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恺凡沉默了片刻,待呼吸平静下来,他哑着嗓子说:“我那时候没想着跟他过一辈子,当初钟灿去世,他直接提了分手,又迫不及待进了娱乐圈,对我半句解释也没有,相当于直接抛弃了我。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仍有不甘。查了才知道,他这些年发展得不好,不如多给他一点机会,总比受外人欺负要好,时间到了就分开。后来,我知道了宋阿姨生病的事,知道了他入圈以后的遭遇,我就很清楚,这辈子再也不能看着他不管了。”
钟恺凡接着说:“你记不记得前几年在家自杀的艺人乔以亮?当然,乔以亮有什么苦衷局外人不得而知,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林远经历了什么,他现在好不容易在事业上找回自信,我不能、不允许他经历这种网络暴力。我承认,我很自私,但你知道林远是什么人?他是一个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块钱,也会去买火腿肠喂流浪狗的人。股权收回来以后,我会严格划分二级市场的份额,控制股民持股比例。如果事态顺利,网络舆论不会对汇鼎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毕竟汇鼎是做实业起家,不同于快销产业。他在明处,我在暗处,这也意味着,将来所有的刀剑都是朝着林远去的,肖哥——”
钟恺凡抬起头,借着昏暗的路灯与肖正对视,语气诚恳:“我很了解林远,他是一个无比坚韧的人,不到最后,他不可能轻易放弃一段感情,这些事我会慢慢解释给他听,所以我恳请你帮我问一问那个男孩,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助理,只用跟随我每次出行,尤其在机场、高铁站、外出就餐等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样即使被拍到,也不会牵扯到林远。仅此而已,其余时间那个男孩是自由的,薪酬方面我不会亏待他。就算将来他被扒出姓名和学校,我会来善后,他毕竟只是普通人,影响力跟林远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肖正从来没听过钟恺凡说这么多话,印象里钟恺凡一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一句话能说完的,绝不多说一个字,但是事情一旦涉及到林远,钟恺凡就会想很多,巴不得把全世界都搬到林远面前。面对着这样的恺凡,他又能说什么?钟恺凡把什么都考虑清楚了,唯独没有考虑自己被林远误解会怎样。他算是看着恺凡长大的,知道这个孩子其实心很好,就是不善于表达。
车厢内恢复了平静,肖正低头看着手机,幽暗中屏幕上的光影格外刺眼,他斟酌着措辞:“那行,但这个人必须过我这一关,如果有任何一项我不满意,这事儿没得谈,只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毕竟人心不可测。”
万一路辰起了不该有的念头,甚至以此为要挟,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钟恺凡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想起耽误肖正回家了,“我送你回去。”
肖正语气平和:“不用,家离这里没几步路。”说着,他点开微信界面,“我要到了路辰的微信,一个月以后给你答复吧。”
“行。”
下车前肖正仿佛想起什么,“你今天本来是要谈停牌的事?”
钟恺凡点了点头,“原本一杯咖啡就能聊完的事,耽误了这么久。”
“这件事我会持续跟进,不用那么着急,现在局面僵持,监证会那边的态度也要等。”肖正语气镇定。
“好。”钟恺凡长舒一口气,前后也不过几个小时,怎么感觉像过了很久一样,他的心像那杯美式咖啡,温度已经散了,马克杯里残余着枯褐色的咖啡汁,没有放糖也没有牛奶,苦涩至极。
这天夜里钟恺凡睡得极不安稳,梦到了林远,有最早见面时候的模样,有上大学时候的模样,还有他拍戏时没卸妆的模样,每一帧都那么清晰,可是钟恺凡就是抓不住。
中途他醒了一次,拧开床头柜的台灯,已经凌晨三点多。
钟恺凡记得以前这个点儿林远还拍过戏,做艺人这么不易,他一想到便是满心煎熬。尽管他很不想承认,其实这么异地,最大的问题倒不是信任,是他很想阿远。
他现在特别渴望过平实的日子——每天下了班回来能见到林远,夜里能抱着他睡觉,听他打呼噜说梦话,周末一起做饭。可是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需要等待一两个月才能实现。除去每天忙碌工作,钟恺凡会抽空去看望宋阿姨,毕竟距离近,照顾起来也很方便。身上的担子重了,钟恺凡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安眠药,就着手旁的凉开水,他吃了一粒,计量不多,但至少能保证他能睡着。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而过,转眼间到了七月份,这也意味着林远离决赛battle越来越近了。这期间除去穿插完成其他商业活动,林远回了一次北京,陪妈妈吃饭,问她的近况,钟恺凡很忙,没见到面。
傍晚十分,钟恺凡的电话终于打通了,林远叹气:“你最近是越来越忙了?”
