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恺凡发现自己也爱唠叨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更靠近阿远一点。他以前真的不该嫌弃阿远话多,阿远不说话了你试试,那滋味恺凡再也不想体会了。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阿远轻声说:“等我这边结束了,好好陪陪你。”
“嗯。”钟恺凡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强调道:“你要好好弥补我。”
阿远好脾气地应着,拉长了语气,言语间满是纵容:“好——,要什么给什么,行不行?”
钟恺凡勾着嘴笑,意犹未尽地说:“这还差不多。”
挂了视频电话,钟恺凡收拾起屋子,将卧室左边的床头柜空了出来,到时候放阿远五颜六色的袜子。他又将橱柜里腾出半个空间,用来挂他款式各异的外套。
他想要长长久久地拥有阿远,这个愿望好像快要实现了。
大年初一这天,钟恺凡早起给妈妈章娅萍打了电话,祝贺她新年快乐。
章娅萍说:“难得你肯这么耐心地跟我说话。”
钟恺凡就笑了,长大以后,他很少跟母亲说心里话,隐约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孩子嬉闹的声音,他放缓了语气:“最近都好吗?”
妈妈说:“都很好,媛媛姐带小孩过来了,家里很热闹。”
媛媛姐,钟恺凡暗忖道,那是妈妈现任丈夫的女儿,比自己大三岁,人很和气,在图书馆工作。说起来,妈妈再婚时才三十多岁,和那位叔叔在一起后也没有要小孩,日子过得平静温馨,未尝不是件好事。
察觉到儿子的沉默,章娅萍问道:“恺凡,你呢,都好吗?”
恺凡说:“都好。”
“我听说你回家里了。”
“是。”
“你爸爸身体还好吗?”
“还行。”
“过去的事你要学着放下,往前看,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知识分子,带了几分矜持的哽咽,“什么时候你来南京玩,妈妈请你吃饭。”
恺凡的眼眶胀得发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妈妈继续说:“恺凡,我看着媛媛的儿子,就想到了你小时候,时间一晃,怎么过得这么快了。你看你都长大成人,妈妈都老了。”
恺凡的声音带了点鼻音:“怎么老了,我觉着挺好的。”
妈妈就笑了,语气舒缓而克制,“恺凡,妈妈其实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你……”
他们母子之间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哪怕气氛如此浓烈,却让人说不出一句滚烫的话,连带着亲密都透出几分生涩。成长中那些错失的陪伴,并不会随着今日的缱绻而有所缓解,只能慢慢地、慢慢地等伤口愈合,直至结痂,到最后挠起来时不会那么疼罢了。
恺凡敛住情绪,仿佛释怀了几分,只是说:“没关系,日子还长。”
章娅萍便知道儿子的心也没那么容易被打动了,声音缓和了一些:“好,替我问你爸爸好。”
她和钟鼎恒在一起不过十年,算起来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从前的恨意和不甘慢慢被时间稀释,留下来的是一句淡得不能再淡的问候。
通话结束,钟恺凡揉着眼角往客厅走,笔记本电脑还放在餐桌上,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是肖正,简短寒暄了几句,他便说道:“董事长说要吃年饭
,定在今晚七点。”末了,他又说:“家里。”
钟恺凡握着鼠标,查看邮箱里的未读邮件,“哪儿有大年初一晚上吃年饭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肖正耐心地说:“他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你多体谅体谅。”
“我可不敢回去。”钟恺凡幽幽地说道。他到现在还记得,继母陈丽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的模样。细想起来,钟灿的去世把所有人戴上的面具都撕碎了,往日里小心呵护的体面也没有了。可实际上,车祸的事儿怪得了谁呢?林远么,钟恺凡忍不住冷笑,陈丽不过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罢了。
不过也怪当年自己和林远吵架,钟灿看不下去了去劝和、把林远接回来,才在路上出的事。就像阿远说的那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这件事里边,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幸免。
“她骂你就听着——”肖正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她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钟恺凡皮笑肉不笑地说:“也是。”
他是对钟灿心怀愧疚,但这跟他继母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不是她当年插足于父母的婚姻,估计也没有今天这样难堪而唏嘘的场面。
“钟子铭今天也会来,恺凡,”肖正顿了顿,语气加重:“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明白。”钟恺凡觉得心口烦闷至极,反正这些事他一桩一桩都记着,等到秋后算账,一个也别想跑。
“要不要我来接你?”肖正仿佛有点放心似的。
