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陶君问起过那半盒子肉,夏朝阳答:“你碰过的东西不想给别人碰,第二天我都偷偷吃掉了。”
陶君好笑:“傻不傻你?”
夏朝阳将他的手揣在怀里暖着:“我傻你就不要我了吗?”
“你才不傻呢,”陶君笑说,“最傻的是我。”
夏朝阳笑,低头吻他,陶君闭着眼睛,手从他胸口抚上去,摸到他的侧颈动脉,那么有力。
说回国庆节之后,陶君跟夏朝阳越走越近,不过这种近也只能止步于不谈私事的线上,比其他人跟陶君近,但是离真正的陶君却又隔着磨砂玻璃。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走着,转眼大一过了半学期,学校的木芙蓉渐渐盛开变色,是很清雅的秋天。
有一天一起去图书馆,路上夏朝阳突然说:“我觉得你好像秋天。”
“嗯?”陶君随口应。
夏朝阳:“不知道,说不出来,但是我喜欢秋天。我觉得你跟秋天特别像。”
陶君侧头看他半晌,夏朝阳好似未曾发觉这话有什么不妥,只是如常地笑看着他。
半晌陶君垂下眼,再次放远视线时,看到一树木芙蓉开得茂盛,笑了笑。
这是他十九岁的生日,阳历和阴历重合在一天,那个温和开朗又好看的大男生说他像秋天。
大一下学期,春末夏初,学校里樱花落尽,枝叶繁茂。
陶君跟室友一起去学校外面吃饭,在路上碰到一个女人追着一个男人跑,大声嚷着“小偷”。
在身边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人从旁边掠过,街上喇叭声震天,陶君眼疾手快,猛地拽住了男人的胳膊。
拉扯之间,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刀,狠狠划向陶君,陶君避让不及,手臂顿时见了血。
而后他咬着牙,一脚踹飞了男人的小刀,周围人一拥而上把人制住。
饭还没吃,人直接去了校医院急诊室。
刚刚包扎好伤口,室友去帮忙交钱,陶君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外面突然忙慌慌跑进来一个人。
他张嘴还没喊出声,夏朝阳已经红着眼睛跪在他身前,一把抱住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幸好时间太晚,四下无人,要不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陶君被抱得太紧,怔愣半晌,在夏朝阳背上拍了拍:“你干嘛?这架势,弄得我要命不久矣一样。”
夏朝阳这才放开他,将他整个人检查了一遍,看到只有手臂上稍稍包扎过,松下一口气。
交钱的室友终于回来,看到夏朝阳,诧异地问:“朝阳你怎么了?”
陶君眉梢不经意地一挑,听到他平静地说:“沙眼病犯了。”
噗一声,陶君笑了起来,随即越笑越大声,笑得夏朝阳几乎坐不住,室友立在旁边直挠头。
晚上一起散步,走到湖边没有灯光的僻静处,夏朝阳一把拉住陶君,哑着嗓子喊:“陶君。”
“嗯?”陶君应了。
夏朝阳深呼吸几下,说:“我……”
好半天没有下文,陶君开口:“你?”
“我,”夏朝阳咬牙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立即绷紧,甚至屏住了呼吸,等了好一会儿,陶君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陶君,”夏朝阳急了,“你别把我当变态,我……”
“我知道。”陶君打断他。
夏朝阳愣了:“你知道?”
陶君笑:“我知道。”
夏朝阳还反应不过来:“你知道什么?”
陶君说:“你离我近一点。”
夏朝阳往前半步,跟他靠得更近了些。
陶君倾身仰头,嘴唇虚虚靠在他耳边,极轻声地说:“我什么都知道。”
不等夏朝阳反应,他已经侧过脸,唇在夏朝阳嘴角碰了一下。
“傻子。”陶君笑着退回来,让开些距离,看着在夜色里怔愣的夏朝阳。
夏朝阳再开口的时候带了鼻音:“陶君……”
陶君还是在笑:“我刚才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亲我,谁知道等半天你在那自说自话。”
夏朝阳也跟着笑起来,堪堪停下之后,略有些局促地说:“怕你会不理我。”
“现在还怕吗?”陶君歪着头看他。
夏朝阳一手搂住他腰,哑着嗓子说:“不怕了。”随即用自己的温润,轻颤着覆盖了陶君的两片薄唇。
陶君比夏朝阳小几个月,夏朝阳二十岁生日那天已经放了暑假,天气正当热。
这一天陶君早起,先把陶令送到了兴趣班,叮嘱他晚上锁好门窗,随即坐车,到了夏朝阳所在的槐市。
他来之前没跟夏朝阳说过,接到他的时候夏朝阳整个人都乐癫了,到了宾馆立马冲过来抱他,兴奋地将人托起来转圈圈,惹得陶君踹了他几脚。
两个人一起走了好些大街小巷,夏朝阳带着陶君钻老镇上的巷子,买小时候喜欢的玫瑰糕。
晚上回到宾馆,陶君笑问:“不回家会不会被妈妈骂?”
