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秋实坚持。
“真拗不过你,”徐明海跨上车座,闪出前杠,“来吧,祖宗!”
秋实侧身一蹿,整个人就被徐明海从后面罩住了。
俩人穿着校服,没骑多会儿就出了汗。糨糊一样的夏天就这么粘在身上,湿漉漉的前胸和后背不断摩擦升温,濒临发酵。
徐明海一路上絮絮叨叨,仔细复盘今晚的约会,并无理搅三分地分析了女方的各种反应。说这都是“有意思”的表现,让秋实别灰心,再接再厉。
坐在前杠的人全然没理会。他正体会着来之不易的温存时刻,感受着打在自己脖颈上的男性鼻息,全身心地沉醉在北京七月的夏夜里。
一路奔波,终于回到了纸鸢胡同。车子被直接骑到院门口。
秋实下了车,可却没有进院,反而转身走到旁边一个黑黢黢的角落,把自己和与夜融为了一体。
“嘛呢,都到门口了不进去?”徐明海一头雾水,只好先把车支在一旁。
“你来。”秋实声音闷闷的,可又带着某些尖锐的鲁莽。
“嘚瑟,”徐明海走过去,“你也不怕喂蚊……”
话音未落,他猛地被人擒住手腕,后背随之狠狠地摔在了砖墙上。还没等徐明海问秋实这闹的什么幺蛾子,嘴就被人咬住了。
徐明海的脑子“嗡”一声即刻停止运转,身上像是一下子通了电,瞳孔由一条竖线放得无比大。
这是一个货真见识的吻。没有虚头巴脑的试探,没有蜻蜓点水的含蓄,上来就是搏命般的以身犯险。
秋实一只手紧扣住徐明海敏感的腰侧,然后被一阵阵不可抑止的颤栗感染,于是,俩人不由得同时发抖。
他终究还是没有听衡烨的,没有压抑住自己发自肺腑的巨大渴望。你无法要求一个溺水的人忍一忍,再忍一忍。
于是,拼命纠缠的舌尖、用力到发白的手指和翕动的鼻翼,少年的吻就这么隐晦地,喧腾地,无声无息地发生在这条汹涌着盛夏热气的胡同里。
远处的路灯昏暗不明,浑浊的灯泡上萦绕一团团不知名的小飞虫。两人彼此急促的喘息和心跳被周围过分的寂静弄得如雷贯耳。
直到远远传来的狗吠声终于让徐明海回过神来。
他奋力拔下嘴,然后无可避免地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起。秋实的眼神像是抵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徐明海的心狠狠“咯噔”了一下,神经从发梢一直紧到脚趾。
“你抽什么风?!”
似乎直到此刻,徐明海才意识到,那个奶乎乎的果子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站在面前的人,带着了一种巨大的,陌生的、来自同性的压迫感,让徐明海简直不敢认。
而且,他们贴得太近了,下半身的变化就像是白纸上的墨迹,一览无遗。徐明海不由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像被火燎到一样,一下把人推开。
“你他妈是不是想姑娘想疯了?那也不能拿我练手儿啊?”?徐明海抬起胳膊快速蹭了蹭嘴,语焉不详地骂道,“操,都肿了。”说完,顶着一脸不均匀的红晕转身就走。
秋实急忙上手阻止,不想下一秒便被巨大的冲击力抵到墙上。俩人的姿势顷刻又恢复成了刚才的样子——只是彼此的位置换了一下。
“果子……”徐明海的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冒着寒光,“不管今儿你是电影看魔障了,还是没姑娘憋的,咱都得约法三章。一,以后再不许跟我这么闹;二,江爱芸的事情我他妈不管了,你爱追就追,不爱追就歇菜;三……”
他顿了顿,从牙缝里缓慢挤出四个字:“别、不、学、好。”
这话像把锥子,一下就楔进秋实的心里,把刚刚接近于癫狂的满足和幸福一丝不留地挤了出去。秋实刚劲地仰起脖子,死死看着徐明海反问:“我要是就不学好呢?”
“你什么意思?”徐明海的眼神锋利起来。
秋实心中经年累月的惶惶和陡然迸发的无畏,在这一刻终于兵戎相见。他指名道姓,声音微颤且坚决:
“徐明海,你就是我的“不学好”。除了你,我谁都不要;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喜欢。”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对于徐明海来说不亚于原子弹,炸得他魂飞魄散。以至于多年之后,每当想起那晚的画面,徐明海心里仍然能感受到巨大的光辐射和冲击波。
“你……你……”徐明海活这么大,头回失去语言组织能力。
秋实则再接再厉:“我不光是喜欢你,我还想跟你好上一辈子。”
徐明海还在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你是不是傻了?咱俩他妈的都是男的!”
