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在安慰自己,又有点甜蜜的烦恼:“如果可以,真想马上结婚,雪峰说想再拼拼事业,我就不明白了,先结婚再拼事业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七老八十要退休了,他做什么我都支持,又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温元嘉藏回被子,被角盖住脑袋:“你······这么想结婚么。”
“当然啊,我和你们学生不一样,你们读书上学考试,学校像个大集体,做什么都有希望,”邢烨靠上椅背,“我呢飘来飘去,像个蒲公英似的,干一天活赚一天钱,每天都不知道在哪睡的。结婚就不一样了,结婚就有家了,就有人关心你了,你也可以大大方方关心家人,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心里感觉是不一样的。”
明白的。
温元嘉不敢接话,他喉口哽咽,心里的秤砣不断下坠,那条线越来越浅,越来越细,它承坠的东西重如千钧,勒的他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抽不到半点氧分。
他从未这么清醒明白,明白无论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他都是透明的空气,邢烨根本看不到他,更不会注意到他。
“那······可能他还没准备好吧,”温元嘉含糊开口,想当个客观冷静的开导者,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准备好了,就答应你了······祝你成功。”
砰的一声,那秤砣崩开细线,坠入无底深渊。
第22章
余下的住院时光里,温元嘉把“相敬如宾”这几个字,贯彻的淋漓尽致,能自己做的绝不要人帮忙,做不了的即使要人帮忙,也是千恩万谢,不愿让邢烨为难。
饶是如此,能出院休养的那天,邢烨还是叫人扛着大包小包,把温元嘉送到宿舍楼下,拎上几十袋补品,和程俊打过招呼,嘱咐他多照看小孩,才放心离开宿舍。
温元嘉被准许回来休养,但还没恢复到随意跑跳的程度,他在病床上躺的累了,回来靠在桌边,脑袋搭在墙上,看程俊遨游在补品海洋里,把自己呛的晕头转向:“这什么,哦冬虫夏草,这长须子的······人参鹿茸,等等,怎么还有阿胶燕窝壮骨粉佛跳墙,有用吗这些,我看是要把你补成施瓦辛格······宿舍太小了,放不下啊······”
“送人就可以了,”温元嘉掌心托着侧颊,疲惫的睁不开眼,“每个宿舍送上几包,一件都不要留下。”
程俊愣住,手中噼啪碎响凝滞:“这话怎么说呢,这也是人家的心意,送人多不好啊······”
“不要了,”温元嘉缓缓开口,像聚起全身的力气,轻轻飘洒出去,“不是我的,不要了。”
小师弟大病初愈,程俊隐约察觉到什么,不想让对方难受,他乖乖做了一回搬运苦工,像古代赈济灾民的舍粥人,把补品送进千家万户。
走廊响起一片欢呼,几乎要把房顶掀开,程俊向来人缘极好,这会更成了个赢球的队长,被七手八脚缠住,向半空抛起落下,走廊回荡他的惨叫,温元嘉没有救人的欲|望,他攥紧栏杆,艰难爬上床铺,把自己横在床头,看着空荡荡的地板,嘴唇嚅动几下,慢慢合上眼睛。
程俊回来的时候,看小师弟靠在床头睡着了,他立刻放轻手脚,拉上窗帘,关上台灯,借着小夜灯的光线爬上床铺,把电脑搬来戴上耳机,决定再打几局游戏。
刚酣畅淋漓赢了一场,程俊回身想拿水喝,转头撞到圆溜溜的眼睛,那眼睛像两颗盈润的玻璃珠,绽出微微寒芒。
程俊张口结舌,一颗心上上下下,险些从胸口弹出,他掐住脖子,止住即将出口的惨呼:“元嘉······你······你还没睡啊。”
温元嘉直直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程俊吞咽口水,欲哭无泪:“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程俊,”温元嘉说,“我想忘记一个人,要怎么做才可以。”
程俊松开脖子,心念电转,隐约想到什么,但还是不敢直说:“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没谈过没经验啊。”
温元嘉歪头看他,换了另外的说法:“怎么不去想那个人。”
程俊心道这问题要是能答出来,他哪至于练出麒麟臂了,但在潜心求教的小师弟面前,面子还是不能丢的,他绞尽脑汁,决定动用群众的力量:“这问题超纲了,我也答不出来,这样吧,辩论团明晚要去唱歌,你和我们一起去吧,认识一些新朋友,把注意力转移出去,应该就忘了吧。”
程俊说的忐忑,压根没抱温元嘉能同意的希望,毕竟小师弟出了名的不合群,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他从来都不沾的。
“好,”温元嘉点头,“谢谢你的邀请,明天请让我过去参加。”
第23章
程俊惊了一跳,连忙挠挠头皮,以为自己幻听:“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没有听错,”温元嘉斩钉截铁,“感谢你的邀请,请让我加入你们。”
“好的好的,”程俊扯开嘴角,来回按揉侧颊,“那什么我提点意见啊,元嘉你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口语化一点,不要像写论文似的,那么一板一眼······听着有点奇怪。”
温元嘉没太反应过来,手指点点自己:“我在说书面语吗?”