“得了吧,大过年的,你好好儿在家休息。”钟恺凡朝卧室走,随便找出一件衬扔床上,“我自己开车过去,反正也躲不过去。”
“好。”肖正的声音里透着笑意,挂电话前又嘱咐:“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跟我打电话。”
“行。”
拉开窗帘,偌大的北京城近在眼前,一夜没出门,外面竟然是苍茫茫的一片。城市被寂静而缥缈的雪花覆盖,高楼林立,在皑皑白雪中透着深灰,好似儿时玩的积木。落地窗将外界的声音隔离,只看见公路上一簇簇车灯在大雾弥漫中闪烁,隐约透着红的、黄的、白的光芒。
万籁俱寂,恺凡忍不住想到,阿远那里下雪了么。
第111章 阿远,你好傻
恺凡记得阿远很怕冷,大冬天总是手脚冰凉,最可气的是这人总喜欢搞背后偷袭,把冰棍儿一样的手溜进他的脖子里,冰得他浑身战栗。
可是瞧着阿远那张清隽又无辜的脸,恺凡就忍住了,待他的手暖和一点了,才把阿远的手拿开。没人的时候,恺凡会把阿远的手揣自己兜里,十指相扣的姿势,仿佛要共赴天荒地老。
其实在北大医学部上学那几年,周围没什么人议论恺凡的性取向。一是他这个人看上去的确正经,家世又好,相貌品行样样挑不出错,周围人就觉得,恺凡瞧不上院里的姑娘也正常。再者,阿远真的很听话,从来不仗着他耀武扬威,不管是出去打球,还是闲下来逛书店,阿远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到后来,恺凡从书架的缝隙看到阿远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什么,还刻意跟自己保持了一个书架的距离,他的心一下子就疼了,多看阿远一秒就受不了。
从书店出来时,恺凡的眼圈都是红的,把阿远撇在身后。
阿远在后面追着跑:“恺凡,你怎么了?”
公交站处站满了等待上车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喘口气都能白雾直起。
恺凡停下脚步,看着阿远的脸颊被吹红了,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怎么。”
阿远手里抱着几本钟爱的摄影大师作品集,喘着气说:“你骗谁呢。”
俩人顺着人行道往前走,路过附近的公园时,恺凡说:“进去逛逛。”
阿远在后边抱怨:“我特么快被冻死了!”他真是不明白钟恺凡大冬天抽什么风,非要来寒风凛冽的公园里受冻。
说是这么说,阿远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了。公园不大,西南角栽了一片黄腊梅,枝条在寒风中发颤,纵使这么寒意深重,那腊梅开得极其灿烂夺目,一朵朵藤黄的花瓣悄然绽放,有的还带着花骨朵,可是香气淡然而悠长,似乎要将这冬日紧紧包围。
待走到避风口处,四周都没什么人了,这时候遛弯儿的老大爷也该回去睡午觉了。恺凡站在走廊的尽头,朝阿远伸出双臂,“过来。”
阿远鼻尖一酸,原来恺凡是想抱他了。对于他们这样的恋人,社会的容忍度没那么高,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以免惹人非议。
两个人拥抱着,背风的地方让人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了。恺凡闷闷地问:“阿远,跟着我委屈吗?”
阿远与他对视,目光清澈,“不委屈啊,好好儿的说这些干嘛。”说着,他侧过了脸,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么悲伤的话题。
说起来,最开始是恺凡追的阿远,所以他总是为此而心怀愧疚。
尽管那时候恺凡很想给承诺,说绝不是逗他玩儿,是真的动了心,要认认真真走下去。但是阿远从来没问过他关于以后的事情,或者问他家里怎么样。
恺凡握住他的后脖颈,声音带了点哽咽:“阿远,你好傻。”
“傻人有傻福,嘿嘿……”他蹭在恺凡肩头,美滋滋地说道。
岁月悠长而婉转,现在想想,那时候伤春悲秋与如今的惨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命运把一个又一个的炸弹埋在后边,等待着他们粉身碎骨。
钟恺凡收回思绪,中午简单吃点了,下午开始查询与宋阿姨病情相似的案例。护工给他打了电话,说这两天宋阿姨的状况还算好的,一切正常。他稍稍放了心,又嘱咐道:“有什么事随时跟我打电话。”
待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钟恺凡穿好深灰色羊绒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中长款大衣,扣子敞开,能看见雾霾蓝的衬衣领口。拿好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他便出门了。
虽然是奔赴鸿门宴,钟恺凡的面子功夫还是做得有模有样,后备箱里摆着他之前准备好的庐山云雾茶,包装
朴素低调,老爷子就爱喝这口,平常茶叶又入不了眼,只能投其所好。
车子开到父亲所住的小区已经临近七点,这时候不早也不晚,免得还要忍受一群人惺惺作态。车子熄了火,暖气也止住了。手机‘叮’了一下,是阿远发来的一条微信,说着不痛不痒地话。钟恺凡心里一暖,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一切都好,你安心工作,等你。
说完,他便将手机调至静音模式,推开车门,往家门口方向走去。
防盗门是虚掩着的,钟恺凡这还没进屋呢,远远地就听到了钟子铭的声音:“姨夫,您这茶具不错啊。”
钟鼎恒语气散漫,笑着答:“不是什么好东西,喜欢就拿去。”
空气里透着愉悦的笑意。
察觉到门外的声控灯亮了,阿梅探头出来,眼睛忽然亮了亮:“恺凡到了?”说她连忙转过身,兴冲冲地喊:“钟先生,恺凡来了!”
