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就是,能医不自医产生的心理状态。所以对心理学科所知越多,想对其心理进行探知、干预、调整,所遇到的阻力就越大。而焦旸,曾经是应用心理系的大学生。想要突破他人为设置的壁垒,并非易事。
“是啊。咱们的同志确实都很辛苦,也很伟大。”
陆沅离换了个思路,用平静的声音,缓缓地说:“在实际警务工作中,很多情况无法预料。有时案情紧急,来不及知会家人,就要出发。到了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往往是各种难以预料的困难,心理体验一言难尽。
而抓捕罪犯时,未知因素就更多。比如途中车子抛锚,情节万分紧急,却无计可施,便会不自觉生出强烈的焦虑感。或用枪不慎,防卫过当,更易造成巨大精神压力,甚至长期自责、情绪低落;或面对带有重武器的悍匪,枪支哑火,瞬间感到焦虑、恐惧,又毫无办法。为了防止盯梢跟丢,抓错嫌疑人,时刻都得绷紧那根弦,每天高度紧张地工作。
还有,即使嫌疑人到案后,三缄其口或狡辩抵赖,也容易情绪激动,怒发如狂,当不能很好克制自己的情绪时,可能就会声嘶力竭,甚至不自觉地想要动手动脚,使用一些非正常手段……”
陆沅离说到这里,见焦旸掀了掀眼皮,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就略微停了停,下意识的顺着焦旸的视线,也看向他的手。
这双手曾经纤细修长白皙,除了型号略长之外,完全可以吊打一众小姑娘的柔荑,看着就像弹钢琴的。然而,现在他是拿枪的。可能因此就粗糙了很多,也有骨节要变得粗大的趋势。
这双手还曾经生硬的抓住他接吻,用力抱住他,箍得他喘不过气来,抑或强行抓住他丢到床上去。想来有这些变化,现在应该更轻而易举些……
焦旸听着陆沅离娓娓道来,可能因为他母亲的关系,并无丝毫北地口音,与陆沅离通身的“王炸”气质,也不太相符,倒有一种南方男孩子特有的温柔。声音低沉清润,尾音里还带一点沙沙的绵软,每一个抑扬顿挫的转折,都像在给耳朵做按摩。那种有劲又悉心地轻柔收尾的力道,舒服的人想就地表演一个沙坑打滚.jpg……
焦旸不自觉地抬头看着陆沅离,今天许是为了心理研究室的事见领导,特意着了正装。陆沅离外头的西装脱下来,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就穿着简单地白衣灰裤,衬托的清艳的眉眼越发干净,一条灰绿色的领带,回应着手腕上墨绿色的手表,愈叫人感到一种专业人士的禁欲气质,让人想把他按到背后区局那统一制式的银灰色百叶窗上去……
第25章 咨询Ⅲ
这撩得也太不动声色了,听着都那啥了可还行?!还是焦旸先反应过来说:“我没事,你继续说就行……”
不用焦旸说,陆沅离也判断了出来,焦旸对于这一点,并没有太多异常,至多也就是,对于嫌疑人诬告他刑讯逼供的愤怒,这是正常人很自然的反应。至于说什么痛苦、焦虑、失衡感,并没有,至少他没看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表面上的心理问题,并不存在的话,他今天来得目的,纯粹就是来调戏自己,发泄求而不得,或者自己说他擅权的不满?
陆沅离有点啼笑皆非,决定再换个方向,“可即使是这样,仍会有个别嫌疑人突然意外死亡,逃脱或是自残等情况。办案刑警惭愧内疚,恐惧焦虑,甚至多日都无法平静下来。还有比较极端的情况,有时抓捕时出现伤亡,既要尽快抢救受伤同志,又要逮捕人犯,左右为难……”
“别说了!”
焦旸忽然高声打断了陆沅离。
三个月前的那一幕幕,似乎又在他眼前。
宋英杰中枪之后,距离他较远的焦旸,下意识就蹿了出去,顺着子弹可能的方向,抓捕打.黑.枪的凶手。
可是,他没抓到人,等他回来,看到的,只是宋英杰已经冰冷的尸体。
焦旸瞬间崩溃。如果他知道,宋英杰当天没穿防弹背心,他一定不会去抓人,而是救宋英杰。从他正式入警第一天起,就是宋英杰在带他,教他查案子,看痕迹物证,尸体检查,搜集证据抓捕嫌疑人。甚至体测、射击、爆破,都是宋英杰,手把手的指导他。
焦旸心目中的宋英杰高大强悍,是叫持枪悍匪闻风丧胆的犯罪克星。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在一个毫无危险的普通现场牺牲了呢?他的防弹背心儿呢?!
