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助地发现自己从没忘记过,也从没走出去、真正摆脱悲剧的影子。
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局促地站在妈妈身边,看着烫伤的许砚付不出钱,被裴母高高在上地数落。
而今天,她儿子在资助噩梦的源头,让人逍遥地过日子,身上穿的衣服比自己的贵多了。
祝荧看到了转账记录,和他爸爸在车上打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祝父没了以往的威风,只是仗着自己是Alpha,力气比Omega大,能把祝荧制住。
他没和前妻离婚之前,父子俩也会打架,只不过祝荧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很弱,打起来只会挨揍挨得更狠、养伤养得更久,也就没再反抗过,大多都是在避让。
他从没见过祝荧这么不管不顾的样子,平时清冷自持的人变得和疯子一样。
他有些制不住祝荧了,抱着头说:“荧、荧荧,你冷静点!”
看祝荧没有收敛,他骂道:“你他妈的这副样子要是被裴慕隐看到了,他吓都吓跑了,才不会给老子打钱!”
祝荧意识到了自己有失态,自嘲般地苦笑两声。
“都走吧,都给我滚。”他道,“你们真恶心。”
再后来,周涉说:“年轻人就是火气重,这点事情倒也不至于说我弟弟恶心。”
“我是说他做出来的事情恶心,不是他这个人恶心。”祝荧漠然道,“论这个当然比不过你。”
“和他待久了以后你都被他带坏了,以前你没那么讨厌我的。”周涉轻声道,“真是让人伤心。”
祝荧道:“你想干嘛?”
“我以为你看到裴慕隐那么帮着你爸,自己都没多少钱,还给岳父还债,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涉怕他不信,多解释了几句:“我当然是最不想看到你和他分手的那个,他要是回家了,倒霉的不是我么?现在搞得我像是挑拨离间。”
祝荧不相信他的说辞,伸手要打开车门下去,门却被上了锁。
周涉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回去。”
他先送祝父去了落脚处,赌场的门口有几个小混混在守着,与祝父勾肩搭背地说了几句话,再看到车里的祝荧。
“这就是你说的摇钱树?长得可以啊,怪不得有人愿意给你出钱。”
“操,你这跟卖儿子一样。”
祝父搓了搓手:“那也是有人买嘛……”
祝荧被他激怒,在位子上冲着周涉说:“放我下去。”
周涉没有给他开锁,慢悠悠地带他去了公寓。
祝荧沉默着,情绪没有爆发口,而闷在心头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在家门口是真的不想上去,看到裴慕隐以后感觉头都是晕的。
裴慕隐听着他的指责,说:“我是没有顾临阑那么了解你,他看到你一个眼神,就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而我猜一晚上都猜不到。”
他道:“我不想你每天忙着去打工,也不想你碰到那个傻逼,明明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却得去和那个无赖纠缠。”
祝荧被气昏头了,后颈的腺体因心绪起伏太大而疼到麻木,裴慕隐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纠缠就纠缠啊,我就是不想他打着我的旗号拿到一分钱!你能不能理解下我?”
裴慕隐顿了顿,看祝荧还想说什么,出身打断道:“可是我心疼你,你能理解吗?”
祝荧抬起眼,怔怔地看着裴慕隐。
裴慕隐道:“而你呢?你身上一股周涉的味道,让我想吐。”
最后,他冷漠地喊着祝荧的名字。
他的语调冷得像是夹带着碎冰,浇在祝荧头上,教人彻骨冰凉。
他反问:“祝荧,难道你是这么爱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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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回到家了吗?哦,那就好。最近有组织在搞游行,大晚上的你一个Omega在外面不安全。”
方逸辰说完,笑道:“刚才可把裴哥吓到了,给我们轮番打电话。下回要记得把手机开着啊!”
