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片刻,陶令说:“我渴了。”
闻清映低头吻他。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唇分开,陶令问:“是不是在医院?”
闻清映本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神忽然就柔了下去,甚至显出一点悲意来。
陶令眼睛立刻就红了:“将近四年前的时候,在医院,是不是?”
闻清映点点头:“我住院的时候经常坐在窗台上看外面,那扇窗对着另一侧的病房,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但是如果站在阳台上,又能看到一条走廊。”
陶令静静站着,听他继续说:“那段时间我不跟任何人说话,也注意不到别人的动静,但是有一天我站在阳台上,看到你在哭。”
须臾之间,眼泪沾湿了陶令的睫毛。
闻清映靠近,轻轻吻他眼睛,将他眼尾的泪珠卷掉,说:“你站在走廊的窗边,夕阳照在你身上,我觉得你好痛苦。”
“我本来已经不知道痛苦了,但是看到你那么绝望,我才发现我还没死。”
“我看到你哭完,马上就变得很平静地回病房去,我就跟着你从阳台回病房,看到你坐在陶君哥的床边,跟他说话。”
听到这里,陶令已经泪流满面。
闻清映伸手把住他肩,支撑着他,说:“陶君哥被推到太平间的那天,也是个夕阳光很亮的下午,是很漂亮的秋天。”
虽然早就有预料,但此刻听闻清映说起来,陶令依然被巨大的悲伤裹挟。
但是这一回跟以前都不一样,他一时却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闻清映将他揽在怀里,这怀抱太安全,陶令于是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像爸妈离开后很久的某一天,他也是这样被陶君抱在怀里哭。
畅畅快快地宣泄,直到这时候清醒着哭出声,他才真正地,彻底地接受这事实——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被闻清映带着洗完澡,陶令后面一步从浴室出来,看到闻清映站在电视柜前面,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两个人对视上,闻清映温柔地问:“先生,药带上吗?”
陶令想了想,问:“我睡不着的时候怎么办?”
闻清映露出小虎牙:“我跟你一起醒着啊。”
“那不要了。”陶令干脆地说。
闻清映笑着“嗯”了一声,把药放回了抽屉里。
像往常一样抱着睡觉,早上醒的时候枕边却是空的,陶令起床,洗漱完回到客厅,正好看到闻清映从外面回来。
“去哪儿了?”陶令问。
闻清映笑:“把行李放上车了。”
陶令睡眼惺忪地笑:“怎么都不等我一起搬?”
“我有点激动,等不及先生起床。”闻清映垂下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陶令大步朝他走过去,捧着他脸先亲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可爱?”
闻清映低头吻他唇,说:“薄荷味,好甜。”
“不甜。”陶令笑,“咱俩用的牙膏一样的。”
闻清映认真道:“不一样,在你嘴里就不一样。”
话说完又吻上,还没来得及换掉睡衣,现在倒是方便了,边吻边被轻易地脱了个干净。
陶令没想到,走之前竟然还先在沙发上做了一场。
喘/息平复之后,陶令双腿缠着闻清映的腰,任他把自己朝着浴室抱,笑问:“你成天这样抱我不累吗?我也不轻。”
“为什么会累?”闻清映一脸纯真地说,“先生知道的,我可以抱着你做。”
陶令受不了他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红着耳朵,忙不迭地把脸埋进他肩窝。
水声哗哗,困意逐渐上头,陶令于是完全放弃了对自己的掌控,等闻清映帮他洗澡。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句:“这是给先生的生日礼物。”
陶令一愣,猛地醒了,一把推开他:“学坏了!”
闻清映抿着唇,笑意全从眼里跑了出来。
终于收拾好出门,说好的早上出发变成了中午,还好是自己开车,不用卡时间。
下楼的时候陶令问:“你驾照确定没过期?”