“我都二十岁了,比你大。”夏朝阳捏他下巴,“而且他们都不在家。”
“叫哥。”夏朝阳严肃地说。
陶君勾着嘴角:“不。”
任凭夏朝阳怎么软磨硬泡,陶君依然拒绝喊他哥。
夏朝阳一向拿他没办法,也就不说了,只是用手背在他脸上轻抚,问:“你怎么都晒不黑?”
陶君笑:“你不喜欢?”
夏朝阳一点点逼近他,低声说:“喜欢,喜欢得想把你吃掉。”
闹了一场,陶君先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夏朝阳正在接电话,对着那头说:“你们俩真烦,干脆真的分手算了。”
陶君自顾自擦头发,等他挂掉才问:“怎么?”
“我室友,跟他女朋友闹分手,每次都找我每次都找我,一个月得找三次!”夏朝阳忿忿。
陶君听完话沉默半天,忽然喊:“哥。”
夏朝阳一怔,随即笑起来,对着他张开双臂:“不是不叫吗?”
陶君扬着下巴:“今天你生日,反正我没带礼物,这就是生日礼物咯。”
夏朝阳将人拽过来抱住,在他怀里蹭脸:“不干。除非你亲我,十分钟不停的那种。”
笑了一会儿,陶君说:“我跟你说个事。”
夏朝阳听他口气慎重,收了玩笑的姿态,抬头看他:“嗯,你说。”
陶君:“你刚才说你室友经常跟他女朋友闹分手?”
“是啊。”夏朝阳说。
陶君跟着坐上床,捧着他的脸,说:“哥,你听好了,我跟你在一起,不管是闹矛盾也好,吵架也罢,甚至打起来都无所谓,但是你不要跟我说分手。”
夏朝阳眉心微微拧起来,是很认真在听他说话的表现。
“你要是跟我说分手,我绝对不会说不,但是你只有一次机会,要是真说了分手,在我这里没有从头再来这回事。”陶君用食指轻抚他嘴唇,低声说,“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话音落下,房间里沉寂半晌,夏朝阳点点头:“好。”
陶君笑笑,跪在床上倾身去吻夏朝阳,吻他这一生唯一喜欢上的男人,吻他十九岁时美妙的爱情。
表面漫不经心,却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夏朝阳的手那样稳当,牢牢托着他的背,所有爱抚都带着火星,最后将他整个人变成一把火,从里到外地燃透。
第二天起床是一个晴朗的天,陶君站在窗边拉开窗帘,看到远处橘红的一线。
他勾着嘴角,想起他们第一回 共同的出行,也是这样明亮的日出前兆,耳机里放着《Spiritual》。
“小君。”夏朝阳在背后喊他。
陶君回头,看到那个人冲他张开双臂,满眼都是年轻蓬勃的爱意。
“哥。”陶君朝那怀抱走过去,笑着说,“早上好呀。”
第59章 重逢
夕阳光从侧面来,照亮了住院楼中间的小花园。
这住院楼是U字型的,闻清映正好在最边上,一个单独的病房,幽幽静静的,跟外界隔绝开似的。
闻清映静静地立在窗边,身后有人在说话,但是一点也惊扰不了他,有人来拉他的手臂,他顺从地转过身去,却连身前是谁都不知道。
他双目没有焦点,像个傀儡一样,任由别人将他拉来拉去,松开又捏紧。
“姐,姐你别扯他!”