祝荧的手机一直没有关,只是在气头上什么也不想管。
上次奖学金被挪用后和妈妈闹别扭,自己愤怒又无力,满腔的委屈无处安放,这次被刺激后全部爆发了出来。
直到回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这么对裴慕隐撒气。
他们时常拌嘴,但彼此不会触碰底线,这么过火还是第一次。
祝荧跌到沙发上,喃喃了句“就为个畜生”。
房间被打扫过,厨房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是裴慕隐做的。尽管他讨厌做家务,但同居以来一直在适应这种琐事。
半晌后,祝荧闭了闭眼,感觉眼底一片酸涩。
他没有哭,在年幼时意识到泪水是最没用的东西,只能显得弱势可怜,就咬碎了牙不允许自己难堪,一直到今天鲜少有例外。
他给裴慕隐打电话,这下轮到自己打不通。
听着冰冷的系统音提醒关机,他心里一团乱,也想不好要和裴慕隐说什么。
虽然还是很伤心,但竭力平复了怒气之后,更多的是疲惫和无力,还有对这段关系能否继续下去的不安。
当晚裴慕隐去方逸辰家里住了,方逸辰说:“你的Alpha要易感期了,怕情绪不稳惹得你火气更大,所以在我这儿住几天。”
祝荧心想,真的是不想伤害我,而不是不想看到我?
他没有问出口,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感觉快要被消极的情绪淹没。
睡前他望着屏幕发呆了很久,终是没问“那易感期结束了还回来吗”。
他把脸埋在裴慕隐的枕头里,到天亮了也没睡着。
·
裴慕隐在方逸辰的公寓里待了一星期,易感期带来的生理性反应逐渐消退。
本不该再烦躁,他却依旧闷闷不乐。
这几天里,他和祝荧一开始在冷战,都憋着气不肯主动和解,直到他在社交软件上发了动态,祝荧迷迷糊糊地留下浏览记录。
动态发布之后就看了一次,当晚的凌晨又看了一次,第二天早上再看一次。
裴慕隐把浏览记录的截图发给祝荧,祝荧回了个表情包,其中的猫咪一脸茫然无措。
由此,他们干巴巴地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仿佛激烈的吵架和质问不曾存在。
但争执的余震还在各自心里晃荡,彼此都能感觉到。
想到这里,裴慕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发现他离开了房间,方逸辰评价了他的精神面貌:“不错,很像刚刚丧偶的鳏夫。”
他牵强地笑了下,打开餐厅的考勤系统,把请假条撤了。
“你们这次怎么弄成这样,不会现在都还在互相怄气吧?”方逸辰碎碎念,“两个人和小孩子一样。”
裴慕隐想了下,不算怄气,但也不算和好。
“你觉得我有错吗?”他恹恹地问。
方逸辰谨慎地观察了下他的表情,提出了假设。
“要是我背着你给周涉好处,不给的话他就会捅你刀,所以断断续续给了大半年。你知道以后想不想三个人同归于尽?”
“嗯,我想过他会反应很激烈,也以为自己会接住他的情绪。”裴慕隐道,“但还是有点……”
裴慕隐没把话说完,沉默了下来。
谈不上对祝荧失望,只是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意不仅没被领情,而且遭到了否认,乃至嗤之以鼻,还是会深受挫败。
他看到桌上有烟,打开点了一根。
以前自己是不抽烟的,有时候圈里几个玩得开的纨绔组局聚会,看他这也不玩那也不碰,调侃他“真是妈妈的好儿子”。
和裴母无关,这仅仅是因为祝荧不喜欢。
这下被祝荧搞得心情复杂,他又好奇尼古丁是不是真的能让人放松。
方逸辰道:“你少抽点,被祝荧知道了要揍我的。”
“他会动手?”
“靠,他就在你面前装乖呢!我特么英语听写偷看他答案,害得他被老师瞪了,他拍我胳膊,压皱了他的卷子,他抬脚就踹我凳子……”
裴慕隐抓了抓头发,想起祝荧明明就是这样的。
心知不能和梁简抗衡却还是惹了对方,考场上敢写错误答案给欺凌自己的同学,偶尔会当一个不怎么爱讲道理、懒得权衡利弊的小疯子。
爱恨往往分明,压着不死不休的狠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觉得祝荧温柔乖巧?
其实祝荧一直是那样,只是因为喜欢而在自己这里变得柔软。
那现在还软吗?
“今天晚上东哥请客去玩,让我问问你去不去,你赏个脸?”方逸辰转移话题,“在家闷了一周了,散散心呗。”
裴慕隐道:“不去,跟老板请假一礼拜了,今天要刷双倍的盘子,同事让我做好手掌脱皮的准备。”
方逸辰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你真在打工啊?”