说着,她连忙把恺凡拉进屋,脸上带着憨实的笑意,显然有些不知所措。钟恺凡只觉得阿梅热情的有点过头,从前到没觉得她这样热忱。
瞥见钟恺凡手里还提了个礼盒,阿梅连忙擦了擦手,生怕玷污到恺凡似的:“回家了,还带什么礼物?”
“哥,”钟子铭面色沉静地走了过来,目光停留在自己母亲身上,语气很轻,带了点劝慰的意思:“那是哥的心意,你别管了。”说着,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礼盒,轻轻放在玄关柜台处。
说得好像他是这家里的主人一样,钟恺凡听着只觉得好笑。
钟恺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觉得今天热闹得有点诡异。玻璃窗上贴着火红的窗花,连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继母陈丽,都亲自下厨了,声音从厨房传过来:“老钟,把桌子收拾收拾。”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陈丽穿了件米灰色的长款羊绒连衣裙,新烫了头发,扎了个低低的马尾,乍一看倒还带了几分温和。
要不是钟恺凡亲眼见过陈丽失心疯的模样,他都要对眼前阖家欢乐的情景信以为真了。
钟恺凡敛住眉眼,瞧见父亲朝自己走过来,恭谨地喊了一声:“爸。”
第112章 咱得知恩图报
“进来坐。”钟鼎恒穿了件驼色圆领毛衣,看上去气色不错,眉眼舒缓,双手剪在背后,步伐稳健地朝餐厅走过去。
菜陆续都上齐了,家里仍留着早年间用的圆桌,钟恺凡坐在父亲对面,钟子铭则坐在钟鼎恒的左手边。待最后一道莲藕排骨汤上桌,陈丽也入座了,朝厨房里忙碌的阿梅唤道:“阿姐,你过来坐!”
阿梅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不坐了,我在旁边吃就行了。”
钟恺凡注意到钟子铭神色微敛,筷子也不自觉握紧了。说起来,阿梅十多年前带钟子铭来北京,直接投奔了陈丽这个妹妹,很快搞定了孩子的户口问题,连姓也改了。
恺凡记得阿梅当时跟父亲诉苦,说她那个男人是个没良心的,抛下她和孩子就跑了,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只有陈丽这么个妹妹,自己怎么着都行,万万不能苦着孩子。
钟鼎恒倒也讲情义,况且以他当年的盛况,办这点事儿也不算太难。
这个阿梅呢,也是个奇人。别看着长得朴实,相貌更是与妹妹天差地别,心思却缜密得很。自从阿梅来了钟家,手脚勤快,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因为是南方人,烧得一手好菜。
这么踏实肯干、为人谦谨、干活利索,钟鼎恒半点错也挑不出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阿梅的存在。
恺凡上高中以后,周末才回家,阿梅就给恺凡、钟灿、子铭三个孩子做饭,那样平静的日子,时间一晃,竟然都过去了。
说起来,恺凡尽管不待见继母陈丽,阿梅却是个勤恳人,照顾了他好多年,抵得上半个家人。
“是啊,孩子们都回来了,一起吃个团圆饭。”钟鼎恒十指交叉,鼻息处透着淡淡的笑意,两鬓已经白了,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钟恺凡只觉得‘团圆’二字极其刺耳,自己右手边还空着一个位子,往年这地方是钟灿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