“闻清映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位家属,请您冷静,让他安静一下比较好。”
“70床,该洗耳朵了。”
病房里喧闹一阵又沉寂下来,闻清映走到阳台上。
站在这里能看到另一侧的走廊底端,他漫无目的地望,目光本来散乱着,忽然就聚焦了起来。
斜对面的走廊尽头,窗边,有一个男人正在哭。
那男人身形高瘦,正以双手掩面,同时身体不自然地抖动着,好像是条下一刻就会失去生命的涸辙之鱼。
没一会儿,男人放下手。
他微微侧着身子靠在窗边的墙面上,低头看地面,从这个角度,闻清映能看到他的大半张脸,那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没有表情,只是泪如泉涌。
落在闻清映眼里像是一出悲伤默片。
大概十分钟之后,男人收拾好了自己的眼泪,转身离开走廊,原处只落下一缕金黄的,逐渐变得暗淡的光。
人消失了很久,闻清映终于收回视线,木然地走回病房去。
他习惯性地站到窗前,却突然又看见刚才那男人,男人坐在对面病房的床边,给床上躺着的人读一本书。
平静到了极点,好像哭泣的人绝对不会是他。
从此过后,闻清映每天都能看到那男人。
男人时不时就会去到走廊的窗边,有时候就是静静站着,有时候会崩溃几分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闻清映发现他忽然就消瘦下去,几乎脱了形。
一周多之后的某一天,闻清映照旧站在窗边,看到对面的病房却是空的。
他一个人下了楼,在中庭的小花园里走,走到紫藤花架边,看到一个苍白的男人坐在下面。
双方对上视线,闻清映走到他旁边坐下,男人笑,说话很轻声:“你好,我认得你,你的病房在我对面。”
闻清映无法开口,只是看着他。
“你是哪里生病了?”男人问。
闻清映还是看着他。
男人有些诧异:“听不见吗?”
半晌,男人自说自话道:“小可怜,跟我弟弟一样,我的小令不开心了也不爱说话,脾气真怪。”
想是说起了弟弟,男人心情不错,话音里带了笑:“虽然脾气怪,但是他很豆腐心的,表面不饶人而已,也很聪明,念书都念到博士了,不过他学的东西我都看不懂……看不懂。”
说完这两句,两个陌生人一起坐在花架下沉默。
过了几分钟,云南从外面跑过来,远远看到闻清映,她松了口气,冲这边招招手。
男人笑:“找你的人来了。”
闻清映看他一眼,男人说:“多笑笑。”
话出口,闻清映依然面无表情着,却冲他颔首致意。
走到近前的云南猛地一愣。
闻清映已经很久没给过外界任何回应,看到这一下,她眼睛立刻红了,看向坐在花架下的男人,笑笑:“您好。”
男人点点头:“你好。”
“哥,该洗耳朵了。”她说,拉着闻清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彼此道过别,兄妹俩起身回病房。
这头男人又坐了一会儿,他口里的小令带着粥回来了,走近了立马有些暴躁地说:“陶君你也太挑了,吃哪里的粥不是吃?累死我了!”
“过来,给你捶捶肩。”陶君笑,“刚才看到一个小帅哥,可惜不会说话,耳朵也有问题。”
他弟弟“啧”了一声,说:“吃吧你,管别人呢。”
闻清映住进这医院的第三十天,对面那间病房空了。
尸体被盖上白色大单的时候,闻清映匆匆在住院楼内部绕了一圈,跑到对面的走廊上。
他刚刚过去,就看到那个男人跟在平车后面,看似平静,却在走了几步之后,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
有人惊呼了一声,闻清映刚好离得近,两步奔到近前,旁边的护士说:“帮帮忙帮帮忙!”
他将人抱起来,发现怀里的身体轻得可怕。
手忙脚乱地被引着,终于把人放到病床上,有人从外面挤过来,着急地喊着“师弟”,又冲闻清映道了谢。
在喧闹外围站了片刻,闻清映退出去。
回到自己的病房,他坐到窗台边,大开着窗户朝下看,花园里一棵木芙蓉正在开花。
从外面进来的云南一声压抑着的惊呼,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小心翼翼地拉扯着他坐到病床上。
“哥……”她喊,“你别吓我。”
闻清映垂眼看她。
兄妹俩对上视线,忽然发觉他目光是聚了焦的,云南心头一喜,大声说:“哥你看到我了?哥我是南南!”
她说着说着哭出声:“哥我是南南,你离窗台远一点,不管多高都离窗台远一点,好不好?”
闻清映没有反应,又过了很久,他才抬手去抹云南的眼泪,缓缓将人搂住,脸压在她头顶,侧头看窗外的夕阳。
云南被他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三年之后,云南升了大四,听说她要留在本校读研,以后会搬到市里的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