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俩人还有个买房梦。只是随着北京的房价撒泼打滚儿翻跟头似的上涨,这梦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其实,这不光是他俩的梦,也是芸芸众生的梦。大家于世纪末紧赶慢赶,都想尽早过上闪亮新生活。于是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毛驴在拼命追赶拴在脑袋顶上的胡萝卜,狼狈又觉得充满希望。
秋实拽起徐明海的胳膊:“还是去吃“加州牛肉面大王”。”
“就不!我就要吃“必胜客”!”徐明海熊孩子上升,抓起秋实的手左摇右晃,就差一屁股坐地上哭了。
“你又不爱吃这东西,”秋实拆穿他,“有一回衡烨请客,你只咬了一小口就不吃了。”
徐明海把胳膊搭在对方肩上,低低哑哑地问:“那怎么了,我媳妇爱吃不得了吗?”
秋实这个有名无实的“媳妇”听了,感动之余依旧坚持己见:“等以后再吃也一样。”
“绝不一样,这个我特有经验。”徐明海说,“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等长大了再买来吃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也不是那个心情了。”说完,他使劲把人推进去,“祖宗,您行行好,给我个面子让我过一回大款瘾行吗?”
徐明海反正想开了。未来在哪儿呢?不在明天,不在后天,就在此时此刻。
最后,俩人还是坐到了餐厅落地窗旁的软沙发上。
“对了,提起衡烨,”徐明海一面点菜一面问,“他出国以后联系过你吗?”
秋实摇头:“没有。”
徐明海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烨子也真够神秘的。我印象里他好像突然一下就不来找咱们玩了。等再听到他的消息就说去新西兰读书,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就留在那边儿了。”
“留在那边儿也挺好的,新西兰多美啊。”秋实顿了顿,“希望他一切顺利。”
俩人聊着,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来热气腾腾的比萨饼、意大利肉酱面和薯条汽水。
“饿死我了!”徐明海用叉子挑起细细的长面,吩咐道,“快吃快喝,吃完咱去看电影。美国大片儿,特火!”
浪漫温馨的约会气氛本来好好的,被徐明海这赶景点儿似的口气一催,就不剩什么了。可秋实还是很开心,他咬着烫舌头的面饼,看着徐明海吃意大利面愣吃出了打卤面的架势,心里不由得滋生出一股幽暗绵长的爱意。
他似乎可以勾勒出俩人老了以后的光景。那时,自己肯定已经咬不动饼了,而徐老板想必依旧可以英姿飒爽地吸溜面条。
吃完“必胜客”,俩人直接跑到不远处的红楼电影院。听冯源说,这里正在上演“碟中谍”。
他们走到售票窗口一问,好位置已经全部卖光。不过徐明海压根儿也不想要什么所谓的好位置。他买了两张最后一排的票,满心欢喜带着人往里走。
徐明海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先尽快恢复亲亲摸摸,再筹划“大事”。说起亲嘴拉手,还有比电影院这种谁都看不见谁的的地方更合适的吗?
俩人在一排找到对应的号码,刚坐下全场就熄了灯。徐明海握住秋实的手,细细摩挲。
派拉蒙影业的片头闪过,秋实趁着周围一片莹黑想把头靠过去。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把重量转移到徐明海肩上。大荧幕上就“砰”一声,什么人被炸得血肉横飞。与此同时,隔壁座位上的孩子“哇”就哭了起来。
这严重刺激耳膜的嚎叫让俩人不由得同时哆嗦了一下,立马正襟坐好。
“爸!爸我不看了!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找什么妈?”当爹的急了,“电影票一张25呢!不许嚎了!给我安静!”
接下来的时间,徐明海和秋实的约会就在三不五时的哭声中进行。这么一来,什么亲热的心思都没了,秋实干脆认真观影,然后小声跟徐明海讨论:“男主角挺帅的。”
徐明海的心情这叫一个郁闷,于是在散场时狠狠瞪了瞪那个不着调的爹。
他俩随着人流走出放映厅后,徐明海一摸兜却发现车钥匙不见了,于是说要回去看看是不是不小心掉座位下面了。
秋实要去上洗手间,俩人约好一会儿电影院大门口会和,便分头行动。
大厅的卫生间乌泱泱全是排队等着放水的人。秋实有些着急就向路过的工作人员打听。人家一指说贵宾厅旁边也有一个,他便朝着里面走去。
这个卫生间明显干净整洁不少,里面只有一个男人在洗手。秋实走进去,对着小便池就开始放水。
奇怪的是,那个男人明明一副刚方便完的样子,此时却不着痕迹地凑到秋实边上,缓缓拉开拉链。
秋实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似乎在看自己,于是飞快解决完去洗手。与此同时,那个男人就像个影子又贴了过来。
这下,饶是秋实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他遇见了“同类”。秋实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这是个西服革履,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这一眼似乎给了对方勇气。男人开口,单刀直入:“能认识下吗?”
