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总是在不该转的地方,轮流转起来。
喝着杯底已经没什么气泡的啤酒,长时间的运转让颜凉的太阳穴一阵阵抽痛,可他仍愿意自虐般挖掘着记忆的碎片,试图从中拼凑出一些什么。
比如说真相,又比如说……真心?
如果他还有的话。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颜凉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到多么失望,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宁曦”和“秦渊”两个身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为了一体……成为他现在所见到的这个,矛盾又有点儿蠢的男人。
说实话,还挺有意思的。
颜凉摩挲着易拉罐冰凉的表面,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想见那人,想看到他因为自己知道真相后大惊失色的模样……唔,那一定很有意思。
深夜时分,颜凉借着夜色,送回了有点喝上头的程悦,又独自返回房间里,洗了个澡草草睡下。
屋子里烧烤的香味还未散去,哪怕是刷过了牙,孜然霸道的气味仍然留在口腔里。颜凉有点儿不太舒服的舔了舔牙齿,一下子没了睡意。
他睁开眼,拿出手机,微信的消息栏仍挤满了那个人的问候,颜凉往下划拉,看见记录的最后,几分钟前,那人小心翼翼地发来了一句:“我明天可以去探班吗?”
颜凉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浮现出对方有些闪烁却带着憧憬的目光,心口间似有难以言喻的酸涩蔓延开来。他眯了眯眼睛,按捺住那莫名其妙的悸动,犹豫片刻,慢悠悠打下一个“好”。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宁曦。
哪怕他早就不是记忆中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但宁曦这个身份,在颜凉这里,是有特权的——尽管,他们都回不去了。
……
秦渊吃了药,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听到了特定的铃声,一个激灵猛然睁眼,伸手就去够床边的手机。
屏幕的光芒刺得他双眼干涩,却还是不及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回复来的触目惊心。
秦渊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抱着手机,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直到都快不认识那个字了,才终于闭上酸痛的眼,长吐一口气。
光凭颜凉没有刻意避开他这点,都足以几宿都没有好好休息的大少爷,睡个好觉了。
……
到了次日下午,要拍一场雨天的戏,颜凉穿着单薄的夏衫坐在轮椅上,人工的暴雨兜头撒下,将他浑身淋了个湿透。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男女主角正打着伞,在大雨中浪漫的拥吻……
这是一个十分扎心的场景,颜凉的表现也一如剧本所描述的那样,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盛满了积水的轮椅上,冰冷的金属贴合着被谁浸湿的衣衫,冰冷的温度越过薄薄的防线,刺进了心里。
一股寒意从脚趾开始蔓延,他深吸一口气,却被瓢泼的雨水呛入了喉咙,却又因为害怕被热吻中的二人发现,只好捂住口鼻,生生将那反上来的酸涩吞咽下去。
雨幕中,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秀气的眉眼间雨水肆虐,划过眼角,不知是否有带走温热的液体,
无法行走的双腿软软的躺在轮椅上,与他拼了命也要挺直的后背相悖,他已经失去了爱情,不愿再失去一星半点儿的尊严……
距离雨幕不过几米的距离中,仍是阳光明媚。
薛延正举着一把太阳伞,与站在镜头后的大少爷并肩站着,后者的目光专注的望着场地中央,喷洒的雨帘将世界分成了两个,唯有风扬起的一点儿水珠扑在脸上时,才有点真实的错觉。
颜凉演技很好——这一点,秦渊自然清楚,但他还是第一次不隔着屏幕与镜头、而是用肉眼去注视着那人演绎另一个灵魂。他看着那具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扣紧了轮椅把手、青筋暴露的手背,只觉得心都拧到了一起。
颜凉是个情绪内敛的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淡定——以至于,这还是秦渊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伤心。
泛红的眼圈、抿紧发紫的嘴唇,以及为压抑急促呼吸时难以自持的颤抖……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割着他的肉,剜着他的心。
……我永远都不想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烈日当头下的大少爷迷迷糊糊的想着,直到那流淌的水渍滚着泥沙弄脏了他的皮鞋,才被薛延拽着倒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后者吓了一跳:“秦总?”