“我不在乎,我就是同……”
话还没说完,响亮的耳光就像突发的闪电一样击中了秋实的脸颊。这一巴掌打下去,像是按下了整个世界的暂停键。半晌俩人谁都没说话。
年少轻狂不知进退的岁数,拳头比脑子要快上一步。
徐明海的手垂在身体的一侧,微微颤抖。
秋实任由脸上的火辣漫延,直到烧出眼里一层薄薄的泪。他隔着这层水雾用眼神围剿徐明海。
“哥,我让你恶心是吗?”
徐明海没搭茬。他转身径直走到了自行车那边,踢开车撑,头也不回地把车抬进院里。
就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前,秋实听见徐明海于黑暗里说:“今的事儿我当你是说胡话,以后别提了。另外,骑车要是怎么都学不会,就抽工夫办张月票,上下学都方便。”
第51章 虎口脱险
深夜的院子里存着两处心事。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徐明海闭上眼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躲开秋实千瓦亮度的目光和飞蛾扑火的语气。
那句被自己活生生打断的话,说完和没说完没什么区别。徐明海想,这祖宗到底是打什么时候起有了这苗头的?而自己愣是一点没察觉?更令人无力招架的是,他居然敢就这么大喇喇把话说出了口,连一丝的余地都没给留。
徐明海挺尸似的躺在床上逼自己装鸵鸟,奈何脑子不听使唤。
“哥,我让你恶心是吗?”
徐明海想要是恶心就好了,可偏偏嘴上跟涂了生姜似的,热辣辣的疼;身体里埋着无数个打火机,嫩红色的火苗舌头似的这儿舔一下,那儿撩一下,无休无止。
异样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徐明海气得一咬牙,跳下床就奔去院里。
他用力拧开龙头,弯腰直接拿脑袋抵住喷涌而出的地下水。管子里的水逐渐由温热变得乍凉,顺着耳朵和脖子把上身全部洇湿。随着热度褪去,感官由敏感变得麻木。
过了好久,徐明海终于抬起滴着水的脑袋,伸手狠狠抹了把脸,然后故意不去看南屋窗帘后那孤零零的影子,给了对方一个赌气的后脑勺。
随着徐明海再度离去,秋实重新躺到床上。热辣的感觉仍然粘在脸上,随着黑暗一起膨胀,有种阒寂的浓烈。
徐明海打架什么风格,出手有多重,秋实心里自有一本账。说白了,巴掌落下来的瞬间,他就判断出徐明海到底是舍不得。
他俩就像是两株藤蔓幼苗,纠纠缠缠相依相伴地长起来,刀砍不断火烧不开,何况这外厉内荏的一巴掌?
事已至此,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该亲不该亲也亲了。秋实此刻心底反倒是澄清一片,甚至埋着一种隐隐的兴奋。他于是盯着头顶白茫茫的蚊帐顶开始未雨绸缪。
秋实想,要是徐明海明天装傻充愣,他就灌顶醍醐;要是徐明海手起刀落,他就以身饲虎。反正,哪怕是互相残杀也不能如徐明海所愿,就这么人鬼两不扰地活着。他受不了,办不到。
次日早上,失眠整宿的徐明海比平时早了整整一小时起床。他揉着眼睛连连打着哈欠,推开屋门跟院子里晨练的张大妈打招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嘿!”张大妈甩着胳膊打趣他,“今儿怎么没等着你家果子叫早儿啊?”
徐明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站在水管旁边刷牙洗脸五分钟解决战斗,然后拎起书包,转身推上车就出了院门。
不承想,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要人命的祖宗居然已经站在外面守株待兔了!
猛地撞见,徐明海心虚得连直视都做不到,仿佛他才是“不学好”的那个。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去吃早点,”秋实颠了颠肩上的书包,口气一如往常,“咱吃炒肝包子还是油饼豆腐脑儿?”
“我吃?我吃屁!”徐明海气得口不择言,嚷嚷完又怕秋实跟昨天夜里似的上来就抽风,于是做贼似的看了看胡同里来来往往的街坊,压低声音问:“你现在清醒了吗?”
