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一人手上好几个案子,加不完的班,我们这些人也得吃饭睡觉啊!又不是什么大案要案,这么小儿科的简单案情,谁有闲工夫,搁这里跟这种人瞎靠?我有这时间,回家抱儿子多好?我儿子都好几天没跟我说上话了!”
听他这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感、入情入理,层层递进还不忘满嘴连功劳带苦劳的。李金生双手从身后扣着腰道:“张显宁,你也别在这里跟我瞎白活,问问他,还想干吗?”
张显宁赔笑道:“不用问,就焦旸这样的,要不是您,别处谁要他啊?!呵呵呵……”
张显宁说着,左手往身后一划拉,示意焦旸赶紧上前认错。
焦旸又不是不识好歹,只是多少有点下不来这劲,闷头闷脑的咕哝一句,“李局……我错了,检举揭发是嫌疑人的权利,我不该有情绪。”
李金生嗤笑一声道:“你小子少在这里跟我说怪话!行了,别跟个电线杆子一样杵在这里,我看见你就心烦,回家歇两天,陪陪你爸妈吧。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
焦旸一怔道:“李局,其实我不想停职……”
“停什么职?!”
李金生大眼珠子一蹬,堪比小燕子的效果,中气十足道:“休假,找李爱秋登记一下,就说我特批的!”
“哎哎,好嘞!”
张显宁一听大喜,打躬作揖的谢了李局,直接把还想说什么的焦旸搡出去了。
刑警被犯罪嫌疑人举报刑讯逼供,像焦旸这种只有点小动作的情况,可大可小,端看领导想不想保你。只要领导肯下力保你,就没事;不保,轻的先停职,严重的要背处分。
真落上处分,不影响以后的前程,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对焦旸这种,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市局领导面前挂了号、露了脸,眼看就要冉冉升起的新星来说,很可能之前的所以努力,都一键清零。所以,焦旸作为江城区分局这块最拿的出手的“洋姜”,对这事李金生才这么着急上火。
老李已经马上奔五,市局的这一届领导班子,都比他大不了多少,周局也年富力强。他也不想着再上一步的事了,就隐隐盘算着,焦旸能赶紧破获宋英杰殉职跟青少年失踪的案子。再趁热乎劲,把焦旸运动进市局,叫焦旸趁年轻再上一步,完成宋英杰未了的心愿,他就算功德圆满了。
张显宁走到楼梯口,见焦旸还拉长个脸,就说:“你抽烟吗?要不咱上楼梯上,来两根?”
来一根,是放松放松,比如长时间汇总案情或者审讯之中,出来倒口气。来两根,那就是有话要说了。这是江城区分局刑警之间,内部交流的“黑.话”。
焦旸点点头,从身上摸出包淡蓝壳子的“南京”来递给张显宁。
张显宁年纪不大,却已经是杆老烟枪了,伸手一推,拿出包“白沙”来,“‘炫赫门’这烟太软了我抽不惯,来抽我这个,劲头足!”
两人说着走到楼梯上,下去两个登台,随便一坐。
张显宁吸着烟卷说:“我知道老宋的事儿,还有这个青少年失踪案,你心里有火。可咱们这个地方,就消停不了,也急不得!”
江城区行政区划位置跟形状比较特殊。整个申城,东西长,南北相对较短。而江城区是一个比较狭长的分布。北头,在房价十几万一平方的豪华市中心。南头,却已经渐渐到了市郊的城乡结合部,地形复杂,人员混乱。要是开着警车从北头跑到南头,颇有一种一日看尽繁华,识得世态炎凉之感。
这就导致,整个江城区的人口业态,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所以才时不时地,就生出一起命案来,还不乏性质恶劣那种。
但就因如此,在江城区干好了,才容易立功,能立大功,自然升职也快,晋升希望也大。
“我不是急……”
焦旸脱口而出,又顿住了。他就是心里着急啊,能不急吗?!
