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远轻轻应声,又问:“你现在离开酒店了吗?”
“还没有。”
林远那端忽然安静了,仿佛在跟谁说什么话,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送你。”
“不用——”钟恺凡眼眶有点发酸。
林远笑道:“请你喝杯咖啡,我的心意。”
钟恺凡说:“不喝,喝了晚上失眠。”失眠了又要想你。
“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店,比较小众,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好。”
挂了电话,钟恺凡很快收到定位地点,离录制节目的地方不远,把地图放大了看,直接走人行道,穿过两条横纵相交的马路就能找到那间咖啡店。
五月天气明媚,光线轻柔地洒向油柏路,公路笔直,车辆繁忙穿梭。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街道,钟恺凡却像收集了所有余晖,心口烤得热烘烘的。
红绿灯变换,指示灯闪烁着行走的小人儿,顺着斑马线往前走,周围全是陌生人,钟恺凡却有种安定感。只要有林远在,到哪里他都不觉得陌生。就像太阳落山从来不会难过,因为知道明天还会从地平线重新爬起,窥探人间喜乐。
走了约莫十分钟,钟恺凡被最后一道红绿灯拦住,远远望过去,看见那间叫做‘归岛’的咖啡店,全透明的落地窗,原木色装修风格,前台站着几位磨咖啡的工作人员。这时候店内人还不算多,大厅里零星坐着几个情侣。
归岛——
林远就是钟恺凡心里那座归岛,独一无二、凶险又安谧的岛屿。一旦在岛屿避风,怎么舍得轻易出港。哪怕这岛有时候脾气很坏,海平面上升时大呼小叫,对着地壳运动咒骂不停,可是总让人忍不住抱他更紧一点。后来为了保护他,干脆化身为潮汐,借着太阳和月球的引力,涨落之间独独对他更温柔一点。
定眼一看,林远套了件牛仔外套,戴着鸭舌帽,黑口罩没摘下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着他。
待绿灯终于亮起,钟恺凡迈步往前走,那个瘦削的身形离自己越来越近。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林远手旁放了两杯咖啡,也许是等得百无聊赖,竟然坐在凳子上转圈圈。
钟恺凡站在离林远不过十来米的位置,忽觉心脏猛地跳了跳,步伐也迈不动了。这些年以来,他总在思考一件事,究竟什么是爱,为什么分开这么多年、经历那么多事,他还是没办法放下林远。
他想起林远之前的种种遭遇;想起他的网购ID;想起他以前爱穿那件的毛茸茸睡衣,每次抱着他就像抱着北极熊;想起他认真写在贺卡里的字迹;想起他爱吃各种各样的泡泡糖;想起他在舞台上的嚣张——那是被神亲吻过的背脊。
林远是一个身处深渊,依然能保持初心和坚韧的人。
以倔强的方式,一步步厮杀出来,轻易不流泪,一流泪那边是嚎啕大哭,要把委屈全都倾倒出来,像海水一样要把人给彻底淹没。
一半烈焰,一半海洋。
纵使水深火热,钟恺凡觉得自己除了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他,别无选择。
钟恺凡还没来得及收回思绪,看见林远身边拥了好几个人,似乎是被路人认出来了。
身旁的段琪提醒道:“周围有人在拍照。”
钟恺凡敛住情绪,看了看腕表,已经快四点了,“行,直接叫车出发。”声音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太阳偏西,把城市晕染成柔橘色,天空温柔到了极致。
他想让林远继续保持初心,那他就来做那个砥砺前行的人。
其实进入咖啡店前,钟恺凡就没那么着急进去,他担心周围会有人偷拍,刻意放慢了脚步。既然已经远远地见到了他,也没什么遗憾。
很快,
段琪预约的车已经到了,钟恺凡坐回后座,关车门前听见段琪接电话:“好,稍等,我来取。”
约莫等了半分钟,段琪取回一个牛皮纸袋。
车门沉闷地关上,车厢内飘荡着咖啡的香气。段琪坐在副驾驶室,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他特意坚持的,说要是怕晚上失眠,少喝两口。”
钟恺凡轻轻阖上眼,面色沉静,内心涌起一阵温柔的绞痛。
手心是温热的马克杯,车速停起之间,液体隔着纸杯晃动,热切又缱绻地贴近掌心。
虽说都是在江苏一带,妈妈住的地方离昆山还是有点距离,难怪她下午三点多就打了电话。既然林远都说了可以少喝一点,钟恺凡还是喝了一大半儿咖啡。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喝了咖啡他竟然还是困,也许是中枢神经都怕自己的思念蔓延。
两小时后,车子抵达妈妈所住的小区,由于来得匆忙,只就近买了点礼物。
段琪结完账后说:“您先上去,我就不进去了。”这毕竟是钟恺凡的私人时间。
钟恺凡将手机放回到口袋中,语气不容拒绝:“又不是外人,进去吃饭。”说着,偏头朝门口点了点,目光笃定而沉静。
听见他这么说,段琪心口涌起一阵热意,“行。”
段琪留意到,那个纸袋被钟恺凡叠得整整齐齐,轻轻地落入垃圾桶。
电梯内的数字不断变换,直到钟恺凡按响了门铃,咔哒一声,门开了,屋内传来雀跃的声音,下一秒,只见一个软萌矮小的身影,陀螺似的朝自己扑过来,仰着脸,声音稚嫩而清脆:“舅舅!”