“对对对,”程俊手脚并用比划,“放松点随意点,大家都是朋友,不要那么拘谨,想到什么说什么嘛。”
“哦,好的,明白了,”温元嘉点头,“谢谢你的指导,我会虚心接受,努力改正错误。”
程俊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道被卸个干净,他仰回床上,有气无力摆手:“哥放弃了,跪安吧跪安吧,今天好好休息,明晚带你出门。”
温元嘉得到保证,下去后爬回自己的床铺,安心闭上眼睛。
他骨头还没完全愈合,按理说不该有剧烈动作,还该卧床休养,但温元嘉不想窝在宿舍,任情绪越来越差,他坚持上课记笔记回答问题,只是嗓音沙哑,含着涩涩气音,像大病初愈回来,元气还没有完全恢复。
程俊满心担忧,吃过晚饭回宿舍的路上,想出一万个反悔的理由,可推开房门,温元嘉全副武装站在门口,两手拎满零食饮料,没有半分退缩。
“你说不让我说书面语,”温元嘉晃晃手里塑袋,“说我太拘谨了,没法和别人好好交流,所以我查资料买了这些,书上说初次见面给大家分发出去,有助于拉近关系。”
程俊目瞪口呆,怀疑小师弟这一路是跳级考上来的,同学都比他大,让他几乎没锻炼交流的机会,自学的结果是变成了人形编程器,按口令指示动作,遇到意外才会销毁电路,让他变得无所适从。
“走吧,”温元嘉指向挂钟,“时间到了。”
程俊认输举手,陪温元嘉一起往外面走,边走边忍不住絮叨:“你还没成年不要喝酒,不要赌博,不要和人吵架,不要跑到其它包厢,不要吃陌生人给你的东西······”
“程俊,”温元嘉说,“我不是三岁,你也不是爸爸,请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是是是,”程俊咬了舌头,忙不迭举手投降,“东西太多,我帮你拿着,他们在楼下等我们了。”
辩论团成员有七八个人,各个能言善辩,性格开朗,挤在小黑车里都在唱歌,温元嘉在角落正襟危坐,后背悬空,不敢触碰车壁,他试图插话或者接话,嘴唇张合几次,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乖乖闭嘴,听其他人天南海北聊天。
他们去的KTV在市里金街附近,那条街人流量大,夜晚仍是灯火通明,电梯里满是火锅香味,引得人馋虫大动,温元嘉买来的零食派上用场,成员们排队过来觅食,几个热情女孩凑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逗温元嘉,说他长得可爱皮肤还好,想捏捏他的脸蛋。
程俊连忙上前解围,温元嘉抬起下巴,面不改色:“可以的,你们捏吧。”
程俊懵了,下巴呈自由落体掉在地上,险些把地板砸出大坑。
女孩们得了同意,各个上手来揉,把糯米团子揉成番茄团子,无形中拉近关系,她们簇拥温元嘉坐到角落,要和他一起唱歌。
这包房隔音效果一般,隔壁几乎都在唱死了都要爱,撕心裂肺的吼声破门而来,吵得人两耳嗡嗡,胸口都在震颤,温元嘉挣脱女孩们的束缚,独自坐在角落,打开一罐可乐,慢慢喝了下去。
其他人看他没有唱歌的意思,也不再逼他,各自捧麦唱得快活,后面的歌曲排了七八十首,看着就要通宵,温元嘉喝光可乐,面前还有白酒啤酒红酒,他不知哪来的情绪作祟,悄悄倒杯白酒,仰头灌了下去。
辛辣酒液如同火舌,从喉口向下流淌,将食管烫到燥热,直直砸进胃里,那火舌从胃底席卷上来,攥住舌头扯动,温元嘉掐住喉管,感到莫名的快意,在心口盘旋燃烧。
他手指颤抖,倒了满满一杯,再次闭眼喝掉,一瓶白酒转瞬喝掉大半,他换成啤酒,一杯一杯喝得太慢,干脆对着瓶口,喉结上下滚动,一鼓作气喝掉一瓶。
上行的酒精泡化了脑垂体,温元嘉靠上沙发,眼珠空荡荡散着,对着面前的酒瓶,不知在想写什么,迷醉似乎能缓解焦虑,他感到久违的平静,身体融在沙滩里面,起伏的波浪席卷上来,似母亲的拥抱,温柔包裹身体。
他环视四周,程俊正举着麦克风嚎叫什么,其他人或躺或坐,各自玩着游戏骰子,没有人注意到他。
温元嘉扶着沙发,缓缓起身,脑袋里揉成一团糨糊,什么都触碰不到,眼前的地面都在旋转,他踉跄起身,扶桌挪出房间,迷糊走进洗手间,把脑袋伸进水龙头下,将水流开到最大。
