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这男人叫张茂明,是永安派出所的一个小片儿警。今天他不当值,穿着背心裤衩,趴在按摩店的床上。林安文正把他的关节掰得咔咔直响。
“你怎么问这个呀?”张茂明趁着被掰脖子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帮忙搓艾柱的少年。
林知夏白净俊秀,一双乌黑机灵的猫儿眼,比女孩儿还讨喜几分。
张茂明顿时警觉。
“小朋友,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大人?”
这话一落,林安文停了下来。按摩店里其余的客人,连着老板娘刘姐,都朝林知夏望过去。
“哎,不是我!”林知夏忙笑,“是我在新闻里看到有小孩出了事,对相关的法律很好奇,就找叔叔问一下。”
林安文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张茂明趴了回去,“永安这里有些二流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小孩子放了假不要乱跑——哎哟,林师傅,您轻点!”
“轻点就掰不正。”林安文说,“老张,你这腰可得多注意点……”
林知夏低头继续搓艾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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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傍晚,盛朗顶着一头热汗,从修车厂返回盛家的小旅馆。
饭馆堂子里依旧空得连偷油的耗子都看不到,厨房里冷锅冷灶,盛广全似乎也没有开张的打算。
“你外婆下午过来了一趟。”盛广全正在后门口抽烟纳凉,“她拿了点东西给你,我放在冰柜里了。”
盛广全为了省电,冰柜的档位一直开得最低,开门扑面而来的那一丝凉气就像将死之人吐出来的那口气。
几个苹果和一瓶鲜牛奶搁在冰柜里。
这都是老人家经常会给自己拿来的东西。尤其是牛奶。盛广全可不会买给儿子,也只有外婆经常买给外孙喝。
盛朗拎着水果和牛奶回到了天台上的棚子里。
天气已闷了两天,一场盛夏的暴雨就像一架起落架出了问题的飞机,迟迟无法降落。
盛朗背靠着门,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皮带下藏着的那把手指粗细的小尖刀。
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了有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这少年有着野生动物一般的直觉,他知道盛广全肯定同意把自己卖给老马了。
而老马到底什么时候出手,那就像这一场雨,已听到了雷声,却不知道何时会落下来。
盛朗喝完了牛奶,洗干净了瓶子,起身去收着晾晒在天台上的被单。
邻居家飘着阵阵饭菜香,勾得盛朗的肚子直打鼓。
盛广全不包晚饭后,盛朗其实就没再吃过晚饭。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能吃一条整牛的年纪,连续饿了好几天肚子,都有点头昏眼花了。
盛朗把收好被单丢在筐子里,身子打了一个晃。
头越来越晕,一股浓浓的倦意涌了上来。日头还没落下地平线,他却已困得睁不开眼了。
盛朗扶着墙,慢慢地走回小棚子里,脚一软,朝着床垫倒了下去。
第7章
林知夏正忙着他一天里最大的一单生意:帮网吧里的人买晚饭。
车前筐和后座两边,一共三个筐子,足足装了二十来份盒饭,每一份都能赚到五毛钱。
林知夏蹬着沉重的单车,熟练地避开路上的坑,在夕阳下愉快地飞驰着。
路过盛朗家所在的那条小街口的时候,林知夏下意识地朝里面瞟了一眼。
盛朗家楼下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一个人正被背上车。
盛朗这小子实在太好辨认了,瘦长得不像样的手脚,一头乱毛,雪白的脸。只是一贯生龙活虎的他,此刻好像昏迷着。
病了?
那人把盛朗放在后座,直起身来,露出一张带着眼镜的斯文脸。
林知夏脑中咣一声锣响。
眼镜男紧张地左右望了两眼,没留意到躲在广告牌后的林知夏。他同盛广全打了个招呼,钻进驾驶座,把车开走了。
林知夏看了看筐子里的盒饭,又看了看飞速远去的车屁股,再看了看盒饭。
“我日!盛朗你特么就是个祸水!”