他是一名刑警,执法办案是天职。尤其是,某些迟迟不能破的案子,并不只是刑事案那么简单的时候。比如,宋英杰的因公殉职。
第23章 咨询Ⅰ
当时,宋英杰正带队在外头出外勤,接到控制中心的信息,群众举报附近有一处传销窝点。
这活本来不归重案大队管,但宋英杰这人嫉恶如仇,又热心,就顺道带着几个人一起过去看看,其中就包括焦旸。
他们当场扣住了十几名传销分子。押解出去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要跑,场面有点混乱。就在这时,宋英杰突然中枪倒下。同时去的几个刑警有抓凶手的,有慌乱叫急救的,传销份子们趁机四散奔逃。
宋英杰被紧急送往医院,急救了两个小时之后,因伤势过重,不幸殉职。
在叫了特警增援,迅速拘捕所有在场的传销分子之后,凶手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线索。
在场拘捕的传销人员,十几个,没有任何一个人身上搜出了枪支,或匕首等凶器,就找到两把小剪刀。对涉事人员真实身份逐一摸排,连传销公司的上家都抓出来了。证明这就是一伙普通的传销人员,刚到申城不久,连业务都还没正式开展,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
技术侦查的报告反馈,宋英杰左胸中枪。枪支远距离射击,枪法精准,应为专业阻击手作案。
这也说明,不是普通的传销人员能够做到的。这个所谓的传销窝点,也许就是做局引宋英杰到来。宋英杰的死,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阴谋。
可是,案发地点在申城一处人口比较稠密的聚集地,那支阻击步.枪的射击距离又非常远。整个画出来一片,直径一公里的圆圈。刑警队按照角度和位置,以及直线距离的测算,圈出来几十栋大楼。
可是因面积太大,排查人员过多,且品流复杂,流动性又强。至今没有破案不说,甚至没有排查出嫌疑人以及确定动机。这么大费周章,请了高手来杀宋英杰,那自然就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杀人灭口,要么就是寻仇。
杀人灭口这个理由,当时区分局的领导们一通分析,也没设想出来,宋英杰一个普通的刑警大队长,能知道什么见不得人的核心机密。
要说寻仇,宋英杰本人是没什么仇家,可他这个职业,想不结仇是不可能的。宋英杰比张显宁还大两岁,十几年的老刑警,抓过的犯人里,穷凶极恶、无恶不作之徒,数不胜数。所以调查方向很广,张显宁带了一波人,恨不能把宋英杰十几年前办的老案子都挖出来了,也没看出来,谁能有这么大能量,组织一波人再请个专业阻击手来杀宋英杰。
宋英杰是李副局的得意弟子,且刑侦队长被寻仇杀死,社会影响极坏,局里自然重视。局里当时安排张显宁,而不是焦旸来负责宋英杰的案子,就是因为焦旸是宋英杰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怕他年轻冲动,因为与宋英杰的深厚感情而意气用事。
焦旸苦笑一下道:“张哥,谢谢你啊!”
张显宁笑道:“嗨,咱们兄弟说什么谢啊?教导员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上传下达,稳定同志们的情绪。不能寒了任何一个人的心,尤其是你。再说就是看着老宋,也不能让你掉地下!老宋走那会儿,我不在,可是我听说,他拉着一个兄弟的胳膊,就说了个‘焦旸’就……他是放心不下你啊,叫我们都替他看着点!算了,扯远了,你看我这婆婆妈妈的,不提了!”
焦旸听他说起宋英杰去世前的情形,也不禁有些黯然。
张显宁顿了顿说:“哦,对了。你这几天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咱们局里成立了新的心理辅导室,这回可是国际顶级专家坐镇,就是陆教授。下周一才正式挂牌,只对内开放,听说你以前在美国时,就认识陆教授。不如这几天趁休假找他聊聊,不入档。”
焦扬一顿,道:“陆教授还有心理研究室?”
张显宁笑道:“你以为人家大老远来,就光帮咱们破案啊?人家不光有心理研究室,还要去东政大学授课呢,都跟那边校领导联系好了!”
焦扬一愣,还真挺能忙活。是该去找人聊聊了,张显宁并不是八卦的人,这个消息,说不定就是陆沅离特意放出来的信号,咱当然得积极响应“党”的召唤啊!
下午,趁着休假还没生效,焦旸就去找了陆沅离。
新鲜出炉的心理研究室,在江城分局大楼的顶层12楼,挨着几个平时少有人来的科室,十分安静。跟热热闹闹、经常乱的跟菜市场一样的三楼刑侦大队,行成了鲜明对比。
焦旸望着上头簇新的银灰色字体,径直过去敲了门,“陆教授,在吗?”