钟恺凡笑着说:“都是工作上的事。”
林远想起最近的排练情况,对队员的实力信心十足,“离决赛越来越近了,你确定不来?”
“……”
察觉到钟恺凡的沉默,林远觉得有点希望,直接说:“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刮台风了!”
钟恺凡笑出声:“怎么,还要挟人?”
林远不说话了,其实如果妈妈没生病的话,他肯定会邀请妈妈来看,这些年以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李萌算一个,但她还要忙工作上的事情。就连老朋友也因为圈子不同,早已疏远了关系。如果恺凡不来,觉得自己这么拼命,好像一点意义也没有。
“票呢?”
林远连忙说:“早就准备好了,有三张,两张是给肖正和他的女儿,另一张是给
你留的。”
“我知道了。”钟恺凡语气轻快。
“什么意思?”林远狐疑地问道,“你不会放我鸽子吧?”
“我尽量来。”钟恺凡倒是耐心十足。
挂了电话,钟恺凡却觉得有些犹豫,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把时间排开,反正现场观众多,期间他也不会跟林远有任何正面接触,就安静当个观众。
经过肖正前一段时间的了解,也跟路辰说了部分事实,他表示没问题,自己确实需要钱。不过肖正却在想另一件事,路辰会不会因为钱把某些消息透露给其他媒体?
为了进一步考察他,肖正让路辰当钟恺凡的随行助理,主要跟行车次、航班、聚餐等活动,其余私事归段琪管。路辰话也不多,更多的时候保持沉默,与自己无关的事一向不感兴趣。
路辰只知道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兼职,只是频率较低,一个月大概只有三四次机会。
正式谈合同是在七月底,肖正将钟恺凡所提的薪水砍了一大半,“胃口养大了就不好办了,等用熟了,觉得可信了再提高薪资也不迟。”
那些协议白纸黑字,如果轻易泄露信息还会面临巨额赔偿。
第165章 你很无辜吗?
路辰考虑了一周,这天是来谈合同的。
肖正说得很直接:“你要想清楚,其他负面影响我已经说明白了,如果后续需要你出面澄清或是承认,务必要配合好。当然,你的个人信息及学业完成状态,我们也会尽力去保护。”
近两个月的了解,肖正知道路辰正读大三,美术专业,平时出来做兼职,性格孤僻,周围也没什么朋友。
这样的性格也好,省得将来惹麻烦。
路辰看了一遍合同的条款,握着签字笔,笔尖落下那一瞬,他忽然抬起头,“我能不能在签字前见一见钟恺凡?”
肖正幽幽地凝视着他:“你还有什么疑问?”
“了解一下老板的性格总可以吧?”路辰将双手揣在上衣兜里,人很瘦,面色清冷。哪怕这份收入真的很诱人,他的戒备心仍然强。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是知道。
肖正给钟恺凡打了电话,片刻后回复他:“可以,但是要等到七点以后,钟总比较忙。”
路辰点了点头,“反正我今天没课,我就在这里等吧。”
“你不去做兼职?”肖正倒觉得好奇,毕竟路辰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想签约。
路辰窝坐在沙发里,双腿分开而放,人是长得白净,但总有点痞子劲儿,“今天不是来做兼职的吗?”说着,他笑了笑,因为年轻,那笑容看起来那么清澈。
“行。”肖正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后边那些事留着钟恺凡自己去应对吧,这小子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天渐黑,路辰平时缺乏睡眠,会客厅安静又清凉,没过多久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路辰醒来时发现自己对面坐了一个人,身穿黑色的西装,西服扣子松了一颗,左手支在沙发扶手上,缓缓揉着太阳穴,仿佛在闭目养神。
路辰想说话,发现自己喉咙有点干,他轻轻端起桌上那杯水,吞咽声让钟恺凡睁开了眼睛。
“醒了?”钟恺凡扫了他一眼,又问:“饿不饿?”
