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他暗暗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钟恺凡去哪。
下午那会儿阳光明媚,夕阳带着几分妖娆。
钟恺凡进了一个大院,大门口挂着医院家属区的牌子。
他跟在后面,今天没戴口罩,也没戴帽子,像个普通的大男孩儿。
也不知是不是职业使然,他发现周围有点不对劲。
林远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可回过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来不及跟上钟恺凡的步伐,他刻意进了便利店,买了杯汽水,目光一扫,发觉门外有人躲在草丛处偷拍。
老天爷,他都糊成这样,还有人想吃他的八卦瓜?
林远结完账,从便利店走出来,钟恺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院里的第四单元。
四下无人,他也没打算躲,正大光明地走过去,但一进了楼道,他就加快了步伐,顺着楼梯往下爬。
“我去,不是吧?”腿部传来阵阵的痛感,林远倒吸一口冷气,果然,他从楼道围栏缝隙往下看,那个人跟了过来。
楼上清脆的钥匙声停了一下。
林远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从楼梯扶手缝隙中,撞见钟恺凡的目光。
他现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如果现在出去,那些八卦周边铁定又要写他有圈外的女友,这么想着,林远硬着头皮往上走,见钟恺凡还站在门口开门,索性推了他一把:“楼下有人在蹲我的点。”
钟恺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推搡进了屋。
两个人站在玄关处面面相觑。
钟恺凡的手心不自觉紧了紧。
林远凑到防盗门的猫眼上看,抱怨道:“我说你这什么破楼房,连个门禁卡都没有,万一那人上来怎么办。”
钟恺凡放下手中的购物袋,不冷不热地说:“要是有门禁卡,你能进得来?”
说到这里,林远才转过身,打量着整个屋子。
浅咖啡色的装修风格,余晖的地板色系,房子不大,两室一厅。餐桌是白色,上面铺着荞麦色条纹餐布。深棕色的沙发看上去异常柔软,电视机柜左侧,养了一株墨绿色的龟背竹。
典型的单身男人居住环境。
钟恺凡站在餐桌旁喝水,面色平静,开门见山:“你什么时候出去?”
林远环视四周,厚着脸皮说:“马上马上。”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很久以前,林远就是这副德行,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那时候,他乐意被林远粘着。到后来他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他犯傻而不自知。
“你这屋子不错嘛。”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颠了两下,瘦削的身体陷入了靠背中。
钟恺凡朝他走过去,抽出他背后的靠枕,踢了踢他的腿:“麻烦让让。”
这话一说,整个氛围都变了。
林远怔怔地看着他。
在医院短暂的几次相遇,钟恺凡都做到了客气和礼貌,但凡有一丁点情绪变化,
林远都异常敏感。
钟恺凡避开他的视线,从沙发缝隙中掏出遥控器,“自作多情。”
林远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电视机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钟恺凡没理他,去厨房开始准备食材。
或许他真的没把他当回事。
“我用一下洗手间?”林远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下一秒,已经听见‘哐当’声。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都是不请自来。
钟恺凡已经习以为常了。
林远的心跳加速跳跃,控制不住地像侦探一样,检查洗手台上的日用品,洗面奶、剃须刀、梳子、毛巾,漱口杯里只有一只牙刷,他忽然松了口气。
他真的单身。
镜子中的自己脸色异常苍白,在钟恺凡面前,他总容易露怯。
‘笃笃——’
洗手间的木门被敲响,林远打了个寒噤,听见钟恺凡在门外说:“你手机响了。”
手机?
林远摸了摸口袋,想起刚才进屋前,把汽水和手机一同放在了玄关处。
抽水马桶发出哗啦声,林远故作镇定:“知道了。”
手机屏幕上闪着‘安然’两个字,林远心虚地瞟一眼钟恺凡,他却面容平静,坐到沙发上。
“什么事?”林远转过身问。
第7章 相看两厌
“你去哪了?李萌半天联系不上你,不是说好了明天早上飞上海吗?”