“没有呀。”闻清映耐心地答,说完上了驾驶座。
陶令落在他后面一步,打开副驾的车门,一下子愣了。
车座上放着一大捧芍药,有打苞的有盛放的,闻清映侧头看他,笑得很干净。
陶令怔愣之后笑起来,抱着花坐上副驾,车子发动,开出了小区停车场,拐上了大街。
花根处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和一封信。
陶令捡起来,先展开了卡片,看到上面写着:
“先生,这是芍药,毛茛科。要及时去除不新鲜的花叶,放在通风处散发水汽。”
右下角,“闻清映”三个字像从前一样,藏在花朵的简笔画里,融为一体。
车子开上高速,朝着阳光灿烂的云南去,带着两个人和一束花。
陶令坐在副驾上,读一封闻清映写给他的信,上面是很久很久以前,闻清映就想告诉他的事情——
“先生:
展信开心。
今天突兀地写信给你,是因为我有一个很严肃的学术问题想要跟你探讨。
威廉·詹姆斯说,拥有宗教经验的人拥有‘神秘的心灵状态’,好久之前有一个晚上,我在花店里问过你,一个人和一个人之间能不能产生一个宗教。
你说不能。
我后来想了很久,我也觉得不能,但是好奇怪,在跟你相爱的时候,我也拥有了神秘的心灵状态,跟学者的理论相吻合——
首先是不可言说性(Ineffability),我没有办法用语言贴切地描述,描述我所拥有的爱情的本质和形状;
其次是可知性(Noeticquality),在体验和你的爱情的时候,我认出了那种特殊的感受,在某些时刻,这种感受让我觉得自己洞见了真理;
而后是暂时性(Transiency),因为我们都是人类,热恋状态兴许并不持久,但是它总能够再来,每次来的时候,我能立马辨认出这种状态的特殊,并身处其中为之着迷,这使得我们的爱情获得了持续的发展;
最后是被动性(Passivity),我陷在跟你的爱情里,我被更高的东西掌控着,我不知道什么在掌控我,但是我甘心被它掌控,就像《牡丹亭》的戏文上所说“情不知所起”。
综上所述,我在跟先生相爱的时候,拥有着神秘的心灵状态,体验到了类宗教的感受。
先生,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感受在后,相爱在前。
期待先生的回应。
闻清映致上。”
车窗开着,高速公路两边是无尽的青山,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天边连绵,陶令抱着一束花,侧头对闻清映说了一句话。
夏日的风带着最熨帖的温度,悠悠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嗷,正文完结啦!
写到现在真的好舍不得呀……
番外明天开始更,可能就不在早上六点了,写完就会贴上来!感谢朋友们的包容!o(*≧▽≦)ツ
第58章 朝阳
这一年省大的新生运气好,半个月的军训,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下雨。
9月14号,军训已经接近尾声,早起雨就淅淅沥沥的,才训练了没两个钟头,雨水砸在看台顶棚上已经出了响声。
被逼无奈,连队上了看台坐着。
经管学院被分在看台最左边,男生女生的队伍隔着一条行道,互相吼着唱军歌。
陶君坐在最外侧,身旁有一线水滴从顶棚边缘流下来,在地上溅起极细微的水花。
他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想去接水,刚刚伸出手,从后面来了一个人,腿正好撞在他手上。
“抱歉抱歉!”那人说。
陶君抬头,看到是同班同学,叫夏朝阳的。
夏朝阳人长得俊,性格也开朗,做事不沉闷也不至于太跳脱,因此在班上人缘极好。
“没关系。”陶君淡淡地笑了笑。
两个人视线对上,夏朝阳看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愣了一下。
头顶掉下来一滴水,夏朝阳条件反射地一眨眼,水滴正好落在他眼睑下。
就像他突然流了一滴泪。
陶君又再笑了一下,垂下眼去,夏朝阳慌忙撇开目光,随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朝着台阶下面走。
过了好一会儿,陶君悠悠地放远目光,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球场边缘。
“陶君,军训完打篮球来不来?”有人在背后戳他一下。
“来啊。”陶君说。
晚上一群男生聚在篮球场,夏朝阳也在,有女生过来围观,笑说:“你们不嫌累?白天军训晚上军训,军训完还打篮球?”
“拜托,十□□岁哎!精力是挥霍不完的!”有男生笑着回应。
笑闹片刻,一群大小伙子上场去挥霍用不完的精力,下场时已经全被汗水泡住,有班上的女生抱水过来分发,没想到少算了一瓶,分到陶君跟前正好没了。
那女生腼腆地低头,说:“我现在去买,你要一起去吗?”
