是辟谣了
林远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你被人问候全家,心情能好么?”
安然从他眼里捕捉到一缕闪躲的目光,面容恢复沉静:“最近睡眠怎么样?有没有失眠?”
林远将抱枕揣在怀里,避开了安然的视线,语气轻快:“还行。”
安然翻了个白眼:“过段时间就好了,你看我的微博被屠成那样,我不也死皮赖脸活着么。”
“安然姐,你安慰人的方式很特别,哈哈哈……”
安然朝林远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偏头看向他,“阿远,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的合同马上就快到期了,不管发生什么,再坚持一下。”说着,她缓了缓,“恺凡最近比较忙,你要照顾好自己。”
林远清了清嗓子,面容恢复常态,“我知道。”
“有什么不舒服的要说出来,别跟以前,把事情都闷在心里。”安然长舒一口气,“我知道抑郁症只能缓解,很难根治。”
林远嘴角的笑意消散了,脸庞看上去有些清冷,环住抱枕的手松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安然,他总能稍微放松一些,不用那么故作正常。
气氛有些沉寂,安然担心追问下去让他感觉不适,转过头时,发现靠近阳台的窗边摆满了多肉植物,她笑着转换了话题:“哎?阿远,你什么时候喜欢植物了?”
林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上次李萌帮我带回来的,”说到这里,他眉眼弯弯,“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养,后来恺凡也喜欢收集,我最近闲着无聊,虽然没办法养小猫小狗,照顾几株植物还是可以的。”
安然眼里带着欣慰的笑意,“是啊,就算休息也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别太陷入情绪里,这样对自己不好。”
林远的心突突直跳,原来什么也瞒不过安然,虽然她不是心理医生,多少了解自己之前的状况。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又给安然添了麻烦。
“怎么不说话?”
林远答:“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然叹了口气,掌心向上,“手机。”
林远警惕地问:“干嘛?”
安然手指动了动,“拿来,我帮你把一些社交软件删掉。”
林远不情不愿地说:“我平时又不会刻意去看。”
“删掉。”安然瞪着他,一副不容商量的态度,语气却是温和的,“你不让我看你的手机也行,我在旁边看着,你自己删,这样总行了吧?”
“删了还可以装回去。”林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安然说:“不会,你答应了我的事,不会反悔。”
林远这才把手机掏出来,当着安然的面儿,除去微信,他把几个常用的社交软件给删除了。
安然如释重负地看着他:“别去搜那些黑料,多想点好的事情,之前不是有粉丝做了很多手办吗?心情实在不好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林远敷衍地点头,其实心情压抑时看那些没用,热忱存在的意义是让人心存希冀,不是用来融化那些无孔不入的恶意。
就像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
面对善意,他不会飘飘然,所以善意很难被无限放大。可是面对恶意,被黑得久了,即便他在竭力保持迟钝,还是会感觉到疼。
这种疼痛很尖锐,却极不容易察觉,像是恐惧,心悸,或是怀疑,总让人猛地不寒而栗。就像走在马路上,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何处会冲出一辆卡车,朝自己撞过来。
其实他本来想看看当天是什么天气,没来得及抬头,就被碾成土豆泥。
他觉得自己被装在一个封闭的玻璃罐子里,能看见五彩缤纷的世界,看见恺凡朝自己走过来,李萌在一蹦一跳地说着什么,陈楠歪靠在一旁,安然有时候会朝他瞪眼睛
。
他与他们好像处于同一个世界,好像又不是。
每当他们很关切地问自己:阿远,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帮助吗?
林远每次都要很认真、很热忱地蹦两下,试图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多蹦跳两下,密封罐子里的氧气就会加速消耗,直到他窒息。
他想出来,可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冲出玻璃罐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种感受很难一下子描述清楚,说出口反而变了个意思。用恺凡的话来讲,好像就是矫情,但究竟是什么‘矫情’让人如此难受?印象里,矫情不应该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么?
想到这里,林远不愿意多说了,呼吸有些沉重。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好,想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至于藏到哪里会更舒服一点,他还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