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掉的食品并不美味,祝荧以前没尝过,只觉得新奇,察觉不出好坏,而向来挑食的自己吃得很开心。
裴慕隐想,从来没有迷魂汤,真要举例出一样东西,那该是一袋难以下咽的苹果派。
脑海里闪过母亲的警告,他又看了看那只行李箱。
祝荧紧张地等着裴慕隐再说些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好。
要互相冷静下,或者好好谈一谈,自己都能理解,毕竟这种变故太难消化了……
只是裴慕隐说:“我跟你一起走。”
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掩,抬眼望不到。
可祝荧觉得自己转头就看到了。
·
事情并没有单纯的离家出走那么简单,不是裴慕隐把副卡扔下就能收尾的。
毕竟以前被默认是继承人,是整个家族都在暗自关注的重要角色,传出他和家里闹翻的风声以后,各路人都蠢蠢欲动。
凑热闹也好,关心势力变动也罢,总之老旧的胡同口因此出现了一些陌生面孔。
常常有人跟祝荧搭话,试图旁敲侧击到裴慕隐在玩什么把戏。
不比锦绣堆里他的生活平淡又普通,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碍着其中有男朋友的亲戚,又不好直接拉下脸。
高考结束那天,有衣着华贵的女士在大排档附近徘徊,正巧祝荧路过。
她看到祝荧以后,左手挎着鳄鱼皮的包,右手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地问他考得怎么样,嘘寒问暖了一番。
她还说:“我是慕隐的二姨,听你的邻居说你在这里打工,来找了好几次,今天总算找你了。”
祝荧解释:“我最近有点忙,没在这里兼职。”
出事后,他想要尽早卖掉这间老房子,然后和裴慕隐在T大附近租房,所以每天下课就在忙着翻修家里。
“慕隐住得还习惯吗?”二姨问,“他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帮衬着点。”
“谢谢您,不过不用这样。”
二姨感叹:“没想到慕隐真的在这里,对了,我来找你的事情别和他讲噢,你也知道的,他脾气不太好。”
祝荧敷衍般地笑了下,任由对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衡量自己值不值得裴慕隐这么做。
之后,二姨再看了眼狭窄的过道、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积水,以及用竹竿支着晾在街边的衣服,难掩鄙夷和诧异。
她啧啧称奇:“哎,你还挺有本事,能让人过来受这份罪。”
如果住这里在这些人眼里是受罪,那祝荧生来就是在世间煎熬。
而她好像没意识到这点,无视了背景平庸的人也依旧能有各自的美满。
“阿姨,我不觉得在受罪。”
刚才去超市买了两瓶的裴慕隐走过来,听到她这么说,一边拧开瓶盖递给祝荧,一边替祝荧回答。
裴慕隐看着二姨僵住了表情,立马换了一种姿态,冷冷道:“至少不用逢年过节和自己恶心的人聚餐了,你说他们能别来碍眼吗?”
二姨感觉到裴慕隐在看自己拉住祝荧的那只手,悻悻地松开后捞了下碎发。
“应、应该可以的。”她说。
“我的股份还在,少不了有人挂念我。”裴慕隐道,“但真的不用你们费心,我爸的秘书联系过我,我会签自愿放弃的合同。”
他轻描淡写,仿佛放弃的是某种无关紧要的廉价物件。
二姨原先只是惊讶,现在倒吸了一口气:“你稀里糊涂的也就算了,没吃够苦头不把钱当回事!你的Omega不清楚这有多荒唐?你们真的是……”
话没有说完,她大概觉得多说无益,闭上了嘴。
她拎着包转头就坐上不远处的豪车,惹得路过的街坊邻居纷纷驻足观望。
裴慕隐边往胡同走,边说:“我哪里不把钱当回事了,等我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买台洗碗机。”
他很讨厌洗碗,嫌指缝里会有一股油腻味,也不希望祝荧去做自己嫌弃的事。
这么讲完,他又推翻:“不对,买洗碗机之前,是要让你别去打工了。”
拥有事业和忙着干杂活是两码事,祝荧现在属于后者。
刚从高三生活中解放出来,裴慕隐都没回神,自己的男朋友就找好了新的兼职。
他都选不出是网吧讨厌还是酒吧更讨厌,联想到祝荧要穿着白衬衫配西装小马甲,在吧台给别人倒酒,自己就想要炸毛。
而祝荧的理由让自己显得很无理取闹。
在自己再度暗落落表达不满以后,祝荧也熟读背诵般地给出了解释。
“我们现在一穷二白,等下个月搬去租房,付完半年押金就可以喝西北风了,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我的危机就是会有客人趁机搭讪你。”裴慕隐生气道。
他不是完全不懂钱的重要性,也清楚两人现在的处境,但觉得情况不至于要祝荧那么忙碌。
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他希望祝荧能停下来休息。
“你千万别给我那笔医药费,我是不会收的。”他道,“想到你为了这个在网吧吸了多少二手烟就膈应。”
祝荧道:“你不收是你的事,我总要还给你。”
“非要这么算的话,我现在为了你连股份都不要了,你要怎么补偿?”