话说到这里,恰巧站在旁边的夏朝阳轻咳一下,忽然把手里的水递过来:“陶君,给你,我带了水杯。”
陶君接过来,冲女生笑笑:“谢谢。”
等姑娘说完话走开,他转头看夏朝阳,夏朝阳一脸平静,而后冲他笑了一下。
有人过来搭陶君的背:“妈哟陶君,看着你文文雅雅的,出手能不能别这么猛?三分哐当哐当地砸,砸得我心砰砰砰——”
众人哄笑起来。
“还行。”陶君笑应。
琢磨着再不回去该熄灯了,大家一起回寝室。路上陶君的室友抱怨:“好烦,我们寝室浴室水龙头坏了,连凉水都没有。”
“去我们寝室洗呗。”立马有人应。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夏朝阳问陶君:“你去我们寝室洗?”
陶君点头:“好啊,谢谢。”
即便是在夏朝阳寝室洗过一回澡,双方依然不算太熟。
陶君好像跟谁都一样,始终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凑在一起能说笑,不凑在一起也无所谓。
转眼军训完毕,新生开始上课,有一门学分为4的必修让课后分小组,刚刚一下课,陶君的室友一手拽了夏朝阳,一手拉着陶君:“我们仨我们仨,我们仨组队!”
中间隔了一排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课程需要实地调研,三个人最后商量了一下,定在国庆节前一天去临市。没想到临出发前一晚,陶君的室友突然说家里有事让提前回家,事情于是落到了夏朝阳和陶君头上。
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坐在班车上,车子驶上高速,陶君坐在窗边闭目养神,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人朝他耳朵里塞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半眯着眼,转头,看到夏朝阳耳朵里塞着一只耳机,另一只在自己这边。
耳机里是一首《Spiritual》。
“日出了。”夏朝阳笑着对他说。
陶君一愣,转头看窗外,东方的天边正好红了一线,看了一会儿,他笑起来。
“你国庆节要回家吗?”晚上做完事回到宾馆,夏朝阳问。
陶君应:“要回,我弟一个人在家。”
夏朝阳笑:“你还有弟弟啊?我家就我一个。”
陶君脸上的笑忽然就真切起来,不是平时那种淡的远的,是带了些骄傲的,整个人看上去倏地就鲜活了。
他说:“一个脾气很怪的小坏蛋,叫陶令。才上初二,平时都在学校,但是放假这么长时间,我不在家不行。就算明天不回后天也得回。”
“你爸妈在家啊担心什么?”夏朝阳随口说。
陶君低头理睡衣,平静地应:“我没有爸妈。”
夏朝阳猛地一愣,好半晌才说:“对不起。”
陶君眯着眼笑:“没关系。”
晚上各自睡在自己床上,夏朝阳平时看不出来,其实有时话也挺多,他问一句陶君答一句的,竟然渐渐就聊到了半夜。
陶君睡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以后想换专业学历史。”
“好啊。”陶君迷迷糊糊地应。
国庆节之后回到学校,夏朝阳给班上男生都带了吃的,又另外给陶君准备了一个盒子:“你尝尝,我妈炒的牛肉,可好吃,是从藏区弄回来的肉,口感跟外面不太像。”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在宿舍楼最顶层的楼梯间,陶君笑:“怎么?还给我开小灶啊?”
夏朝阳“嗯”了一声:“你吃完,要不等下回寝室就没了。”
陶君一时语塞,看着面前满满一盒牛肉,最后表情难言地吐出一句:“我是猪吗?”
夏朝阳闻言笑起来,想也没想,直接上手捏了捏他脸。
这动作一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了。
陶君抬眼瞅他,夏朝阳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一下,放开手,说:“吃不完没关系,我们俩一起吃。”
陶君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一抿,戏谑道:“你早说你想吃呗。”
夏朝阳一时看他看呆了,心里有些惊讶,既是惊讶他说的话,也是惊讶他这样生动的表情。
“只有一双筷子怎么吃?”陶君低头。
夏朝阳想说“你喂我”,却没敢说出口。
陶君叹一口气,夹起一块肉,玩笑着说:“看在你给我带肉的份儿上,大少爷来,我喂你。”
两个人就着一双筷子吃了大半盒牛肉,最后离开楼梯间,盒子筷子被夏朝阳带回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