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头扫了眼纪凡,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都说外甥像舅,你跟他长得很像。所以我才总是……”她猝然刹住话头,摇摇晃晃起身,到楼上取了本旧相册下来。
“你看,是不是很像?”陈幼青抽出一张合影放在纪凡面前,相片里的她面色冷淡,旁边亲昵搂着她的兄长却笑得很温柔。
陈幼青珍惜地摸了摸相片,轻轻笑了一声。
纪凡其实早就见过“他”的照片,知道他们两人样貌相似。只不过比起那张照片,这里的人看起来柔和许多。
纪凡还记得那张海边的单人照,“他”瘦得可怕,腕骨支愣着,面目满含忧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雾沉沉的不见光,如一柄锈蚀的刀。
而这里的“他”微微弯起双眼,含笑看向镜头,又或者,是在看着拍照片的人,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温情。
纪凡把玩了一下薄薄的相片,翻到背面,忽地愣住了,只见上面钢笔字体苍劲有力,写着
致佑臻吾友。
佑臻……陈佑臻?他知道陈家上一代人皆从“佑”字辈,陈幼青因为是女儿,所以改用“幼”。
纪凡微微睁大了眼,看这签名,照片大约是友人拍的,特地洗出来寄给了两位主角,所以……“佑臻”是小舅舅的本名?
“那,拍照片的人是……”他疑惑地抬起头。
陈幼青也瞥见了那行字,脸色微微一变,劈手夺过相片反压在桌上。
“没有谁。”她的语气冷极了,“我不认识。”
她不肯多说,纪凡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瘦高的人影——“陈臻”这个名字,和“佑臻”……会有什么关系吗?
第91章 早餐
“我累了,”陈幼青收回相片,揉揉眉心,“你也去睡吧。”
她这儿大概是套不出话了,纪凡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做了一整夜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爬下床铺。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看,果然,陈臻没有回复。
等放学后……还是去他家看看情况吧。
纪凡刚下定决心,屏幕上就弹出了徐海帆的消息。
先是一条,片刻后,消息蜂拥而至,叮叮当当响个没完。
这家伙一连发了十几个“大哭”的表情,最后怒道“那个傅明渊是变态吧我靠!他昨天半夜打电话布置任务,老子昨晚通宵都没做完,日!!!”
一连串感叹号表达出他积愤难平的心情。
——刚开始还傅教授长傅教授短呢,这会儿都开始直呼其名了。
纪凡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我妈帮我跟老许请假了……”徐海帆语音听起来蔫蔫的,“凡凡你自己上学去吧,不用等我了哈。”
“嗯。”
纪凡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安慰一下发小“没关系,你在家好好休息……”
“休息个鬼啊!我妈是让我在家把活干完好吗?”徐海帆怒极反笑,“我是她亲生的吗?是吗?”
他开始绘声绘色地模仿海夏阿姨的语气“啧啧,懒惰胚,闲了大半年,总算有人肯来管制你了。”
“……”
“这算哪门子管制?是虐待懂吗?虐待!”徐海帆嚷嚷到最后,都有点声嘶力竭的味道了。
纪凡抹了把汗,犹豫片刻,委婉道“还记得我们昨天在楼梯间打闹么……傅,傅教授大概是有点生气……”
“我就知道,那个小气鬼!”徐海帆恍然,“不就是一张破纸条吗,都说了是误会了还想怎样!我呸,小气的男人,难怪快三十了还找不到老婆——”
纪凡“……”
“说什么呢?敢在背后讲老师坏话,胆子肥了啊?”
海夏阿姨的声音遥遥传来。
徐海帆赶紧压低声音,飞快道“我先溜了拜拜!”