“废话。”
“都请了七天了,也不差今天这一晚上。”方逸辰道,“大家听说你被家里赶出来了,这两个月也没个声,都想看看你。”
“看我有没有落魄?”裴慕隐讥讽地笑了笑。
方逸辰干巴巴道:“也不能这么说,东哥跟我打听的时候,讲他知道这事以后,新发售的几双鞋子都不忘买一双你的码,等着有机会送你。”
裴慕隐和那个人并没什么情谊,也不稀罕那几双鞋。
看他不领情,方逸辰也不强求:“随你咯!啧,最近感觉他特别爱给人买鞋,之前给江楼心也买了一双。”
“他和江楼心很熟?”
“不清楚,反正江楼心收到以后给他钱了,不算是送的。”
裴慕隐兴致缺缺地看了下手机,被砸碎的屏幕已经修好了,壁纸依旧是祝荧的照片没有换掉。
看到这张漂亮的脸,他又堵心又舒心。
感觉自己在自相矛盾,裴慕隐无奈地笑了下,情不自禁屈起手指,刮了刮图上这漂亮Omega的鼻梁。
下午,西餐厅的员工们忙碌个不停。
裴慕隐在水池前面立了半天,满手都是滑腻的洗洁精。
“帅哥,你是Alpha力气比较大,过来卸一下货呗!”
他关掉水龙头,帮忙搬了两箱海鲜,再看着衣服上的水渍,皱着眉头用纸巾擦了很久。
他不知道的是,有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就在对面的茶楼里,临窗的位置把西餐厅的动向尽收眼底。
裴母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把你约在这里了吗?我觉得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我多说。”
祝荧很安静地坐着,目不转睛地遥遥望向裴慕隐。
这周的分居让他有些憔悴,他过得一点也不好,信息素居然紊乱了好几次,可硬撑着没有联系他的Alpha。
——虽然很想和好,但不想让裴慕隐误会,觉得自己是被信息素的驱使,并非全然出自于真心。
此刻祝荧紧紧握着茶杯,杯壁温度有点烫,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看得那么入迷,能不能给个答复?”裴母道,“做人别那么自私,你已经在我儿子这里拿到很多东西了,还想要什么?”
祝荧道:“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出了声他察觉到喉咙哑得厉害,听上去很没底气,这段恋爱并不纯粹唯有快乐。
“也对,有这么一个愿意给你出钱的人,就算是当成取款机,也很难割舍。”
“我不是因为这个……”
“你妈妈的烧伤花了多少钱,当我没查过他的账单么?这准确来说都是裴家的,他拿着我们的钱,去做我们不同意的事。”裴母道。
把茶杯搁在桌上,她瞥了眼祝荧:“仅仅凭这个,你就没底气说不。”
祝荧说:“我清楚。”
“你要是真的清楚,不会用这种姿态和我讲话。”
“那我该跪下和您说?”
裴母轻慢道:“如果不是裴慕隐跟着你乱搞,你跪在这里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祝荧没把她的不屑往心里去,自顾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上面写着密码,显然是早早做好了打算。
具体时间可以追溯到胡同那套房子被卖掉的那天,考了状元还收到了学校的奖金,加起来能还清医药费。
他道:“换药的钱也算进去了,一分都没少,您核对下。”
说完,他又专注地看着西餐厅的方向。
这时候裴慕隐放弃了弄干净衣服,染上了一股以前绝不可能忍耐的海鲜腥气,冷着脸在擦桌子。
祝荧再度开口:“小裴借了我爸爸一点钱,我也会还的,我可以写欠条。”
他的自尊心很脆弱,一个廉价的数字就能压垮。
或许在某些人眼里都不存在,存在了也很可笑,总之是一种不太必要的东西。
但即便摔在地上很多次,他还是会试图捡起来。
“阿姨,我离你们近点,你们就会觉得我是个下一秒就要拿出饭碗的乞丐。尊重对我这种人来讲大概是天生不配有,其实我都快要没感觉了……”
祝荧喃喃:“但在这件事上,我希望能体面点,至少请您正视他对我的心意。”
他起身离开了包厢,走之前想要结账,被告知这是裴氏旗下的酒店衍生产业,只需要那位夫人签单就好了。
祝荧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坐在了西餐厅的等候区里。
他想了很久,终是没走进去。
既然裴慕隐没有告诉自己,肯定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份艰辛,被这么粗暴地揭穿会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