祝荧顿了顿,答不上来。
裴慕隐看他眼神有点难过,不想为难他,哼声道:“快点亲一口你男朋友。”
然后祝荧难为情地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在看他们以后,乖顺地吻了吻裴慕隐的侧脸。
裴慕隐道:“不准给别人你的联系方式。”
“好的。”
“他们要是找你瞎扯,你要说你是个有Alpha的人。”
祝荧被裴慕隐这么稚气的一面逗笑了,答应后问:“难道你还怕我被抢走吗?”
没想到他一向骄矜的恋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裴慕隐说:“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倒不是怕自己无所支撑,只是他真的很怕失去祝荧。
赋予在祝荧身上的东西有太多,他的初恋,他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以至于他倾尽了他的所有。
祝荧已然是自己的全部。
“不会让你变成穷光蛋的。”祝荧哭笑不得。
他去的酒吧是方逸辰介绍的,方逸辰和老板是朋友,关照了对方要多多照顾自己的同桌。
老板也很好心,看祝荧尚且青涩,给他安排了相对清闲不容易惹上事的岗位。
入职当晚,方逸辰拉着江楼心过来坐了一会。
江楼心听方逸辰分享了自己竹马最近的动向,讲这位大少爷为爱住到了胡同里,顿时抓狂。
“他怎么手段那么狡猾的,我都没想到还能住过去!”江楼心道,“那屋子还有空位吗?”
他最近和顾临阑接触得比较多,双排打游戏,邀请人家参加他的音乐会,两人还一起去吃过夜宵。
自认为把这场赌局办得稳稳当当,他甚至在相处中觉得怪不得裴慕隐会心动,自己也很喜欢顾临阑。
这个Alpha温柔又贴心,还很沉稳,就算不要球鞋,他也乐意去追一追。
昨晚他主动表白了,顾临阑说要考虑一下,自己还在等答复。
方逸辰纳闷:“狡猾什么?他是翻车了才会这样啊,不然和祝荧住在洋楼里多爽。”
“什么翻车?”江楼心一头雾水,“心意被拒绝以后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要死缠烂打?不像是他的作风呀。”
方逸辰很无语:“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在和祝荧谈恋爱?”
江楼心茫然道:“啊?”
“你这拉小提琴真是拉到信息封闭,敢问你是在与世隔绝了大半年吗?虽然他俩不声张,但不至于完全看不出来啊!好多朋友都心知肚明了。”
江楼心道:“他不是喜欢网吧里打工的小帅哥,怎么中途换人了?”
方逸辰抓了抓头发:“没换人,祝荧之前就是在那里兼职,你说的帅哥可能是他朋友,来替他顶班的。”
江楼心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表情有点僵硬。
过了会,他握着酒杯往喉咙里猛灌了一口,再被辛辣的酒呛得不住咳嗽。
方逸辰去找祝荧问了朋友的名字,道:“你说的估计是顾临阑,物理竞赛金牌,隔壁高中的男神。”
他给江楼心看了照片:“欸,倒是蛮符合你的审美!”
江楼心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扶着桌板感到无力。
这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神游。
与他打赌的朋友也听说了裴家发生的变故,调侃他魅力不行,他支支吾吾的,有些欲哭无泪。
到了快散场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灌醉了,眼前至少有三个方逸辰,还有五个祝荧,以及八个裴慕隐。
过来接人的裴慕隐蹙起眉,道:“江楼心受什么刺激了?难道数学一道题都没做出来?”