林知夏将脚踏板重重一蹬,追着汽车尾气而去。
老马虽然不住永安,却对这片社区极其熟悉。小轿车左转右拐,很快就抄近路开上了永安的一条主干道。
这畜生归心似箭,冒着刮蹭的风险把车开得飞快。
给盛朗下药是他的主意,不然他没把握制服这个野狼崽子一样的少年。他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可拿不准药效会发挥多久。
只有尽快回到自己家,将孩子锁在那间屋子里。外界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也再逃不掉……
林知夏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那辆小轿车使出了永安社区,汇入主干道的车流中。
趁着对方等红灯的空档,林知夏掏出了手机。
林知夏有一部林安文淘汰下来的旧手机,最老式的直板按键机,装一张2G卡,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
孙明珠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和王高才在网吧里打游戏。
王高才的功课念得歪东倒西,可打游戏却无师自通,技艺精湛,在副本里称王称霸。
孙明珠眼不快手也慢,每次和他打游戏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正郁闷着,孙明珠就听林知夏在电话里急喘着道:“盛朗出事了!那死眼镜男把他弄晕带上了车。我正在追车,已经出了永安区了。你们赶紧去派出所找张警官……”
孙明珠噌地起身,将鼠标一丢,把王高才从座位上拎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王高才能吃却不长,个头体型都比孙明珠小一号,被她拖得快要飞起。
“我靠,你发什么神经病?”
“盛朗被那个变态抓走了!”孙明珠大叫,“小夏在追,让我们去报警!要是能把坏人抓住,我们可以靠这个评个三好学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高才甩开了孙明珠的手,一阵烟冲到她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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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轿车终于从浪涛滚滚的车流里钻了出来,驶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区。
这个小区前身好像也是哪家单位的宿舍区,如今早就对外敞开,同永安一样,住着各式各样的城市务工人员。
所以小区的门禁也形同虚设,林知夏大摇大摆地蹬着单车走了进去,门卫看都不看他一眼。
老马的车就停在小区西角的一栋楼下,可人却已经不在车上了。
六七栋楼,每栋两个单元,上百间房子,根本不知道这死变态把盛朗弄到哪里去了。
林知夏眯着眼睛环视四周的高楼,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舔到了汗水的咸。
他把单车停好,然后从后腰里掏出了一支弹弓!
是的,就是孙明珠先前还瞧不起,觉得是小孩子才玩的弹弓。
粗木叉已被盘得油亮,叉上分别拴着三根一组的牛皮筋,中间扎着一块熟牛皮。一看就是一支久经沙场、威力凶猛的攻击型武器!
要以为林知夏整天在永安走街串巷而毫无防备,那就太低估这小孩儿了。
自打林安文瞎了后,林知夏就跟着他小舅练就了一手打弹弓的本事,随身携带这支秘密武器。有一次他送奶的时候被一头疯狗追了半条街,就是用这宝贝把那畜生给打得落荒而逃的。
林知夏从花坛里捡了一颗鹅卵石,将弹弓拉满,对准了远处那辆小轿车,细瘦的胳膊稳稳地,一点儿都不颤。
随着嗖地一声,鹅卵石飞射出去,啪地一声将车后窗打成了一张蜘蛛网。
车载报警声扯着嗓子,叫响了整个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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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的家其实就在旁边楼上二楼。
这里偏僻,幽静,邻居谁都不认识谁,自然也没人来关心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小秘密。
老马把盛朗背进了卧室,也不把人往床上放,而是先将他衣服全脱了,捆在了一张椅子里。
少年修长的手脚软绵绵地垂着,薄而匀称的肌肉覆盖在秀致的骨骼上,肌肤白净光滑,那么漂亮,就像一头正在茁壮成长的小豹子。
老马兴奋地搓着手,像酒鬼面对着一坛好酒,跃跃欲试准备尝上一口。
就在他将手向盛朗伸去时,发现少年的眼睛是睁开的。
盛朗其实一直都没有彻底晕过去。
他被盛广全扛下楼,交给老马的时候,就恢复了一点意识。可是他浑身使不出力气,只有靠着强劲的意志力撑着,不让自己再度昏睡过去。
这份坚毅让少年的眼睛亮得如同在燃烧,里面有滚滚杀意在跳跃。
老马吓得背脊一凉,下意识往后缩。
他要是个有胆子、敢去征服的男人,也就不会喜欢玩小男孩了,更别说对个孩子也又下药又上绳子的。