“……我没事。”秦渊揉了揉有点儿水汽的眼角,深吸一口气:“你说,现在投钱,还能改剧本吗?”
薛延:“?”
看着对方几乎快要把问号顶在头上的表情,大少爷深吸一口气,刚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见导演喊:“咔!”
人工洒水器缓缓停了下来,小助理抱着毛巾冲上前去,披在有些发抖的颜凉身上,推着轮椅准备带人去休息室换衣服,
“多谢……”深秋时分,被这么淋了个透心凉的确不太好受,颜凉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就感觉到轮椅忽然停了下来。
“我来吧。”秦渊迈着有点急促的步伐赶上,不由分说抢走了小助理的工作,薛延看着对方有点懵的表情,苦笑着上前打圆场。
轮椅在地上拖出一长串的水渍。
颜凉擦完了脸,开始擦头发:“你什么时候来的?”
因为刚才的情绪比较压抑,他的嗓子有些发哑,听起来干涩得很。
“也就……刚到。”秦渊看着对方发梢之下露出的一截后颈,被雨水泡过之后,白皙得像是发光:“颜哥,”他唤了对方一声:“你演的真好。”
“毕竟是吃这碗饭的。”颜凉笑了笑,转头来看他,半干的黑发贴在脸侧,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下来,丝毫不见雨幕中的悲伤压抑。
可秦渊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有点红,鼻子也是。
“你刚才……”大少爷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你刚才哭了吗?”
“嗯?当然啊,这里的剧情我不是就应该哭么。”颜凉揉了揉眼睛,“不过我不是那种演了就走不出来的人……”
“但是我不想看见你哭。”头顶轻飘飘落下来这么一句,语速很快,甚至有些含糊。
可颜凉还是注意到了,他顺势抬起头,看见的却只是对方紧绷的下颌。
“小曦?”
“抱歉,我……”一听到这个名字,秦渊下意识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表现得有些过头:“我太、太入戏了,你演的太好,我看着难受。”
“这就受不了了呀。”颜凉笑着往后靠了靠,湿漉的发顶抵在对方的臂弯处,不轻不重地贴着:“那我之前还演过更严重的呢,什么受伤啊复仇啊……好像还有一次从悬崖上跳下来了?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克服恐高的……”
秦渊的心脏颤抖了一下,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对方的脸。
因为在这次以前,他完全没有探过颜凉的班,甚至连对方的作品都只看过一部……
“小曦是个感性的孩子。”那个温柔地声音里带了些感慨:“所以会难过也是正常的……若是实在不想看的话,下一次,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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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明明是轻飘飘一句话,也没什么尖锐的意思,偏偏秦渊就跟生吞了一根长针,穿透了五脏六腑……他好一会儿都没发出声音,扶着轮椅的手臂有些发抖。
“小曦?”颜凉见他面色惨白,抬手碰了碰对方的下巴,他的手指被水泡过,几乎没有体温,而像是一块被冻过的冷玉。
秦渊仓惶间咬破的嘴唇,他吸吮着小小伤口处的铁锈味儿,沉默了片刻,才小声挤出一句:“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我没有这个意思。”颜凉像是有些错愕,他叹息似的开口:“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可你分明是想把我推开。秦渊委屈地想着,一颗心都快拧出水来。但宁曦不该是这样消极,所以他又强迫着自己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我知道的。”
颜凉看着他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很是担心地安抚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要来看我,我自然是很高兴的。”
秦渊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真的吗?”
难过是一句话,不难过也是一句话。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牵着走的情绪,只是有些小雀跃地加快了步伐,轮椅嘎吱作响,颜凉随着摇晃了几下,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假话,却又在看见对方眼底的高兴时,真情实感的笑了一下。
这小子被蒙在鼓里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就这种程度,他是怎么想着能一直瞒着自己的?是骨子里那份被消磨掉的天真,在经历了种种之后死灰复燃,再度开花了吗?