方逸辰也摸不着头脑:“不会啊,他就算做不出来也应该很淡定的。”
祝荧下班了,交接过后架着江楼心往外走。
江楼心用的信息素阻隔喷雾有点失效了,身上有很甜的味道,像是棉花糖。
祝荧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让方逸辰把人送到家。
“我操,他怎么那么甜?我快要易感期了,回避一下吧。”方逸辰推拒,“这醉鬼指不定路上做出点什么来。”
祝荧道:“你们三个喝醉酒的样子我都看过了,就他最安静。”
“还缺个你,下回咱们去买醉啊!”
祝荧很讨厌酒味,因为父亲常年酗酒,喝醉了就会破口大骂,在家里毁坏家具,偶尔还会伴随着暴力。
他摇头道:“我不喜欢。”
紧接着,江楼心的手机亮了亮,被迷迷糊糊地打开。
是顾临阑发来的消息。
看到人名以后,江楼心打了个激灵,屏息凝神地戳了戳屏幕。
“怎么办?我有男朋友了。”他道。
在场其他人都在当他说醉话,没有当回事。
祝荧和裴慕隐绕远路把他送回家,他路上情绪一度很兴奋,要么拉着祝荧哈哈大笑,要么满是怨念地盯着裴慕隐。
“你哪里惹到他了吗?”祝荧问。
裴慕隐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江家的宅邸在湖边,裴慕隐在快到的时候给许砚发了消息,本以为会派管家到门口来接,没想到许砚亲自出来等着。
他向来疼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儿子,怀孕时因为信息素紊乱而有流产征兆,幸好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
但凡江楼心提出来的愿望,他都会竭力满足。
即便孩子偷偷跑出去宿醉,他作为父母也不忍心责怪,只是为Omega的安全而担忧。
“这次谢谢你们了,辛苦把他送了回来。”许砚道,“唉,看他醉得那么厉害,明天预约的体检肯定要泡汤。”
祝荧想起来去年那场并不美好的交集,问:“您的身体还好吗?”
许砚有点惊讶他居然还记着,道:“有劳你挂心了,最近调理得还不错,就是发愁楼心会不会遗产我这个病。”
尽管之前的几次体检结果都表示没事,但毕竟信息素紊乱如果恶化到一定程度,会对Omega造成很大的伤害,他还是没法完全放心,定期会让儿子去做复查。
“你们稍微等等,我今天正好做了一些曲奇饼干,味道还不错。”许砚说,“你们带回去可以当早餐。”
在裴慕隐离家以后,很多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微妙,许砚是最自然的一个。
他没有表现出诧异或者反对,也没因此变得态度疏离。
他送的饼干非常好吃,祝荧本来有些别扭,尝过一口以后吃了好几块。
“江楼心的爸爸很温柔。”祝荧说,“看上去有点虚弱,紊乱症很少会发展得那么严重。”
裴慕隐解释:“他生过五个孩子,年龄都是互相只差了一两岁。”
祝荧了然,害怕般地蹙了下眉头。
得了这种病的Omega生产风险本就比较高,在怀孕阶段信息素更容易失控,导致连锁反应,使得各种方面跟着陷入混乱。
何况是接连地怀孕了那么多次……
“他们家和我家的情况不一样,我妈很强势,可许砚不是,他家和江家的地位相差很大。”裴慕隐道。
不需要多说,祝荧也懂了。
背后没有强力支撑的Omega被家人安排嫁到豪门以后,没有话语权,被丈夫毫不珍惜地摆布。
裴慕隐看祝荧脸色不佳,突然道:“我就不会这样。”
祝荧打趣:“有你什么事?”
“我会听从你的意见,把你放在第一位。”裴慕隐道,“你要是喜欢小孩,我会当个好爸爸,你要是不喜欢,我这辈子就只是你的男朋友。”
说到这里,他懊恼道:“户口本偷不出来,当不了你老公了。”
祝荧看他颇为正经在沉思该怎么登记结婚,忍了忍,没忍住,趴在桌上笑出了声。
之后,裴慕隐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谁啊,大清早打你电话?”
裴慕隐挂断了,道:“不认识,估计是打错人了。”
祝荧没有多想,哼着歌翻了一会志愿填报的专业说明书。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顺着窗口往外看,裴慕隐站在街边,离他很远,在举着手机说些什么,自己一点也听不清内容。
门被敲了敲,他打开来,顾临阑说:“明天下午出分了,你想好填什么了吗?”
祝荧道:“和小裴写一样吧,我没什么想法。倒是你考虑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