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海开始变声了,低低的嗓音和远超过同龄人的身高标志着他开始一点点向男人迈进。所以,他早已不是那个不知道“好上了”和“耍流氓”是怎么回事的傻小子了。
90年代的初中生们正在通过自己的方式认识和理解这个世界。比如私下传阅各种漫画“小黄书”。其中最火的要数桂正和的“电影少女”,书中画面劲爆的那几页早都快被翻烂了。当然,他那套“DNA2”更广外人知一些,为无数精力旺盛的小男生们的寂寞长夜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那是后话。
他们年级已经开始有人偷摸谈恋爱,也净有女生托人给他递小纸条。谁叫他海爷人帅条顺,待人热情仗义呢?除了学习不咋地,别的几乎挑不出别的什么毛病。
不过徐明海作为一贯跟老师学校对着干的捣蛋分子,却一直没有发生“早恋”问题,着实让人大人们欣慰。其实,倒也不是因为他没这个贼胆,而是合适的太难找。
首先,他见着热情泼辣的就生理性犯怵,这主要得怪李艳东,以身作则地给儿子立了个避雷针。可见着温婉含蓄的吧,徐明海又觉得人娇气,怕菟丝花似的来不来就哭鼻子。好不容易有个对脾气的,徐明海嫌人模样不够尖儿,带出去没面儿。
总之,当有些同学都假模假式分分合合几回了,徐明海还保持着谁谁都看不上的风格。可恰恰又是因为这一点,海爷在年级里的形象立马高大了起来,特有范儿。
而秋实则不一样,他虽然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开朗了不少,但其实除了徐明海,也就跟冯晓晴算走得近。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要好的哥们儿。关于两性这方面的知识,你总不能指着女孩子来灌输。所以,他对好多事情还处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程度。
此刻,在这个海风拂面的沙滩上,徐明海敷衍的态度虽然让秋实很不爽,但偏那句“小祖宗”又正正好地瘙在了他的痒处,让他暗生欢喜。
秋实喜欢徐明海喊自己小名,但更他沉迷于对方万般无奈时,用那种带着宠爱意味的口吻说“饶了我吧,小祖宗”,“服了,您就是我祖宗!”。
为此,秋实一直都过得非常分裂。
在学校的时候,他既不怎么和同学说话,也懒得在老师跟前献媚,算是别人眼里那种“劲儿劲儿”的好学生。可只要一对上徐明海,就会用尽一切办法来逼他最后举手投降喊祖宗。
所以,徐明海同学压根错误估计了自己的未来,果子同学的志向远比让他喊爸爸来得远大。
“她跟你贫,你就配合?”秋实心里不舒服。
“是啊,你说万一因为我老端着,她一生气要非礼我怎么办?”徐明海一顿胡搅蛮缠,随后便反将一军,“你刚才要是在我身边儿的话,我不就有勇气跟恶势力搏斗了吗?你说你,闹着来北戴河看海的是你,末了不敢下去的也是你。这种行为叫什么来着,有个成语……”
“叶公好龙。”
“对,”徐明海一拍大腿,“没错。”
秋实搞不懂他小学是怎么毕的业。
“到底怎么了?瞧你躲这么老远。”徐明海不再满嘴跑火车,而是把依旧冰凉的空瓶子拿在手里,贴在秋实的额头上给他降温。
秋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当他走近了再看到广阔无垠的大海时,心跳就立刻开始加速,随之而来的窒息感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巨大恐惧侵袭了全身。所以脚丫子都没打湿就跑远了,说什么都不肯再近前一步。
第一次带俩孩子出远门的陈磊和周莺莺也没当回事,只嘱咐徐明海照顾好秋实,就去附近找招待所办去了。那时候不兴提前预定,大家都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赶上什么是什么。
秋实想起刚才那股子难受劲儿,依旧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于是只好努力组织语言向徐明海解释:“在电视上看不觉得,可走近了以后……我发现大海就像是个巨大的深渊,挺恐怖的,让人琢磨不透。”
徐明海觉得秋实是上学上傻了。所以孩子就不能学习太好,太好就容易出问题。没事儿琢磨大海干嘛?人家好端端的挨这儿几千几万年了,招你了?
“杵窝子就说杵窝子,”徐明海伸手勾了下秋实尖尖的下巴颏,笑着说,“还深渊,侠胆雄狮看多啦?”