事后他才知道,当天出任务的刑警很多,防弹背心不够用了。宋英杰是队长,又觉得他们的抓捕任务没什么危险性,就临时把防弹背心让给了一个新人。结果就是这一让,叫重案大队失去了年轻的队长。
事后,焦旸当然痛苦焦虑后悔,后悔他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帮宋英杰止血,送宋英杰去医院。
虽然明知他不是医生,别的队友也做了他设想中的工作,而宋英杰伤在心脏部位,没有防弹背心的保护,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可他还是后悔,难以抑制的后悔。
这种感觉,与严学桦父子的离去还不一样。宋英杰几乎是就死在他面前,他却没在最后一颗守着宋队。这种难以挽回的痛苦,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陆沅离挑眉看着他,果然他的症结在这里,宋英杰的死。
此时,说这并不是你的错这些话,都太苍白无力了。尤其是宋英杰的殉职,这起性质恶劣的凶杀案子,在三个月后,依然没有告破,甚至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
“或者你可以……”
陆沅离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焦旸却忽然站了起来,“能开下窗帘吗?”
他说着,就径直走到陆沅离背后,“哗啦”一下拉开了百叶窗,然后左手顺势搭在了陆沅离的椅背上,右手更加流畅自然的落在陆沅离的手背上,带着他的食指按下左键,点亮了陆沅离的笔记本屏幕,“我看看,你有没有偷偷记录什么。”
心理学上说,这是一个占有欲十足且极具有压迫感的姿势。陆沅离禁不住皱眉,谁给了这小子勇气?居然都敢在自己的传统优势项目上来直接挑战了?!
然后,焦旸就看到陆沅离的电脑屏保,是阿留申的极光图。
这简直等同于,陆沅离在电脑上红果果的放着一张焦旸的证件照。
焦旸瞬间自信心爆棚,此时不要跟他说什么,万一只是随手选的图,或是随机默认屏保这种鬼话。这么跟你说,你信吗?!
他过于膨胀的伸手捏住陆沅离鬓角边的一根白发揪了下来,“陆教授,原来你都有白头发了?!”
陆沅离挑眉道:“白头发怎么了?你没有吗?”
“有,我当然有了!”
陆沅离表情平静,但是眼角微红的样子,还是显示了他内心隐隐的紧张。焦旸顺着他下垂的眼睫,瞄到了他精致的锁骨上,顿时觉得,这氛围,这场景,实在是太暧昧了,简直带着一丝性.感。
焦旸附身靠过来,腻声道:“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是为了一个远方的人,那教授你呢?!”
这暗示明显的近乎于撩拨与挑逗。陆沅离一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也许是因为案子吧。整天研究社会阴暗面,当然容易叫人提前衰老。”
“Nonono!”
焦旸咬了下嘴唇,道:“陆教授你这也太煞风景了吧?刚才那么好的氛围,你不想跟我接个吻吗?”
陆沅离皱眉道:“不要开这种玩笑!”
“如果我说,我没开玩笑呢?”
焦旸说着就寸寸逼近,还伸手想去搬陆沅离的脸。
陆沅离刚想发火,却突然意识到了,他现在的处境。为了符合心理咨询师的氛围,这间咨询室位于区局办公大楼顶层,貌似少有人来。而且就算有人,真的要发生什么,他也不可能开门出去呼救。
而焦旸,已经不是过去的纯情小男生了。陆沅离倒不是害怕什么,而是他不喜欢,事情脱离他的节奏掌控的感觉。
凭感觉,焦旸对他仍然有感情。但是,很多事情到底跟当初不同了。两年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改变了很多事情。
那时候,焦旸上课时,是自己的学生,面对他这个老师。下课以后,还是自己的助手、租客跟男朋友。简言之,自己基本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而如今的焦队长,心里装着太多东西,你想再是他的全部,便是痴心妄想。
陆沅离知道,自己对于情感的态度,不是那么健康。但是对于一个得到过全部的人来说,是很难容忍失去这种特权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啪”的一声,陆沅离毫不客气的打开了焦旸的手,“这里是心理咨询室。”
“嗯……”焦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陆教授的心理按摩非常有效,有益身心胜于吃药。”
焦旸顿了下,突然冒出一句,“那我可以重新追求你了吗?”
第26章 凶器(1)
陆沅离垂下眼眸道:“我不是焦队长枯燥刑警生涯里,紧张刺激的调剂。”
“这话说的亏心不?!”