秋实没说话。他想,自己应该马上离开,省得惹麻烦。可无端端的,耳边却响起九爷的话:下回逮着机会,让他姓徐的知道知道你多可人疼!
这里面暗含的意思生生绊住了秋实的腿。
“我没恶意,”那男人轻咳一声,继续问,“你多大?”
一个阴暗的,不体面的,甚至有些无耻的念头在秋实脑子里迅速成型。他面无表情,心中却波涛汹涌。然后他干脆继续对着这个陌生男人保持沉默。
“你家里人……管你交朋友吗?”男人边说边又靠近了些。
“你问这个干什么?”秋实终于开口。
男人笑了笑:“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什么人。”
秋实反问:“我是什么人跟你有关系吗?”
“我想有,”男人应付起这种场面像是游刃有余,他把话讲得很直白,“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带你去燕莎,去赛特……”
“不需要。”秋实拒绝得干脆。
“哦,呵呵。那要不咱们互相先熟悉熟悉,一起吃个宵夜。我带你去东安门的香港美食城。对了,你吃过三文鱼捞生吗?”
他步步前进,秋实步步后退,直到身后再也没有空间。
“你还是学生?就在这附近上学吗?”男人抬起胳膊,用手撑住墙面把人圈住,同时他的目光渐渐有些失控,流露出馋涎的意味,“你可真年轻,真漂亮,身材也好,那东西也……”
秋实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在他准备放弃九爷这个“无风不起浪”的桥段,同时抬起腿来给对方一膝盖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狂吼:
“操你大爷!敢动我的人?!我弄死你个臭傻逼!”
第69章 水开了,灌暖壶
说时迟,那时快。
男人甚至来不及把一脸春色敛起,就被一猛子蹿过来的人薅住高级西服的领子。他重心不稳往后一仰,当场屁股着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咣当”一声。
秋实下意识眯了下眼。这动静听着就挺疼的,估计大哥近几个月都没心情带谁去香港美食城了。
倒在地上的人还试图挣扎反抗,无奈年纪体能经验技巧无一占优势。年轻人的拳头劈头盖脸,每一下都似有千金之重,砸得他眼冒芒星,耳鸣不断。混乱中,他只得一面用手紧紧护住头部,一面大喊:“我没怎么他!”
“你还想怎么他?!”徐明海狂怒,“今儿我非花了你丫的!”
紧接着又是一顿乱拳。
眼瞅着再这么下去得出人命,秋实赶紧跑到徐明海身后,一把抱住暴走中的人,同时冲着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的大哥说:“赶紧滚,这儿没人跟你吃宵夜。”
男人见势原地打了滚儿起身就跑。
“操!有种你丫别跑!”
说话的功夫徐明海见人便已奔出厕所,心下更火儿了。
他奋力挣脱开秋实的钳制,余光扫到一把杵在旁边的大墩布,立即把家伙抄在手里打算去追杀穷寇。
徐明海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秋实心里却清楚。如果真让他出了这个门,性质可就变了。众目睽睽下动手伤人,不直接被扭送派出所去才怪呢。
何况,今天这事儿,大哥多少算是吃了俩人的瓜落儿,秋实稍稍有些于心不忍。他不得不拿出欧阳海拦惊马的气势,“噌”一下堵住门,先一步断了徐明海的去路。
“你,你,你还护着内傻逼?!”徐明海一张嘴就往外咕嘟嘟冒酸水,话都说不利索了。
秋实抢墩布:“咱不跟傻逼一般见识!”
徐明海不松手:“我他妈就要跟他一般见识!”
“至于吗?”秋实无奈,“他又没怎么着我。”
“至于!”徐明海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没过脑子就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丫肯定看见你那儿了!”
秋实听了这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这回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而一方面,他又觉得对方这醋吃得压根儿就不在点儿上!
“这是男厕所!看见就看见了!谁没有啊?”