被他这么一搅合,纪凡压抑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放下手机,洗漱收拾。
高三学生大概是整条街起得最早的人,他关上院门,街道上还笼罩着蒙蒙晨雾。清晨的太阳陷在奶白色的雾气里,像一颗诱人的咸蛋黄。
纪凡低头啃着面包,慢吞吞地往公交车站走去。
路过一户人家时,他愣了一下,突然停住脚步。
那是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里头种了不少漂亮的鲜花,其中三盆最娇嫩的摆放在栏杆旁,从铁质大门的间隙里,羞涩地探出几片绿叶。
纪凡仰头看去,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三盆花原本是摆放在阳台上的。
——而且是三盆非常八卦且话痨的花呢。每次他上学路过,都会被它们评头论足地讨论一番。
“早上好啊。”他低声道,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凝着露水的叶片。
“……”
周遭一片死寂,微风拂过,花枝轻微地颤了颤,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纪凡叹了口气,自从那天被弹出系统,不仅宠物蛋失灵了,他曾短暂拥有的神奇能力也全都消失了。
生活重新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样子,仿佛过去的一切都只是幻梦一场。除了唯一的奇迹——傅先生找到了他。
正出神呢,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大胆的小菜花蝶,停在他指尖,颤巍巍合拢了翅膀,不动了。
“不怕人吗?”纪凡觉得有点有趣,好奇地点了点她脆弱的翅膀。
蝴蝶怯懦地抖了抖,却奇迹般没有飞走。
“唉,你也落单了吗”纪凡托腮打量她,喃喃自语,“是啊,我朋友也莫名其妙不见了,我真的很担心他会不会……”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汽车压过柏油路的声音,蝴蝶似被这动静惊扰,扑棱着翅膀钻进花丛里,再也看不见了。
啧,真是……纪凡站起身,心想,自己大概是糊涂了,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呢?
他晃晃脑袋,快步走向巴士站牌。
等走进了一些,纪凡突然呆了呆,晨雾渐渐散去,只见站台边靠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身姿修长,浅蓝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致的腕表,正双手插兜,垂着头闲闲靠在站牌上。
“傅……”他揉揉眼睛,还当是自己看错了。
男人闻声扭头,露出一张虽然俊美,却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傲慢面孔。
见到他,傅明渊的眉眼弧度柔和了一些,却又立刻皱起眉头,招手示意他过去。
“早餐就吃这个?”
“啊……嗯。昨晚忘了煮粥。”
“啧。”傅明渊撇撇嘴,背在身后的手向前递出,“我就知道,喏。”
纪凡低头看,只见塑料袋里装着一袋牛奶,几个荤素包子,还有一个茶叶蛋。
“我也不会做饭,就随便买了点。别的随你,鸡蛋牛奶必须吃完,长身体的人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说是随便买了点,但是……
纪凡弯起眼睛笑了笑,接过来贴肉抱着“我会吃完的。”
这片街区他很熟悉,包子铺起码在两站路开外。傅明渊不仅买来了,而且还是热的,可见一直小心地藏在怀里。
一想到这家伙穿着笔挺的衬衣,小心翼翼地揣着包子走了一路,纪凡就忍不住想笑。
傅明渊得到满意的答复,神色缓和了一些。
片刻后,他瞥了眼纪凡,状似不经意道“那个姓徐的小子今天没跟你一起?”
纪凡正嗦着牛奶,险些呛着“……嗯,请假了。”
“噢。”
傅明渊有些得意,唇角勾起一点愉悦的弧度。
纪凡喝完牛奶,忍不住道“你怎么想到过来了?”
“……路过。”
纪凡“……”这大清早的,到底是去哪儿才会路过他家啊喂!就算散步也不至于从城东散到城西吧?
傅明渊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站不住脚,顿了顿,又从裤兜里掏出一物“昨天忘了给你。”
掌心里躺着一罐小小的药膏。
“伤口怎么样了?”
“还行。”
“记得及时擦药,别碰水。”傅明渊把药膏塞到他书包里,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东西给你,我也该走了。”
“你不是去学校吗?”