秋实随即呲出一口白牙,伸出利爪,把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扑过去作势就要咬对方颈部的大动脉。而徐明海则非常配合地啊啊惨叫,一副半推半就的样子。
就在俩人闹成一团的时候,滚烫的砂砾突然漫天袭来,像暴风雨一样招呼了他们一头一脸。
第32章 戏果儿
俩人赶紧揉了揉飞进眼里的沙子,定睛一看。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3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他们模样看上去要比徐明海大一些,但身板就差远了,白斩鸡似的,各自穿着五颜六色的游泳裤衩,一站三道弯。
不消说,明摆着是来找茬的。
其中一个“三白眼”率先发声。他边吸溜着手里的冰棍,边冲着徐明海说:“孙子,刚才跟我媳妇儿没话耷拉话的是你吧?我他妈盯你半天了。你丫哪儿的啊?”
秋实见徐明海并没搭腔,便也不吭声,只留意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似乎是见他俩皆是一副不敢张嘴的怂样,三白眼便更加口无遮拦:“小兔崽子鸡.巴都没长全乎儿呢,就出来戏果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丫那臭杂拌子操行……”
这时,秋实用余光瞄到徐明海撑在地上的手悄无声息抓紧两把沙子,顿时心领神会。
随即,站在三白眼身边的那俩碎催也开始一声高过一声骂上了:“脸盆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浅的东西!你知道我们谁吗?告儿你,爸爸拳打西单,脚踢东西,镇王府井儿,戳……”
他们的牛逼正吹到兴头上,秋实感觉到徐明海出手了。于是他也抬手奋力一攘,四把沙子便像迫击炮弹一样正面击中了三白眼的脸。
擒贼先擒王的默契根本不用提前商量,早就在一次次的战斗中化作了潜意识。
三白眼猝不及防愣在原地,甚至就着沙子又吃了口冰棍——他压根没反应过来。
跟那些习惯上来先盘道套磁的人不一样,打架的时候能动手就不甩片儿汤话是海爷做人做事的一贯风格。
“呸呸呸!”三白眼拼命啐出一嘴的沙子,然后扔了冰棍怒道,“操!干他们丫的!”
事实上,在他这句话还未撂地的时候,徐明海就已经蹿了上去。火光电石间,他依靠自己丰富的实战经验,直接单手掐住三白眼的脖子便向后一撅,使得对方的叫喊声一下子呜咽嘶哑起来。
俩碎催一看这种情况,竟然不去帮三白眼的忙,反而直接扑向了看上去明显小几岁的秋实。想必是平时挑软柿子捏习惯了。
秋实一对二躲闪不及。就在他的胳膊被其中人薅住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爆破声凭空响起。
三人同时看去,只见徐明海手持半截棱角尖锐的汽水瓶抵在三白眼的脸上,一地的玻璃残片正在日头下熠熠闪烁。
原来他拿撑阳伞的铁竿把汽水瓶子给卒瓦了。
徐明海冷冷地看着那俩人:“你们再敢拿脏手碰他一下,我立刻花了这孙子,然后就是你俩。今儿谁他妈都甭想跑。”
由于徐明海流露出来的杀气过于骇人,俩人立刻白了脸,互相看了一眼后便松了手各退一步。
秋实立刻就跑到了徐明海的身边。
“自己看不住自己媳妇儿,跑我这儿摔咧子?刚才没听清楚,你们丫再说一遍,到底镇哪儿?”徐明海挑眉问。
刚才比秃尾巴狗还横的仨人这下谁都不说话了,在硬抗和跌份之间摇摆不定。
徐明海见状便拿瓶子的破碎边缘在三白眼的脸上缓缓施压。
“有话好好说!兄弟!”三白眼吓得立刻开口,喉头一颤一颤地哀求道,“别一上来就玩这么狠的啊。”
“行,那我就温柔点儿。”徐明海学着刚才秋实的手法,拿着瓶子从他脖颈处一路往下滑动,一直到胯.下才停住,“今儿不如就让我们开开眼,看一看全乎儿的鸡.巴什么样儿。”
三白眼的脸“唰”一下就绿了:“别别,我认栽!我服软儿!我们这就撤还不行吗?”
“来都来了,”徐明海又开始模仿风情万种的苏妲己,“玩儿会儿再走嘛~”
“哈哈哈……”三白眼挤出个难看的笑来,“哥们你真逗。”
“逗你妈逼逗!”
徐明海眉头一皱,直接拿锋利的玻璃尖一勾,三白眼的裤头就开了线。随后徐明海手起刀落使劲往下一割,裹在对方屁股上的小裤衩瞬间分崩离析。
秋实站在旁边,毫无防备间看见陌生人那玩意儿,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
而由于此刻徐明海拿着“凶器”紧贴着脆弱的鸟,三白眼丝毫不敢乱动。他被迫保持着无比僵硬的站姿,活像是个接受体检的男科病号。
这时过来几个人,有男有女。他们都看见了这一幕,男的坏笑着指指点点,女的则尖叫捂脸,目光却从指缝里流出来向这边觑着。
徐明海故意高声喊道:“全乎儿的就这样儿啊?你媳妇儿可真够倒霉的!”