焦旸道:“陆沅离,叫你自己说,我对你什么时候,不是真心的?”
“的确也是。”陆沅离忽然微笑着看他道:“那你不怕,再被我甩一次吗?”
焦旸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还是这种,随便撕开别人伤口的毛病,知道哪里是你最痛的点,就戳哪里。
看着焦旸的脸色阴晴不定,陆沅离不由一笑,就知道他还是介意,介意自己当年无缘无故的甩了他。
焦旸垂下眼睛,伸手松松的拢住陆沅离纤细的手腕,大拇指按在静脉血管上,捏了捏,“没事儿,那就说明,反正我又追到了。到时候说不定,巴不得你甩了我呢!哎,你觉得刚才这一段,我有没有攻击及不稳定性啊?要不要跟我们领导通报一下?”
这一段话,是不是自己面对面坐他腿上的时候说,更好呢?
陆沅离轻笑道:“你觉得呢?”
“十分期待。”
焦旸潇洒的直起身来,长腿一迈就到了门口,“再见陆教授。”
“嗯。”
他说着,就消失在门口。陆沅离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嘴角边有一丝微微的甜意,有一刻回味。但是好像,又有什么,没抓住。
今天早上,陆沅离从来了警局,就没看见焦旸,他问了杰西卡也不知道。
陆沅离犹豫了一下,就起身拦住,正要出去的余晓光问道:“你们焦队呢?”
余晓光笑道:“陆教授啊,我们头儿这两天休假,你有事找他吗?”
陆沅离问道:“是因为被投诉的事儿,让他停职了吗?”
“没有!”余晓光忙努力做出一副老刑警的样子道:“就是我们李局看他太忙了,正好让他回家休息两天!陆教授,您不用担心,这就是犯人翻供最常见的情况,就算明知最后仍然还是个‘死’字,也要先拖一拖再说,多活一天是一天。这事就是焦队运气不好,碰上这么个无赖!”
检察院暂停提审之后,自然要先查,是否有刑讯逼供等的情况。经过对孙竞学的体检,调阅相关提审录像,逐一询问看守所同监犯人,都没有找到刑讯逼供的迹象。当天一起进行审讯的余晓光和侯希勇,也做了相关证明。
虽然孙竞学的口供,最终排除了刑讯逼供的嫌疑,可以作为合法证据使用了,但关键物证即凶器仍然缺失。检察院的公诉人顶着巨大的社会各界压力,还是把案子驳了回去,让江城区警方再找证据。
说是休假三天,焦旸只在家待了一天,就回来带着他那一组人,倾巢出动去找铁锤了……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无奈。既然现在没有别的线索,也只能当孙竞学说得是真的。
焦旸带队赶到植物园,在行政科工作人员陪同之下,把园中所有的维修人员都叫来,逐一询问到底是谁丢了铁锤,或者是谁把维修工具,遗落在了垃圾箱上。但是,没人承认。
这当然也可以理解,现在铁锤已经是凶器了。谁没事想好好的惹上人命官司呢?!
这么些人,也不可能每个侦查环节都去做测谎。都带回局里去提审吧,也不太好。园中的几位领导轮番上阵,做思想工作之后,维修班的组长汇总了一下情况,告诉干警们,几位维修师傅说的可能也是真的。他之前的确没听,有人问起过,谁看见了自己的锤子这样的话。
干这活的人,都有自己的工具不错,但是园中也有统一配备的维修设备。所以现在丢的,很可能是园中自带的锤头,维修工们不会很注意,也正常。
结果一查不要紧,就算园里统一配的锤头,居然就有大中小三种,而且都是没什么特征的普通锤子。这无形中,就又增加了干警们的工作量。
行政科的人很不好意思的解释,“警官同志,这真不是我们管理混乱!主要是咱们植物园历史悠久,这种工具又轻易不会坏,只要质量没问题,用了十年八年都正常。每次采购间隔时间比较长,所以批次型号上,确实没法统一!”
别XJB用词,你一个公园还悠久!焦旸心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理解你们,谁他么理解我呀?!
不过也别整这些没用的了,焦旸连声答应着,把植物园里不论私有还是公有,所有的木工锤,都收起来挨个拍照,然后带回了局里。虽然看起来,上面都没有血迹,可也许凶器就在这里面,万一呢?!
然后,警队一边把这些锤子交给技术科的物证,痕检同志们检查,一边开案情汇总讨论会,继续分析,孙竟学说的,把锤子扔进垃圾箱的后续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