傅明渊当场被揭穿,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去。”
“那应该在这儿坐车啊?”纪凡扬起脸看他。
傅明渊“……”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走路,锻炼身体。”
纪凡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正巧这时公交车驶进了站,他被傅明渊二话不说推上了车。
司机阿姨偏头瞅了瞅车门外挥手的傅明渊,笑呵呵地“哎唷,这么早哥哥还来送你啊,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
“啊……”纪凡回过神来,刷了卡,笑笑,“谢谢。”
高三生活每天都如出一辙,无非是试卷考题和课本,尽管枯燥,但大家各自怀抱着梦想,故而也不觉得太辛苦。
唯一的意外,大概是纪凡课间去办公室取作业的时候撞见了赵安。
自从上次竞赛落榜,她似乎消瘦了不少,今天更是狼狈,唇角破了一块,眼睛里全是血丝。
“喂,你听说了吗,教导主任的老婆发了通脾气,不许她再借宿他们家,所以最近好像又被她爸接回去了。”
“啧,真可怜。她爸上次还来学校闹呢,吓死人了。”
“可不是,该不会又挨打了吧……”
青春期孩子之间的敌意出现地莫名其妙,也消失地莫名其妙。大概是出于同情,大家渐渐淡忘了上次的“作弊事件”,又开始重新和她搭话了。
可赵安的态度总是冷冷的,似乎浑不在意。
班主任老许私下找她调查情况,询问她的父亲是不是长期家庭暴力她,需不需要学校和街道工作人员介入。
“只要你亲口说清楚状况,”老许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这就给街道的同志打电话。他们会立刻隔离你和你爸,在你离家上大学之前,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教导主任站在一旁,不说话,只是叹气。
可赵安一概不认,一口咬定伤口都是自己摔的。
她不主动求救,旁人也没法帮她,老许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让她有事打电话给自己。
赵安心不在焉地答应了,随手拿过桌上的习题册,塞进书包里,推门离开。
两人在走廊迎面相遇,看见纪凡,她愣了愣,一句话没说,埋头就想从旁边快步走开。
纪凡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只有你能救你自己。”
赵安扭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那次天台争吵后,两人第一次私下说话。
她张了张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哑着嗓子道“呵,你懂什么?”
“我的确不懂,”纪凡顿了顿,“很多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赵安咬紧牙关,没吭声。
“你这样做,是在惩罚你自己吗?”纪凡轻声笑了笑,“不会有人在意的。”
“你——”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对你的未来负责。”纪凡无意识地攥紧了裤腿,低声道,“你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谁愧疚后悔,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成功的。”
赵安面孔涨红,身体摇晃起来,眼中冒出怒火。
“如果他真的在意你……”纪凡扫过她衬衣袖口隐约露出的红药水痕迹,目光透出几分怜悯,“真正在意你的人,怎么会伤害你?”
“你懂什么……”赵安压低嗓门,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怒气。
“小安?”
刘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还好吧?”他快步走上前,拉过赵安,惊疑不定地打量纪凡。
“……没事,不用理他。”赵安瞪了纪凡一眼,扯着男友转身走了。
——真正爱你的人,怎么会舍得伤害你?
纪凡垂下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感慨赵安,还是在感慨自己。
第92章 过去与未来
为了跑去找陈臻,纪凡平生头一次翘了晚自习。
此时,他顶着微凉的夜风站在陈臻家的公寓楼下,感觉到了一丝凄凉。
——他从小不住在中心市区,几乎忘了还有门禁这一回事儿。
偏偏这栋楼的电子门铃坏了,他又不好意思站在楼下大声喊人,只得缩着脖子等在一旁,等着有哪位邻居回家能顺道儿把他放进去。
这是一栋老小区了,似乎连房间都没住满。纪凡蹲在花坛边缘,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倒是被四处飘来的饭菜香气熏得头晕眼花。
好饿啊……就在他几乎想要放弃等待打道回府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了犹犹豫豫的声音“纪凡?”
他循声扭头,只见陈臻单肩背着一只黑书包,空闲的手里提着刚买的菜。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刚从外边回来。
“你——”纪凡猛地站起来,结果眼前一黑,险些摔了。
陈臻稳稳扶住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上楼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陈旧的筒子楼,陈臻换了只手提着菜,熟练地摸出钥匙拧开门锁。
“家里没人,你随意。”
纪凡讷讷地噢了一声,蹲下来解鞋带。
这时他注意到陈臻随意蹬下的白色板鞋,边缘残留着一圈黄土,看起来风干得差不多了,像是最近刚去了一趟山里……
“晚饭吃过没?”陈臻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啊,还没有,但是不用麻烦了,我……”
陈臻没回答,很快响起了淘米切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