只见三白眼的脸由绿转白,继而转红,就差爆血管。
徐明海教训了人出了气,便收了瓶子。然后他快速绕到三白眼的身后,抬起腿来就冲他屁股蛋给了一脚:“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几个。”
另外两个人急忙搀扶住了此刻已是一丝不挂的三白眼。后者立刻弯腰拾起了破碎的裤衩布头,欲盖弥彰地挡着鸟儿,连退场前的狠话都来不及撂,撒丫子就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与此同时,陈磊和周莺莺也回来了。陈磊皱着眉看着远处光着屁股狂奔的半大孩子,摇着脑袋感慨道:“看来咱们离着跟西方国家接轨的日子不远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裸奔上了?”
徐明海赶紧把手里的瓶子一扔:“哈哈,神经病呗。”
一场无妄之灾烟消云散。
晚上的时候,大人带着俩孩子找了个饭馆,拿当地各种高蛋白低脂肪的海鲜祭完了五脏庙,就驱车来到了住宿的地方。
中间这几公里的路是徐明海开的,为此周莺莺还埋怨陈磊,说怎么能让孩子开车呢?这不是瞎胡闹吗?
陈磊倒是不以为然,意思是小海手底下有准儿。开车这事儿,谁不是野着练的?马路上也没什么人,放心吧。
秋实则特别认真地表示:我不怕死。
他这赴汤蹈火视死如归的小表情把徐明海都气乐了。所幸“徐小师傅”凭本事说话,把车开得稳稳当当的,一点都没给自己和干爹丢人,顺利来到旅店的门口。
陈磊找的这个地方是算是个对外营业的干休所,环境清幽,硬件条件也很上档次。别的旅店的四人间每张床每晚8块钱,他家要12,标间就更贵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在旺季还留有空房。
不过陈磊没要性价比高的四人间,而是跟前台开了两个标间。
“当是补个蜜月!”他这么说。
改革开放了十多年,人民群众对各种洋气浪漫的西方名词早已经了如指掌。
陈磊嘱咐了俩孩子自己睡前洗澡锁好门,就和周莺莺回房去了。
这还是秋实小朋友第一次住旅店。他进到房间后觉得哪哪都挺新鲜。面前的两张单人床上铺的不是家里那种色彩艳丽的褥子,而是雪白垂直的床单。屋顶吊着个大号电扇,电视机、书桌,衣橱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阳台。秋实推门出去,握着栏杆往下一看发现是干休所的后花园。虽然现在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的清,但能闻到暗夜浮动的花香,听见嗡嗡的蝉鸣。
徐明海这时也走进了房间,他锁好门后就把正在瞎转悠的秋实拽到了洗手间,然后拿大人口吻说:“快洗澡。”
秋实看着眼前的浴缸顿时觉得回到了小时候——周莺莺拿盆给他洗澡的童年岁月。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就看见徐明海要转身离去,于是下意识一把拽住了人。
“一起洗吧。”他央求道。
徐明海胡撸着他脑袋,笑道:“傻样儿,你当这是澡堂子呢?你先洗,你洗完我洗。”
秋实想,此时此刻便是让徐明海认祖归宗的大好时机。
“你下午打架扒人裤衩的事儿,大人可都还不知道呢。”
“切,你拿什么证明我打架了?”徐明海摆出贱兮兮的表情。
秋实湿润的眼睛流露出人畜无害的纯真:“只要我说,他们就肯定信。”
“……”
一阵短兵相接后,以徐明海的完败告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服了你了,祖宗。一起洗就一起洗吧。”
秋实终于听见了那声祖宗,体会到了类似落袋为安的快乐。
其实他俩经常一起洗澡。徐明海他爸单位有澡堂子,澡票算是职工福利,一个月发一堆根本用不完。
徐明海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只留着小裤衩。他打开喷头调节水温,待水热了之后,徐明海便拿宾馆赠送的那种小包装“海飞丝”弄出了一浴缸的泡沫。
他让秋实躺在里面,自己则蹲在外面制造“海浪”,弥补小孩没能下海的遗憾。俩人顶着一身一头的乳白色泡沫闹来闹去,显得非常之弱智,完全不见了下午两军对垒时的神勇。
洗完澡,徐明海出来打开了电风扇,屋里便吹起徐徐的风。虽不够凉爽,但聊胜于无。他又从角落里找出一盘蚊香,点燃后特地放在俩床中间。没办法,秋实打小就招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