路辰坐正了,“你管饭吗?”
钟恺凡说:“看情况,如果你饿的话——”
路辰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那行,出去吃饭,”末了,他又强调:“你请客。”
钟恺凡想笑,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说:“走吧。”
说着,钟恺凡拉开了会客厅的门,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路辰见他步履匆忙,飞快地跟了上去。
俩人去了路辰学校附近的大排档,路辰吃着烤串,指了指四周,“你不是挺有钱的吗?”
钟恺凡西装革履,确实看起来跟周围很不搭,他哂笑:“我的钱又不是刮大风来的。”
路程觉得他这人很有意思,容忍度比较高,得寸进尺道:“资本家还敢这么说?”
钟恺凡没理会他,见路辰跟饿狼似的,把桌面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才问:“吃饱了?”
“吃饱了。”路辰打了个嗝。
钟恺凡问:“找我想问什么?”
“在这里说不好吧?”路辰回忆起合同上的条款,注意事项写得特别细,包括如何配合、如何澄清、可能出现的问题,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结合他这么多天的观察,至少这不是普通的事。
钟恺凡瞧了瞧周围,都是师大的同学们,这里也算是人声鼎沸,“没事。”
路辰就说:“我知道我和他很像,尤其这两年他火了以后,周围同学老跟我提起他。”
钟恺凡心中一惊,他记得肖正应该没有跟路辰提及林远。此时近距离看着路辰,钟恺凡才发现他脖颈处有一道纹身,图案看得不太清楚,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路辰身上有种莽劲儿,很冲,像野草一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而那张白白净净
的脸,仿佛在欲盖弥彰,这张脸具有很强的欺骗性。
可能搞艺术的都这样吧,钟恺凡暗自思忖。
路辰擦了擦手,靠坐在椅子里,用牙签剔牙:“刚才路过广告牌的时候,你的表情,很耐人寻味。”那是一张林远的代言广告。
钟恺凡把手放在鼻息处,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很聪明,笑着问:“怎么耐人寻味?”
“没有人跟你说,只有看见他的时候,你眼里才会有波澜?”路辰跟行了钟恺凡两个月,但一直没机会跟他正面说话,通常跟完行程就走人,但他一直在观察钟恺凡。
见钟恺凡不说话,路辰实话实说:“这事儿我不干,太特么危险了,还得扣个同性恋的帽子。”
钟恺凡气定神闲:“所以啊,要来这里吃饭。”他点了点桌面,对此毫不意外,“省钱。”
“我靠——”路辰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资本家果然嗜血。”
钟恺凡笑出声来,神色坦然,“我送你回去吧,这里离主校区还有两步路。”
本以为钟恺凡会进一步谈条件,但是他劝都没劝自己一句,路辰觉得这很奇怪。他怕说得越多,错得也越多,还是闭嘴好了。
钟恺凡把车倒出来,在路辰即将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时,他锁住车门,声音很镇定:“坐后面。”
“你那么喜欢当司机?”路辰双手环胸,幽幽地盯着他。他知道钟恺凡需要什么,所以也不怕得罪人,反正他一向这么直来直去,憋着也是难受。
钟恺凡放下车窗,也没撒谎,叹气道:“副驾驶室是他的。”
路辰觉得窝火,又说不清哪里不爽,于是探身说:“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好像这么说能解气似的。
“噢。”钟恺凡笑了笑,见小朋友都快生气了,还是把车门锁解开,“那行。”
反正就这一次,送佛送到西。
路辰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室,边系安全带边说:“我还有以为你多有原则,还不就那样。”
黑暗中,钟恺凡转动着方向盘,声音透着笑意:“我在想,我在你这个年纪,是不是也把心思全写在脸上。”末了,他又说:“不过你确实比较聪明。”
路辰不打算接话了,他觉得钟恺凡心思深,特别难缠。细说起来,自己应该比他小好多,论心智成熟程度,确实比不了,那还是少说话为妙。反正前段时间的工资已经结清,后续两不相欠,挺好的。
车速平稳向前,钟恺凡问:“你是学美术专业的,怎么不去做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兼职?”
路辰说:“我画的东西没人喜欢。”
“那你做兼职是因为缺钱?”
路辰瞧了他一眼,觉得他在没话找话,“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是为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