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看到情绪这么外露的江屿,神采跳动在眼睛里,竭力冷淡的眉梢眼角都没有压得住那份兴奋。
这么高兴,这么神采飞扬。
顾景寻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加快,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我喜欢他,这是我喜欢的人。只要和他同处一个空间,就已经忍不住微笑了。
江屿一路拉着顾景寻,逆着人流,周围逐渐从人声鼎沸到偏僻寂静,最后两个人钻进一条小巷子,绕过小巷子,江屿搬开了一块木板,顾景寻面前出现一大片枯黄的草。
草长得太高,枯草后是四季常青的树木,密密围成一圈,在钢筋混凝土的天地里形成一个私密空间。
草和树木遮住了顾景寻的视线,他跟着江屿绕了好几圈,虽然还能找到回去的路,但实在猜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江屿松开顾景寻的手,拎着木板放回原位,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顾景寻坐下。
空间并不宽敞,坐下两个人身量很高的成年男性之后,立刻就逼仄起来。
但是江屿难得不讨厌这种逼仄。
这个地方是他游荡在城市里发现的小空间,他躲在这里,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安静到只有草木树叶的簌簌声。
顾景寻:“这是哪里?”
江屿:“这是古玩街后面那个荒废了的小公园,本来是想建成旅游景点的,修到一半不了了之了,破烂工程没人逛,这里几乎没有人。”
江屿也不管自己穿着的羽绒服,很自然地往后靠在墙上:“这里还是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一个除了顾景寻和他自己,没有第三个人来过的地方。
大部分小孩都会圈定一块地方作为秘密基地,顾景寻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在大衣柜里,江屿的小地盘离锦鸿湾太远了。
顾景寻忍不住笑了下:“那你每次来,不是要跑很远?”
江屿偏头看他,“我不是江家的小孩。”
顾景寻脸上的笑意收起,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江屿对外的身份一直都是江家的养子,但是江屿长得太好了——从内到外,他就是个被好好教养的小少爷。顾景寻时长会忘了江屿养子的身份,他也不知道江屿是什么时候到了江家。
这里应该是江屿到江家之前的秘密基地。
江屿:“这里很特别。”
他掀开木板,指了下对面的小公园:“我在那个地方见到了杜奶奶,她抱我去了江家。”
“我是杜奶奶养大的,名字也是杜奶奶取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和江家签了契,互惠互利而已。”
顾景寻静静听着。
江屿对“奶奶”的称呼很特别——他叫那位老夫人“杜奶奶”而不是“奶奶”,格外强调姓氏,可能是潜意识里想疏远老太太和江家的关系。
能教养出这样的好孩子,那一定是个特别好的奶奶。
江屿无意向顾景寻诉说自己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他静了一小会儿,说:“我只带你来过这个地方。”
江屿:“我不改姓氏是因为嫌麻烦,我的名字也是杜奶奶取的,我不想改,不是还留恋江家……你干什么?!”
他忽然被顾景寻紧紧抱进怀里。
顾景寻:“傅隐也没有?”
江屿:“我带那条一千多岁的龙来干什么?”
早就没有童趣心的大龄网瘾龙只会嘲笑他这个年纪了还惦记一个小破草窝。
但是顾景寻不会,顾景寻可以如此自然地理解他的心情。
顾景寻不断问他:“我是特别的对不对?我跟他们不一样是不是?”
江屿被他问得烦不胜烦,“是!”
这是要和他签契的人,是剧情是命运安排的纠葛最深的人。
顾景寻就笑起来,他从羽绒服的外套里拿出木盒子,打开取出契书,“可以在这里签吗?”
江屿疑惑。
“只有我们两个,”顾景寻取出盒子里的笔,“我不想要别人见证,有天地在就行了。”
他忽然觉得,这个场合下,除了他和江屿以外,任何人都是多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点半!我做到了!
签了签了,下章就签了!
第54章 内人
契书用的居然是丝绢,漂亮的浅黄色,上面写着端正整齐的小楷,还不是钢笔字。
江屿粗略扫过契书内容,看得出顾景寻花了不少精力,用词文雅优美,比正经道士拿出来的青词还漂亮。契书熏了香,拿在手里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气。
丝绢靠下的位置已经有了顾景寻的名字。
江屿:“你自己写的?”