这么想着,颜凉的心一下子有些软了,他舔掉嘴唇上冰凉的水珠,没再说话。
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到了休息室,颜凉关好门,就在更衣室里脱起了湿衣服。洗浴间的空间较小,他一个大男人在里头不好转身,在外面脱光了进去反而是更好的选择。秦渊没料到对方动作如此麻利,等他反应过来,一眼就瞥见了那人白皙单薄的身体。几个月的卧病在床让颜凉那本就不太发达的肌肉消失干净了,以至于看起来有几分曾经没有的脆弱感。
“颜颜颜颜哥……”大少爷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下腹,脸上就跟煮开了的水似的,“哗啦”一下沸腾了起来。他咬着大舌头,眼睛乱撇不知往哪摆:“你、你干净的衣服……在、在哪,我去给你拿。”
“在607的箱子里。”颜凉脱掉了湿透的外裤,这会儿身上仅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薄薄的布料贴合着皮肤的线条,他光着又白又长的腿,弯腰捡起裤子,从里面摸开锁的牌子。
秦渊站在他侧边,一不小心看见衬衫下摆露出的一小节内裤,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
等颜凉终于从湿成一团的布料里翻出钥匙,秦渊已经不得不侧过身来遮住腿间起反应的部位……他几乎是僵硬地接过了钥匙,转身听着身后传来衣服落地、以及门开关的声音后,才终于缓缓放松了脊背。
……憋得太狠了。
喜欢的人近在眼前,无法拥抱也无法亲吻,甚至连说话都得小心拿捏分寸……秦渊将额头抵在贴储物柜冰冷的铁皮表面,做着深呼吸。
身后的洗浴间里传来沥沥水声,像是尽数泼洒在他的身上,从头到脚都狼狈了个彻底。
秦渊瞪着眼,死死望着自己起反应的位置,一时又羞又恼,恨不得一头撞晕算了……并不算宽敞的更衣室里,回荡着男人低沉嘶哑的喘息声,过了大概一分钟,他像是认命似的,将手缓缓伸下……
颜凉的头发都弄湿了,趁着休息的机会顺带洗了个头,多花了几分钟时间。等他在里面擦干了身体,才想起来换洗衣服还在外面。
于是他敲了敲门:“小曦,你还在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寂静,洗浴间的隔音并不算好,隔着并不厚重的木板门,他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秦渊才回答道。
“我在。”
虽然他尽可能压制了气息,但却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微喘,颜凉眯了眯眼睛,莫名觉得此时如果突然拉门出去,会看到一些……嗯,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手指下意识握住了门把,扭动的把锁发出齿轮摩擦的声音,颜凉还没拧到底呢,就听见门外人惊慌的语气。
“颜颜颜哥,你还没穿衣服呢!”
“我当然知道。”颜凉不紧不慢地将湿漉的额发向后梳起,晃了晃发梢上的水:“都是男人,还怕这个吗?”
话音刚落,他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喘息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像是万分紧张着什么:“颜哥……”
秦渊的声音都变调了:“我给你拿、给你拿衣服,你不用出来……”
话到最后他还挣扎着想找一个正常的理由:“小心再感冒了!”
颜凉没急着回话。
他靠在门板上,听着房间外面凌乱的脚步声,混杂着金属磕碰的声响,后者莫名有些暧昧,就像是……
不等他细想,秦渊似乎终于收拾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颜哥?”
颜凉眨了下眼睛,后退到正常的位置上,拉开门缝……
一只结实的手臂伸了进来,拿着干净的换洗衣物,一溜烟塞进对方怀里,不等颜凉再说点什么,对方就和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唰”地将手臂收回去,甩上门。
颜凉:“……”
他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低头穿起了衣服。
十分钟后,颜凉着装完毕,推开门,伴随着尚未散去的水汽一起涌出洗浴间。更衣室里的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秦渊坐在离他最远的储物柜旁边,低着头。
在颜凉的角度,难得可以看见男人头顶的发旋,他忍不住走上前,上手揉了一把。
秦渊差点跳起来。
这时候颜凉才发现,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眼睛是血红的,有点儿发白的嘴唇上布满了牙印,垂在身侧的手指抖得厉害,这会儿紧张的抓住裤子的测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还注意到,男人的衣衫有点儿凌乱,翘起的一部分衬衫挂在腰上,露出西裤金属制的皮带……
唔。
颜凉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