这孬种怂得就像一条蠕虫,从来都立不直身,只能在地上一拱一拱地爬着走。
“你……你别害怕。”老马的声音听起来,他才是害怕的那一个,“你爸没钱,养不起你,就把你托给叔叔我照顾你一段时间……你就当我是你干爹。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盛朗没有反应,像是还在药效里。
老马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凑了过去,想摸摸那张俊美精致的脸。
就要碰到盛朗时,少年猛地张口,朝着男人的手咬去。
那一嘴獠牙,雪白而锋利,犬齿尖锐,一不留神就能将手背给你咬穿。
老马急忙往后缩,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这时,一声脆响传来,汽车警报声在窗外炸开。
老马又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盛朗一脸讥笑。
可药效还没褪去,盛朗凝聚了半晌的力气化作刚才那一口,没咬中,一时没法发起第二轮攻击。
“你……你别冲动。”老马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我说的都是真话。唉,你跟着我,绝对比跟着你爸过得好。你只要乖乖听话……”
盛朗耷拉着脑袋没吭声,好像又晕过去了。
老马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锁上了卧室的门,走去客厅推窗往下望。
遇袭的果真是自己的车,六面车窗已全都被打碎,车身也被石子打得像月球表面似的。
行凶者毫无畏惧,就老马探头的功夫,又有两枚石子飞过来,啪啪地将两个车尾灯也给打了个稀巴烂。
“卧槽,是哪个王八蛋打老子的车——”
话音没落,眼角一阵剧痛。这粒石子要是再偏个半厘米,就能把老马的眼睛给打爆成鱼眼珠。
林知夏蹲在一排半人高的灌木后,对准二楼那个窗户,一发接着一发。白皙清俊的脸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狠辣和决绝。
老马家的窗户一扇接一扇炸裂。邻居们纷纷探头张望,发出惊呼声。
老马捂着流血的额角,气急败坏地冲下了楼。
“妈的,哪个不要命的砸老子家的玻璃?给老子滚出来——”
一粒石子应声而来,击中老王的额头,把他打得翻了个白眼,跌在路边的垃圾堆里。
“哗——”看热闹的邻居不厚道地笑成了一片。
林知夏收起了弹弓,从灌木里溜了出来,混进了人群里。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好。
孙明珠他们还没来,而盛朗也没有逃出来,不知道那小子是不真的被药晕过去了。
小区保安捏着鼻子把老马从垃圾堆里拖了出来,上下看了两遍,不知道给他拍哪里的好。
事情不对劲,老马一口回绝了保安上楼检查他家窗户的建议,甚至顾不得自己的车,急匆匆回了屋里。
屋内同他离去时一个样,卧室的门依旧紧锁着。
男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椅子上的男孩却不见了。
老马心中猛地一凉。
就这一瞬,后背突然袭来一股大力,老马被一脚踹进卧室里,跌在地板上。
房门被甩上,盛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背后,一脸一脖子都是血,两眼燃着绿火,犹如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夜叉。
少年人狠话不多,如饿狼一样向老马扑了过去,手中的小匕首闪过一道白光,扎进了老马的肩窝里。
老马扯着嗓子,发出一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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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给盛朗争取到了数分钟的时间。
老马人一走,盛朗就带着椅子倒在地上,朝着衣服爬,用嘴叼出了藏在皮带里的小匕首——幸好老马扒他衣服的时候没有发现。
匕首把盛朗的舌头和嘴角割破了,他也浑然不觉,用手抓着匕首,割断了绳子。
药效正在逐渐褪去,力量慢慢回到了盛朗的四肢,再加上受辱的愤怒,凝聚成了一股浓烈、不受控制的杀意。
盛朗用小刀的技巧还是他自己发明的。他把小刀夹在指缝里,手握成拳头。
每捶老马一拳,小刀就在这畜生身上扎一个不深不浅的血窟窿。
等到张警官指挥着小区保安把房门撞开时,老马正浑身鲜血地满地打滚,盛朗衣不遮体,脸上都是嘴里流出的血。
饶是张茂明这样半辈子驻守底层社区的片儿警,也都被这一副景象吓了一大跳。
孙明珠和王高才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吓得直往后缩,只有林知夏看得目不转睛。
那个绿眼珠少年骨子里的凶悍完全爆发了出来,不顾一切,就像投身怒海的精卫鸟。
“别打啦,别打啦!”大人们回过神,急忙去劝阻。
盛朗这个时候才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林知夏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