江家给他的契书是本白飘金纸的,就是贵重的请柬用纸。他想不到顾景寻居然会认真到用一张丝绢亲自写,毕竟请柬的撒金纸比丝绢方便得多。
顾景寻眼神柔软:“看着还可以吗?我特意问了师父,怕有些词用得不好,修了好几遍。”
江屿从小偏科到大,虽然当时要顾景寻写契书的时候哒哒哒冒出一堆要求,但他压根没想到顾景寻真的会给他写一篇古文出来。
契书和青词不同,青词更追求语言上的美感,主要功能是赞美,契书则要合同一样规定下签契双方的权利义务,要把这些话用含蓄对仗的书面语写出来,难度可想而知。
江貔貅转了下笔,发现自己真的坑到了顾景寻。
难怪顾景寻一封契书写这么久。
江屿捏着笔,默默在顾景寻的名字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
江屿的字凌厉有筋骨,没有那么端正,横在齐整的小楷中间,居然一点都不突兀。
名字的最后一笔落下,顾景寻隐约感觉到一点微妙的联系感,不紧密,像当时建立临时契约一样似有若无。
但紧接着,那种联系感逐渐增强,顾景寻身上的气运开始不受控制,和貔貅纯金色的气运交织在一起,相互穿梭弥补。
江屿手指动了动,契书连着木盒子一起从他膝盖上滑下去,江屿却顾不上捞一把,他控制不住地皱起眉。
他啃过顾景寻好几次,每次都是适可而止,克制着只吸取一点气运,以免伤害顾景寻,所以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么多气运。哪怕上一次签下临时契约,也只是浅浅的一层联系,远远不能和正式契约相提并论。
人类形态江屿变回了貔貅的原身,好在他还没有被甜蜜的气运冲昏头脑,还记得缩小身形。
顾景寻身边一空,一米八几的江屿凭空消失,白玉似的小貔貅正好蹲坐在敞开的木盒里,他比木盒子大一点,一只前蹄踩在草垫上,整个貔都有点懵。
江屿花了几秒钟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默默转身,背对顾景寻。
太丢脸了,居然因为签个契,所以控制不住地变回貔貅,显得他这个貔貅很不行。
江屿踩踩木盒子,油然生出撕毁契约的想法。
顾景寻愣了一会儿,眼睛里的笑意忍不住,他伸手把江屿捞起来抱在怀里,“真漂亮,我们江屿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貔貅。”
“人形又高又帅,傅老板亲手雕刻出来的玉貔貅也不能和真正的貔貅相提并论。”
顾景寻总结:“什么样子的貔貅都好看。”
貔貅金色的尾巴轻轻晃了晃,尾巴尖摇出一个愉快的弧度。
江屿伸出前蹄搭在顾景寻手心,对顾景寻中肯的表述表达赞同。
今天也是宠爱顾景寻的大度貔貅。
……
江屿收到傅隐的信息后,才和顾景寻一起回到珠玉斋。
傅隐坐在茶室里喝刚煮好的茶,顾景寻出现在江屿身后的时候,傅隐一口气吸得太大,把小茶杯里滚烫的茶水全都吸溜进嘴里,差点呛进气管。
傅隐撕心裂肺咳起来,指着江屿和顾景寻,一边咳得岔气,一边身残志坚地指责:“我早就咳咳咳觉得你们两个咳咳有一腿!”
江屿摸起桌上的小蛋糕,递给顾景寻一块,并不管一副要呛死的傅隐。
等傅隐咳嗽完了,江屿拿出口袋里的挂件,推到傅隐面前:“先别扯别的,有正事跟你说。”
G市不是他一个貔的地盘,傅隐在G市的时间不短,在江屿成年前,G市妖怪们之间的事情也都是傅隐处理的。
傅隐收敛不正经的表情,他拿起挂件,一眼就看出藏身其中的死魂,他对傅一时招手:“一时把帘子拉上,去外面守着,别让其他人再上来了。”
傅一时拉上帘子,退出茶室,轻轻关上门,守在门外。
傅隐拎出挂件里的死魂。
中年男人在挂件里被江屿的灵力封住无感,脱离挂件后就暴露在傅隐三个人的目光下,中年男人已经认出江屿貔貅的身份,他颤巍巍趴下来,心知自己这回是栽了个大的。
G市有貔貅和真龙坐镇,灵气充沛气运非凡,他真是昏了头才听信别人的鬼话,跑到G市来作死。
傅隐捏着中年男人的魂魄转了两圈,“嚯,这作死的东西干什么事了?”