第159章 你挺喜欢小孩
钟恺凡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的左腿被紧紧抱住,仰头看向自己的是一张圆脸,仿佛刚剥的荔枝,水嘟嘟的,那样殷切的脸庞,瞧得钟恺凡心头一软。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妈妈章娅萍笑着说:“这是媛媛的儿子昭昭,快进来吧。”
钟恺凡弯腰把脚边的小家伙抱起来,故作艰难地说:“哎哟,让舅舅称一称,有没有大西瓜沉啊?”大人们笑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刘叔叔、媛媛姐都在,满屋子柔和灯光,空气飘荡着饭菜的香气,他好多年都没看到这样温馨的场面了,一开口竟然有些哽咽:“刘叔叔,媛媛姐,妈。”
刘叔叔穿着白衬衣、羊绒开衫,戴了副眼镜,微胖,显得和蔼而斯文,“哎!”
“恺凡,欢迎回家!”刘媛媛抱了他一下。
察觉到儿子今天带了秘书来,章娅萍笑容温和,朝面前的年轻人打招呼:“快进来。”
钟恺凡立即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段琪。”
“叔叔阿姨好。”段琪礼貌地跟大家打招呼,又向刘媛媛点了点头。
昭昭抱着钟恺凡的脖子,声音稚嫩:“舅舅不理我!”
钟恺凡忍不住笑了,细说起来,除去媛媛姐之前给小孩过满月席,钟恺凡见过昭昭一面,现在竟然认不出了,这孩子实在是讨喜,一点也不认生,圆脸贴住钟恺凡的,把几个大人之间的距离都拉进了。
屋内发出一阵轻松又温热的笑意。
待大家入座,昭昭也坐上儿童椅,钟恺凡这才看清餐桌上的菜肴——莼菜塘鱼片、松子肉、三虾豆腐、香椿头炒鸡蛋、盐水鸭,都是典型的苏菜,还有蔬菜及清炒蚕豆。
钟恺凡对此赞不绝口:“刘叔叔好手艺!”
刘叔叔摆摆手,笑意谦和:“盐水鸭是买回来的。”
一群人笑了起来,气氛十分温馨。
钟恺凡能感觉大家对自己的关心,要不然也犯不着在家里做这一桌子菜。看着整个屋子布置得干净、优雅、温馨,甚至能瞥见摆在书房的琵琶,刘叔叔时不时给妈妈夹菜,就连媛媛姐也那么温柔和善,他忽然理解妈妈了。
在满足基本物质生活的前提下,什么都没有触手可及的陪伴更重要。
他甚至自责地想到,这些年以来,自己对妈妈是不是也有太多误解?