“嗯,清醒了。”秋实看着徐明海的眼神清澈如水。
还没等徐明海把胸中存的这口气吁出去,就听见秋实说:“你告诉过我,只要是真心喜欢就只管追。天塌下来你给你扛,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打退堂鼓。否则不配当你弟,跌份。”
“咳咳咳……”徐明海顿时被嗓子眼的吐沫呛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穿越回那天,给多嘴多舌的那傻逼一肘子。
秋实咬着嘴唇,整个人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匪气:“徐明海,你有本事就把我打得下不来床,上不了学。要不,我就从现在开始正式追你。”
青天白日里,热烈赤诚的话就这么径直砸了过来,徐明海仿佛听见自己脸上毛细血管噼里啪啦爆裂的声音。
半晌,徐明海六神终于归位。他二话不说直接蹿上车,然后使出吃奶的劲一踹脚蹬子,虎口脱险似的往胡同口奔去。
秋实有备而来,拿出体育课耐力跑的架势紧随其后——身体力行地演绎了“追”这个动词的双重含义。
于是,在北京某条暴土扬长的马路上。一个在前面屁股不沾座儿直立狂骑,一个紧随其后撒丫子穷追不舍。惹得部分群众以为是体校学生在备战三年后的亚特兰大奥运会。
途中,逃命的人忍不住回头勘察敌情,不想年轻猎手奔跑的姿态就此便活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好多年后,徐明海总能梦见在烈日下冲自己急奔而来的人。少年的脸上充满青春无畏,眼睛里有种势在必得的光。徐明海见到他,立刻无比激动地伸出手臂试图接住对方,而那人却如幽灵般直接穿身而过,越跑越远,直至不见。徐明海于是陡然惊醒,气息紊乱,形容不出的难受在胃里扭动抽搐。
而此时此刻,尚不能洞悉命运为何物的徐明海在某个小岔路口钻进条陌生的胡同,然后隐身成功。
他见终于甩掉了尾巴,于是便停下车擦汗喘息。谁知剧烈活动后的饥饿感突然来临,附近也没有早点摊,徐明海稍只得微歇了片刻,便揣着发出鸣叫的肚子朝学校方向骑去,不敢想放学时的场面。
教室里人不少,抄作业预习课文聊天逗闷子的,都挺忙。有男生见徐明海蔫头耷脑地走进来,便笑着问:“海爷,您今儿是从护城河里游到这儿的吗?”
徐明海没心情贫,一屁股瘫在自己座位上。他喉咙里干得冒烟,想让兄弟帮着买瓶水,可嘴还没来得及分瓣,就听人说:“呦,果子,找你哥啊?”
徐明海猛一抬头,只见那祖宗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视线里。他的发梢、鼻尖、下颌都挂着密密的汗,却不见狼狈。往教室门口一站,天生就是道好景色,引得女同学的目光粘上去就撕不下来。
秋实一手拿水,一手拎着冒着热气的塑料袋,微笑搭腔:“嗯,我哥今儿起早了还没来得及吃饭。我给他带的煎饼,俩鸡蛋不要香菜。”
第52章 拿你弟当媳妇儿
同学帮秋实把东西拿给徐明海,同时酸道:“海爷,你上辈子积什么德了?就我家那小兔崽子要是有果子十分之一懂事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徐明海接过吃的,扬起脖子猛灌了几口水,然后开始低头撕咬煎饼,像是决心要把自己噎死,然后听见听秋实说让他放学等着自己。
“真逗,”有同学把话接过来,“你哥不天天雷打不动接你吗?有回你先颠儿了,徐明海跟猫闹春似的,急得差点儿上了房!”
“滚蛋,你丫才闹猫呢!”徐明海骂完人,眼睛看着教室屋顶的白炽灯,手指着秋实,瓮声瓮气地说,“赶紧回去上课,以后没事儿别来我们班!”
话音未落,班主任突然现身。
“秋实来了?”
“陈老师好。”秋实礼貌地和她打招呼,“我给我哥送点东西,这就回去。”
陈老师是语文老师。她擅长把“喜欢”俩字搁在瞳仁里,“糟心”俩字放在眼白上。因此,待见谁,烦谁,一目了然。
此刻,她用瞳仁看秋实,又用眼白扫了扫徐明海,最后掏出块淡蓝色的手绢,给可人疼的好学生擦汗。
“别听你哥的,他真拿高二三班当自己地盘儿了?你想来就来。还有,别只顾着自己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也拽拽你哥,就当是帮陈老师减负了。”
秋实弯了弯眼睛,用细小且沙哑的声音一语双关:“我哥不听我的,他说……说我’不学好’。”
陈老师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扭头质问自己学生:“新了鲜了徐明海,我请问你有什么立场说秋实不学好啊?哦,他不学好,你学好?!好在哪儿呢?我怎么拿着放大镜都找不着啊。”
“陈老师,徐明海帅啊!”同学们笑着起哄架秧子。
“帅能当饭吃?”陈老师的价值观非常朴素,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紧接着她又拿贾母宠宝二爷的语气说,“再说人家秋实也帅啊,不照样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