“什么?”徐明海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追问,“你的意思是还看见了他的?”
“……”秋实彻底无语。
就在俩人仍在死命抢夺墩布的时候,看厕所的大爷哼着曲儿晃了进来。
“呦呵,我说您二位这电影看得够上头的啊,还没出厕所呢就比划上了?”大爷二话不说就加入抢墩布的行列,没好气儿道,“给我给我!我还得干活儿呢!”
被人这么一打岔,徐明海松开手气得转身就走,走的同时还不忘还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一听秋实还挺有耐心跟人赔不是,徐明海更郁闷了。他黑下脸撒开腿一路跑出影院来到停车的地方,扶着车门连续深呼吸了半天,才把火强行压下去。
刚才厕所里乍见的画面如同浪头一样,来得太过猛烈,一波波打在徐明海的神经上,让他压根儿来不及分析形势,只凭着雄性与生俱来的本能直接上演全武行。
而此刻的大街没了白日的喧嚣,逐渐冷静下来的人突然有了某种迟来的顿悟。
原来,果子并不真的是自己的果子。他会被人搭讪,被人垂涎,被人图谋不轨地压在墙上夸漂亮。
徐明海愣了好久才消化掉这个根本是显而易见的信息,为了缓解胃里翻涌的酸水,他掏出烟,然后看见自己关节处红肿一片。
操,今儿没发挥好,真该再多揍那个傻逼几拳。不要脸的老流氓!徐明海暗骂。可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老流氓看上去挺体面。至少,比自己这个“徐老板”显得有派多了。
醋意还未退去,危机感立刻飞扑上来,都不带让人缓缓的。徐明海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同时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有钱怎么了?再过10年,老子一定比他混得牛逼!
远远的,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徐明海赌气不抬头。直至一只手出现在视线里,扯走了嘴里叼着的烟。
“烟抽多了对肾不好。”
“没听说过!”徐明海下意识反驳,“那是对肝不好!”
话音未落,秋实一把搂住徐明海的腰,继而把人按到车身上。
四下无人,正是说情话诉衷肠的好时候。
“那也不行。不管是肾还是肝,哪儿不好都耽误我跟你过一辈子。”
这话好似灵丹妙药,落在耳朵里就解了徐明海体内一半的毒。
“哼,少卖好儿。”徐明海坚持住不被人忽悠,“承不承认错误?”
“我错了。”秋实特别配合。
“说说错哪儿了?”徐明海拿上乔了。
“我吃饭的时候不应该喝汽水,不喝汽水的话就不会去上厕所,不上厕所就不会给流氓可乘之机……”秋实把嘴抵在徐明海的脸颊上,拿舌尖在上面寻寻觅觅,“哎,我的酒窝儿呢?”
徐明海才不肯大方展示招牌笑容,只继续板着脸教育人:“下次再碰见流氓跟臭来劲,别废话直接踹丫的!踹坏了有我给你撑腰!”
“好,知道了。徐老板好劲啊,系西城区揸FIT人。”秋实把“甜”字明晃晃摆在脸上,“明海哥,返屋企啦!哒唔哒?”
古惑仔系列电影正在大流行,秋实故意拿京腔把这话讲得很搞笑。
哒?一点都他妈的不哒!徐明海看着眼前表现得过于乖巧的人,体内剩下的一半毒开始蠢蠢欲动,充斥在胸口,让人喘不上气来。他不露声色打开车门,俩人坐上去后,车便一路朝着胡同驶去。
路上,秋实不时观察着身边面沉似水的人。一方面他觉得今天这剂药下得有点猛,回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怕;而另一方面他又无法阻止自己从徐明海爆发的醋意中汲取出大量的甜,够他咂摸好久。
离着胡同还有不到两站地,徐明海一脚踩下刹车。随后他熄了火推门下去,二话不说便从另一侧拽起人往荒地里跑。
秋实认识这里。这是那个废弃多年的闹鬼工地,几年前他曾被人“绑架”至此。那时的惨绿少年正处于青春期的巅峰时刻,一肚子爱恨情仇正愁没地方消化,结果当某个猪头拿刀刚一吓唬人,自己就抄砖把人拍了。想想,真是混不吝的岁数。
荒地里没有灯,只有天上的月亮给他们脚下照着亮。秋实感受到一种近乎梦幻般的召唤,期待和欲望逐渐滋生于腰部以下,热滚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