只针对系统内部工作人员的心理咨询室,还没有正式开放,陆沅离今天其实只是来看看新办公室的。
有人来敲门,他有点诧异,随即就听出了焦旸的声音,想了想,过来开了门。
焦旸进来一坐下,就发现这种定做的、心理咨询室专用圆椅有点矮。他低头看了看,果然跟陆沅离的不是一套。对面陆沅离坐的普通办公椅,要稍微高出几厘米。
就像女生为什么普遍都觉得,高大的男人更有安全感一样,这是种微妙的心理因素。曾经是心理系大学生的焦旸自然知道,这也是一种心理咨询室常见的小技巧。
别说焦旸很熟悉自己跟陆沅离的身高差,就算是面对完全陌生的咨询师,在焦旸的上下半身比例面前,这种小花招也会无所遁形。他的小腿往那一杵,就发现了这个椅子不够高。
焦旸不禁想起,陆沅离在美国时的心理咨询室,倒是没有这个设计,都是一色的清新系暖色沙发,能够让人感觉温馨舒适,比较容易迅速冷静下来的那种。
也许是在异国他乡,影响了陆沅离对自己掌控力的自信。这个认知,对焦旸来说,是个感觉有点愉悦的体验。
焦旸看着对面磨砂的银灰色笔记本后头,露出来的陆沅离美轮美奂的脸,笑嘻嘻的说:“陆教授,我听说你新成立了心理辅导室,可以来找你聊聊吗?”
不能你也进来了,不是吗?陆沅离一顿道:“当然可以,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有需要,我他妈太有需要了!焦旸咕哝一声道:“原来你这不是心理辅导室,而是按摩或者足疗室吗?这个好……”
第24章 咨询Ⅱ
臭小子,他是来发泄,我说他擅权,案件被驳回的没面子,以及被嫌疑人举报的不满吗?陆沅离挑眉道:“你说什么?!”
眼见陆沅离要火了,焦旸连忙道:“没,我没说什么!我就说,我们一线干警工作密度大,时间紧任务重,心理压力都很大,这个心理辅导室,急人民之所急,想人民之所想,太有必要了!感谢领导关怀!”
陆沅离皱眉道:“你以为我没带耳朵出门吗?你刚刚那句话,能变出这么一篇来,你说的是文言文吗?”
“嘿嘿……”
焦旸傻笑道:“我开玩笑的!陆教授,咱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
陆沅离道:“但是在正式开始之前,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所有的咨询内容,都是要被记录下来,登记在册的。虽然我有保密义务,不对外界公开这些内容,但是,一旦我认为,你的状态,具有不稳定及攻击性等安全隐患,我会向你们的领导通报。你能够接受这一点,我们再开始。”
登记在册,好哇好哇,我等会看你敢不敢通报!焦旸睁大眼睛卖萌道:“可是,张显宁告诉我说,你的心理辅导室,是今天才挂牌成立,下周一才会正式对外开放。所以周一之前的来访者,都是没有登记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说他怎么这么积极的一早就跑来。陆沅离道:“好吧,如果你希望的话,这一次我可以不记录谈话内容。”
陆沅离说着,就把录音笔收了起来。
焦旸就开始夸张地歪着脑袋四下乱看,“你办公室里肯定没有,这里没有摄像头吧?”
明知焦旸是在揶揄他之前别墅里的摄像头,陆沅离还是面无表情道:“以后为了以防万一,的确会有监控的。但我也是今天才见到这间办公室,暂时还没有装,这你可以放心。”
嗯,看来他之前看得咖啡机又有用场了,得服务周到再去搞两个来,让人家感觉宾至如归啊!焦旸笑道:“这么说,我真是你的第一个访客,我有这么幸运吗?!”
这人真是无聊!他从进来开始,就不住的插科打诨,把自己的节奏都打乱了。陆沅离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道:“好了,开始吧。你毕竟是我的学生,很多课程都已经学过,太基础的东西,我们就不讲了。你最近有过,痛苦或者焦虑感吗?”
焦旸忽然觉得,他开始地有些猝不及防。但是面对已经开始不耐烦的陆沅离,焦旸还是乖乖答道:“痛苦谈不上,焦虑感多少会有一点吧。但我感觉,我们这个工作,随时保持一点焦虑或者说紧张感会比较好。面对案情或者受害者,太过无动于衷,完全不能共情,也不是好事情,更不利于工作开展。”
一个复旦心理系出来的大学生,对心理健康标准,心理表现异常这些东西,当然耳熟能详。
陆沅离也就索性直切主题,而焦旸的回答,显得温和妥帖真情实感,还十分具有正能量,简直完美。态度看起来非常合作,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一种焦旸对自己所要问的问题,早有预判,而预设的答案。
所思所想,心理状况,身体健康,这些东西都如银行卡上的数字一样,是一个人的基本隐私构成。被人探知了解,人会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恐惧、不安全感,也会本能的设置层层防护,叫其他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