哗哗冷水淋湿头发,凉意浸透皮肤,温元嘉头晕脑胀,生出吹凉风的冲动,他坐电梯来到一楼,歪歪斜斜走出大门,栽在花坛旁的木椅上,抬手揉搓头发,冰凉掌心按住后颈,揉捏滚烫腺体。
潜伏期过了之后,腺体像个顽劣过度的小孩,越来越不受控制,几乎每到半夜都会发作,火鞭从脊背向下燃烧,折腾的他翻来覆去,整晚睡不着觉,手头的钱都是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只够他打上两针,他不想向家里要钱,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温元嘉甩甩脑袋,将纷杂情绪逼出,仰头对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只觉自己无比渺小,像一只蝼蚁,随时会被踩成碎片。
吹了半天冷风,薄薄衣裤被凉气灌满,让他连打几个喷嚏,温元嘉扶膝起身,在街上漫无目的走动,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只是随着人流来去,七拐八拐晃进小巷,贴着墙壁踢石头,红的绿的晃的,把能看到的颜色都踢了一遍,视野里只剩黑色石子,霓虹灯的色彩印在脚上,温元嘉蹲下身体,动起来胸口疼痛,他恍然惊醒,用冰凉手掌揉搓面颊,才反应过来······他迷路了,走到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金街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附近有许多未拆迁的老楼,过了繁华地段闯进老街,那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巷子里是蛛网似的迷宫,各个小店裹在茧中,时不时冒出一间,将旅人吞噬进去。
温元嘉揉揉眼睛,后退两步,发现前面是一整条的酒吧街,路边的灯火忽明忽暗,影子被拉到脚下,随动作前后摇晃。
他被风睡醒一点,可高浓度白酒后劲太足,麻痹他的小脑,他不知该做什么,歪歪扭扭向前,视线掠过一片片玻璃,走出不知多远,被一道身影吸住目光。
不知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酒醉形成的幻影,那光怪陆离的灯光底下,有个和人贴面舞动的身影,看着格外熟悉······勾雪峰的身影。
他下意识转开视线,那个勾雪峰旁边的人······不是邢烨。
幻觉吗?
温元嘉揉揉眼睛,把眼眶揉的通红,他不知哪里的力气,迎头撞进帘子,脑袋上满是哗啦碎响,他扶着身边的椅子,踉跄走进舞池,这里是个三层小楼,舞池空间很大,伴着蹦跳鼓点和混乱的灯光,像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牛鬼蛇神齐聚一堂。
视线转换,那两个身影瞬间消失,温元嘉像朵浮萍,随风浪左右摇摆,他被挤来挤去,胸口痛楚难当,胃口晃得难受,腺体滚烫发酸,令他两腿发软,他找个空隙想钻出去,刚扑出半步,手腕被人狠狠抓住,猛然向后拽去,温元嘉撞上坚硬胸膛,顿时恶心欲呕,骨头咯吱咯吱,血丝蔓延覆住眼球。
抓住他的人人高马大,一身酒气,不知喝了多少,那人铁钳似的手攥住温元嘉的肩膀,像捏住一只幼兽,将他困在掌下,他凑近温元嘉身边,鼻翼轻轻抽|动,嗅到淡淡的薄荷香,那味道转瞬即逝,是握不住的流沙,令人心驰神往:“有意思······小东西,来找刺|激的吗?”
温元嘉被吓僵了,被酒水泡的四肢酸软,半点动弹不得,他的身体刚刚抽|条,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骨骼像没发育完善的软骨,被捏的咯咯作响,后面那Alpha身高将近两米,手臂孔武有力,提起温元嘉的肩膀,像抓住一只兔子,毫不费力将人夹住,把人往走廊里拖。
这在酒吧来说再正常不过,酒保见怪不怪,各自调酒擦拭杯子,没分出半点目光,舞池里亢奋的人们还在蹦跳,咚咚鼓点似夺命的枪声,将温元嘉打成筛子。
温元嘉被小臂压住口鼻,声音发不出来,他手脚并用挣扎,指头像扎进石头,划出几道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