江屿正在吃东西,顾景寻给江屿倒了一杯茶,简单叙述了挂件的事。
傅隐一边听一边眼神奇异地看着顾景寻。
其实说起来,顾景寻就算是江屿的契约者,但挂件的事和顾景寻又有什么关系呢?江屿和江家签契的那段时间,一贯我行我素,甚至出门回去都不和江家任何人打商量。
老太太过世后,江屿就活成江家的客人了。
江屿性格别扭难伺候,但身边并不缺贴心的朋友,人类的陈简,真龙的他,和江屿都是贴心的朋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江屿人类和貔貅的身份总有极强的割裂感。
江屿从来不会在和傅隐闲聊的时候提到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也从来不会带陈简来过珠玉斋,不让陈简了解他作为貔貅会处理的事。
顾景寻是第一个同时接触江屿两个身份的人,作为人类和江屿一个学校念书,前段时间还跑去玩一天,现在居然让顾景寻也接触到妖怪这边的事了。
而且……签契这么大的事,居然只带了顾景寻一个人来,难道说是跟顾景寻一个人签契?
傅隐走神的时候,中年男人已经开始求饶:“我是受到了一个道士的威逼利诱才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我以后都不敢了,我会改过自新……”
傅隐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这些辩解,我问你那些挂件是谁给你的?把来龙去脉说全了,否则我有的是手段。”
中年男人:“我说!都说!我叫赵健成,死在了自己租的房子里,给我挂件的是房子的租客。我本来是想吓吓他,骗点香火吃,结果被他用柳条打了好几下,还把我抓到随身带的小神像里。”
“神像里真的有神!我在那里看到了我未来发生的事!我投胎之后一直早死,那个租客后来放我出来,说大部分人出身就有罪,要赎罪才能免得投胎之后受苦。他给了我很多小的神像,说我扩散得越广,就会有越多的信众,我就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赵健成边说边嚎,五官因为情绪激动而皱起:“两位大神,我真的是被他骗了!”
江屿丢下那面戒指铜镜,“这也是他给你的?”
赵健成用力点头:“他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赎罪,只有内心有强烈愿望的人才能被神认可,把他们的灵魂带到神面前,我就能、我们就能得到救赎,可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他说漏了嘴,偷偷用眼神打量三个人的表情,他们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漏洞,赵健成松了口气。
顾景寻甚至摸了个橘子慢慢剥,听到赵健成把“我”改口成“我们”,他也没抬一下眼睛。
傅隐摸着下巴,伸手摁住赵健成,直接搜索了对方作为鬼魂的全部记忆,从中找出那个年轻人的所有信息。
傅隐喃喃说:“居然送出去那么多神像,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屿:“不止这个,我觉得最近这些事似乎特别多……”
他简单说了之前两次事,傅隐若有所思:“是比较离奇。G市这边一直比其他城市安宁,今年下半年不长眼的比前三年加起来都多。”
小妖小怪底下斗殴也就算了,甚至争个地盘都没什么,他和江屿也不会闲到去理会,外面来的邪神却很少敢往这里窜。
早些年江屿还是个未成年的小貔貅,正值染毛打架子鼓的的叛逆期,脾气差得可以,整治过两个敢撞到他跟前的邪神,至此以后G市就比别的省市干净点。
傅隐:“我一会儿跟花精树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多注意这个人。”
江屿陷入思考:“总觉得似乎跟我有点关系……”
傅隐:“如果对方想占G市的地盘,你这个刚成年的貔貅显然看起来更好欺负一点。”
江屿:“……”
江貔貅拿过顾男主剥下来的橘子皮扣在傅隐头上。
傅隐顶着橘子皮,把话题转移到顾景寻和江屿身上,他细细打量江屿半天:“你们两个,契已经签了?”
江屿:“嗯。”
傅隐一头问号:“难道不是让我当见证人吗?”
特意带来他这里,不是让他这个老父亲一样的人做个见证吗?当年江屿和江家签契的时候他也在场。
江屿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顾景寻临时想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签,江屿本着“自家养的人类怎么都要宠着”的想法,果断抛弃了还在珠玉斋等着见证签契的傅隐。
江屿:“我是说带他来给你看看。”
傅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