饭毕,刘叔叔坚决不让妈妈洗碗,刘媛媛怕打扰到他们母子,主动带着昭昭去客厅看动画片。段琪倒是和刘叔叔聊得来,俩个人在厨房忙活。
章娅萍带着儿子来到次卧,书柜里放着一本恺凡十岁的纪念相册,她感叹着:“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你都长成大人了。”
不得不说,幸好今天请媛媛把昭昭带来了,孩子是打开恺凡心里的钥匙,章娅萍只觉儿子身上没有之前的戒备感了。
钟恺凡只是瞧着冷淡,其实心里边很热切,只是不善于表达。
母子二人坐在书桌旁,钟恺凡留意到妈妈今天穿着浅灰高领薄毛衣,黑色长裤微喇,妈妈以前是舞蹈演员出身,一向气质好,如今家庭氛围温馨,就连岁月也掩不住她的美丽,她像一颗历经时光打磨的珍珠,有种沉稳温润的美。
“你瞧什么?不认识妈妈了?”章娅萍给儿子泡了一杯茶。
钟恺凡抿了一口,忽觉有点烫,“嘶——”
“慢点儿!”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即使不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也觉得非常温馨。
钟恺凡说:“我刚刚在想,妈还跟以前一样,很美。”
章娅萍心间一暖,她的头发打理得十分优雅,仿佛随意挽了发髻,有种蓬松的随意感。
“美什么美啊,人都老了。”她笑了笑,“今天在家里休息吧,房间我都收拾
出来了。”
钟恺凡说:“太打扰了。”
“这是刘叔叔的意思,媛媛姐待会儿还得回家呢,人家可是结了婚的人!”说到这里,章娅萍忍不住嗔怪了儿子几句:“你说说你,既然那样执迷不悟,也不把人带回家吃饭。”
听见妈妈提起阿远,钟恺凡觉得有些难为情,他蹙着眉,一句话也没说。
章娅萍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语气平和:“恺凡,我们都知道。”
“妈——”恺凡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心里涌着一股汹涌的情绪。
知道提及儿子心里的脆弱点,章娅萍缓和着情绪:“家里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刚刚也看见了,刘叔叔是很好的人,媛媛也是,我们对你和那个孩子都很包容。”
钟恺凡强忍住泪意,腮帮子紧了紧,别过脸说:“今天是他忙,确实来不了。”
“我听说你们之前闹得很厉害?怎么又和好了?”
钟恺凡说:“我那时年轻不懂事。”
章娅萍笑出声:“你倒是干脆,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钟恺凡无奈地笑了笑,难得这样袒露心声:“不然怎么办?他那样倔,那还不得凡事都由着他。”
“你们俩有什么长远打算没有?这么飞来飞去的,还得顾及大众目光,不是长久之计。”
钟恺凡说:“等他的合约到期再说吧,最近一段时间他在做自己很喜欢的事,我不想剥夺他的天分。”
妈妈又问:“家里都好吗?工作上的事。”
一提到这个,钟恺凡觉得心头仿佛压了一座大山,“都是收拾烂摊子,要不是为了阿远……”他忽然停住了,觉得自己今天说得有点多,“我尽力吧。”
章娅萍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全名叫什么。”
“叫林远。”
“那我得去网上查一下,我这个老太太已经很久不上网冲浪了。”
听见妈妈这么调侃,钟恺凡忍不住笑了,“网上都是瞎写的,您有什么想知道直接问我就行了。”
章娅萍却说起另外一件事:“恺凡,我看你挺喜欢小孩的。”
钟恺凡说:“那还不是你们教的,昭昭都不认识我了,怎么一见面就喊‘舅舅’?”
章娅萍扑哧一笑:“那你还不是应得挺爽快的。”她缓了缓又说:“孩子都是有感知的,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他都是知道的。”
钟恺凡不说话了。
“说到孩子,你可别嫌妈妈对你管东管西,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你和林远决定长久地在一起,总得考虑一下吧?”
钟恺凡也不回避,靠坐在椅子里,歪着头叹气:“那也得林远能生才行。”
章娅萍觉得好笑又好气,“不正经!”
“哎……想那么多做什么?把眼下过好就行了。”钟恺凡收敛起笑意,仿佛陷入沉思。
“人年轻时都这么说,因为年轻意味着人们还有旺盛的精力、好奇心、新鲜感,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很多事物上,但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个问题:身体一旦出现衰老,就连精神状况也会随之倒退,到时候支撑着生命走下去的东西会越来越少,这也是生命需要得以传承的意义。看见新的生命,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即使生命垂危也随之变得开阔。”章娅萍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握住儿子的手,“就像现在,妈妈虽然经历了人生的波折,也有了温馨的家庭,但妈妈不能没有你。你是妈妈生命里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即便没有每天陪在你身边,仍然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钟恺凡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他闷着头说:“我不愿想那么远,现在已经够累了。”
压在肩上的重担,钟家
复杂的家庭关系,自己和林远聚少离多的感情,宋阿姨肾移植的事情还在继续等待,没一件事能让人喘得过气来。
章娅萍语重心长地说:“妈妈又不是逼你,是心平气和地跟你聊一聊,提前把这些事跟你讲,免得以后反悔。”
钟恺凡眼里闪过一阵委屈:“后悔什么?爱他我不后悔。”
“我不是说这个——”章娅萍叹了口气,蹙眉解释道:“恺凡,你不能总是那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