电话那端听起来有点嘈杂,安然应该在跟进拍摄现场。
“我知道,待会儿就回去了。”
听着林远好声好气地解释,钟恺凡忍不住扫了他一眼,这样耐心的样子,忽然让人有种刺痛感。
他从没见林远对谁那么好脾气。
挂了电话,林远挠了挠头,“那个……刚刚真的是有人跟拍,我不得已闯进来的,嘿嘿。”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六年了。
钟恺凡发现还是没办法对他视若无睹。
多看他一眼,就觉得心口犯堵。
林远用手机指大门口,干干一笑:“我、这就走。”
他站在洗手间门口,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卧室的布置,目光被床头柜上的东西吸引。
钟恺凡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在林远闯进卧室之前拦住他,四目相对:“你干嘛?”
林远的眼里闪过一丝柔软,很快又恢复冷静:“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东西。”
一个刻录时光的东西。
“没什么。”钟恺凡随手关上了房门,下了逐客令:“如果你没有其他事,请你出去。”
林远本来觉得钟恺凡已经心如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可他这句拒绝,反倒像欲盖弥彰。他卑劣地想,既然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做个念想。
“我就看一眼。”林远固执地说。
那是幅画。
林远那时候画技不精,线条凌乱,但隐约能看出两个少年的轮廓。
水彩画不容易保存,如果他猜得没错,钟恺凡应该是把它裁剪至恰好符合相框的尺寸。
六年了,他还留着?
林远凝视着钟恺凡,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捕捉一丝不忍,视线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淡色的嘴唇上,林远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倘若……钟恺凡还念一丝旧情,林远觉得自己能欲火焚身。
大脑开始飞快盘算,自己跟新锐签了十年合同,差两年就到期,如果解约,大概需要赔多少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该怎么解释,赔完钱后再去做点什么才好……
最重要的是,钟恺凡能原谅他吗?
以钟恺凡说一不二的性格,以及无辜死去的钟灿。
林远彻底清醒了。
短暂的十几秒,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钟恺凡并不清楚他脑子里在想这些,莫名的疏离感横在两人之间,直到门铃声打破了寂静。
钟恺凡面色沉静,用警惕的目光示意他别乱动,朝玄关处走了过去:“谁?”
“师兄,是我。”一个清丽的女音传来。
钟恺凡本能地回过头,压低声音:“要不你先躲一下?”
林远狐疑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躲?刚出院来感谢医生不行吗?”
“师兄?”外面的声音又响了。
钟恺凡无奈地闭了闭眼,应声道:“稍等一下。”说着,把林远推到另一个房间,“别说话。”
林远臭不要脸地笑:“金屋藏娇啊。”
钟恺凡捂住他的嘴,掌心触碰到他温热的双唇,警告道:“你最好给我消停点。”
说完,钟恺凡便关上了房门,面色坦然地出去了。
“切,真能装。”林远没好气地说,看了看四周,这是间架上摆满了医学相关的书籍。
“你怎么来了?”钟恺凡打开门,单手抄在裤兜里。
姚希文晃动着手中的便当袋,“我妈今天熬骨头汤了,她最心疼你们这种青年才俊,我一个人喝不完,匀一点给你尝尝。”
钟恺凡点了点头,反常地摸了摸鼻尖。
姚希文只看见餐桌上放着购物袋,“欸?你准备做饭,那正好啊,我也没吃,要不我来蹭个饭?”
钟恺凡干咳了一声,面带犹豫。
姚希文扑哧一笑:“你放心,我跟你开玩笑的。”
林远在书房里隐约听到对话声,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没多久,客厅便安静了。
他不敢乱动,悄悄把门拉开一个缝,正好伸出头,“钟恺凡,你好了没有?”
“嗯。”客厅传来不轻不重地声音。
林远站直了走出去,见钟恺凡在厨房捣鼓什么。
他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一想起刚才的女人,心里立马酸溜溜的,倚在门口说:“钟医生,你挺受欢迎啊。”
钟恺凡把汤倒出来,盛在两个碗里,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走向餐桌:“坐。”
林远却站着不动了。
他没想到钟恺凡会留自己吃饭,想起很久以前,他俩一起租房子的时候,钟恺凡隔三差五还下个厨,两个人腻歪在一起怎么都不嫌够。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幅相看两厌的样子?
林远这边正回忆过往呢,被钟恺凡一句话泼醒:“吃完赶紧走。”
第8章 狼子野心的家伙
“哦。”他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发觉自己这碗汤里浮油和葱花被挑干净了,而钟恺凡那碗葱油都在。
那些细小的习惯,钟恺凡到现在还记着。
林远的心被狠狠蛰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那女孩在追你?”
钟恺凡看了他一眼,端起碗喝完最后一口,手腕白皙而骨骼分明,“我什么性取向你不知道?”
他没有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也没说‘是’,仿佛给了林远莫大的鼓励。
“吃完赶紧走,我只能迁就到此。”
说完他起身去厨房,水池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从林远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钟恺凡的背影,宽阔,直挺,灰色的衬衣手臂处,隐约可见肌肉的线条感,时间把他塑造成一个现实意义的成熟男人——冷静、不喜形于色、有点烟火气息,就连面对恨之入骨的自己,都能做到最大限度的容忍。
不刀口相向都是万幸。
钟恺凡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有什么脸痴心妄想,还不麻溜滚蛋。
防盗门发出清脆的声响时,水流忽然止住,钟恺凡颓然地撑在大理石台面上,过了很久,呼吸才变得均匀。
餐桌上的碗已经空了,汤勺乖巧地靠在碗沿上。
他以前很挑食,今天倒是乖。
嘴角不自觉带了点弧度,下一秒,钟恺凡却将碗勺扫进垃圾桶。
他不想看见任何跟林远有关的东西。
回到酒店时,大堂的挂钟时针还没指向10,李萌对他提前回来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玩忘记了呢。”
林远两手空空,坐在沙发上,两条腿伸直,乜着眼说:“你又向安然告状?”
李萌在一旁帮他熨烫西装,把熨烫好的领带一条条摆放在床上,“我不跟她打电话,你肯这么早回来?也不怕私生饭跟拍,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我?”
说起这个,林远倒是想起下午那件事,“我还真觉得有人在跟我。”
李萌‘切’了一声,“反正也拍不出什么。”她手脚利索,很快把衣服熨烫好,收进衣罩里,其余生活用品收纳进箱,另一些从医院带来的物件已经提前寄回上海。
怪不得安然当初坚持要把李萌留下,没人比她更心细而知分寸。
隔天早上,出门时,林远见李萌两手不闲,又是西服套袋,又是行李箱的,“拿来。”
李萌说:“干嘛,抢我饭碗?”
林远直接夺过她手里的箱子,“你就拿件衣服,这样总行吧?”
一路上相安无事,不火的明星有个好处,外出不会饱受粉丝干扰。
飞机平稳后,李萌拿出巴掌大的记事便签本:“这次回上海主要是休养身体,安然姐邀请了舞蹈老师帮你恢复练习。有个综艺很不错,回头看看他们的台本。”
林远戴着眼罩,模糊地‘嗯’了一声。
这天傍晚,钟恺凡接到了父亲钟鼎恒的电话。
钟恺凡正陪听廖主任分析案例,用手挡住电话,示意出去一会儿。
“您有什么事?如果我没记错,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我。”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我是钟先生的特助肖正,是这样的,钟董今早开会时,忽然昏厥,是轻微的脑溢血,您有空能不能回来一趟?”
走廊一片寂静,只剩下冰冷的灯光,钟恺凡有点懵,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他实在是想不到身体矫健的父亲会病重。
“好,但我这边有点事需要处理。”
肖正答:“不急。”
通话结束,电话的另一端,肖正将手机交换给病床上的钟鼎恒,高级病房内站了不少人,多半是钟氏高层,钟鼎恒的第二任妻子陈丽也
在其中。
“其他事按我说的办,你们先出去。”钟鼎恒穿着病服,年近六十的他,两鬓已经发白,虽保养得宜,但额头的皱纹如沟壑般,无法掩藏岁月的痕迹,他看上去有点虚弱,老态尽显。
“鼎恒!”陈丽喊了他一声,眼角藏着幽深的怨恨,这个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妆容精致,一脸贵妇相,手臂上挽着新款古驰手袋。
钟鼎恒不悦地挥挥手,“你也出去,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