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处地方好歹没有漏风漏水,天花板上没有裂缝,门口也不会被催债者涂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祝荧搭着扶手,吃力地往楼上挪,而裴慕隐就在半米外跟着。
这栋楼里有小孩在摆弄塑料玩具,捏起来发出嘎嘎的滑稽响声,偶尔还会鼓掌。
祝荧嘀咕了句“怎么那么晚还不睡”,看样子认识那孩子。
他走到门口就不走了,虚弱地咳嗽着,纤细清瘦的身体仿佛随时要散架。
就在裴慕隐要上前去的时候,屋里出来了一个人。
不是小孩,也不是他哥。
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那人惊讶道:“你敢喝酒喝成这样?不要命了吧!”
他一边心疼地数落,一边急匆匆扶住了祝荧,继而发现了角落里的裴慕隐。
看清楚了裴慕隐的相貌以后,他磕磕绊绊地爆了句粗口,急忙把祝荧护在了身后。
而裴慕隐不自禁迈出了半步,冷冷地打量他。
前者满脸的不可思议,后者则情绪差到了极点。
祝荧没意识到此刻的剑拔弩张,只是重心不稳地晃了晃,低着头去和衬衫较劲。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无意把衣摆掀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慕隐觉得他的腹部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
第2章
那个和祝荧同居的男人戒备心很重,不肯让裴慕隐靠近,仿佛他是会动手抢人的暴力分子。
裴慕隐心里一团乱,不想多做纠缠,看祝荧对那人很亲近,也就走了。
祝荧趴在男人肩头睡着了,被迷迷糊糊地架到了床上。
男人想揪着祝荧的衣领训斥一顿,再问问怎么回事。
然而见他鲜少睡得这么安稳,没忍心把人吵起来。
后半夜,男人怕祝荧醒了会难受,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
祝荧侧躺着,虚虚地捂住自己的小腹。
或许是手术的后遗症让他疼痛,亦或者睡梦中依旧会以为那里还存在生命,他的掌心正好贴着狰狞的刀疤,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外面的风声渐渐大了,暴风雪将要席卷这座城市,这场严冬注定了会很难熬。
庄园里的树木都被包裹上了防护措施,喷泉里的水被提早抽干净,光秃秃地只剩下华美的雕塑。
裴慕隐回来得很晚,但主楼还亮着一小盏灯,似乎在提醒他过去打招呼。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慢慢走到自己住的洋楼,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
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遇到祝荧。
刚才一直处在发蒙的状态里,完全被动地面对着祝荧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拿出手机,找出了许久没联系的竹马。
江楼心睡到一半被吵起来,烦躁地说:“我劝你最好是有什么大事要禀报。说吧,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手滑把你哥杀了?”
裴慕隐别扭道:“我见到祝荧了。”
对面安静了有足足三秒钟,震惊得暂时说不出话。
毕竟当初谁都以为他们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江楼心道:“你好像很平静。”
裴慕隐道:“几次切牛排切到自己的手指,之后连闯三个红灯,停车把后视镜磕坏了,进门不小心碰碎了个古董花瓶,除此之外也不算很暴躁。”
江楼心:“……”
他试探般地问:“那你有和他讲话吗?”
裴慕隐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喝醉了酒,我看着他回家的。”
“你现在不会是抽着事后烟来和我讲话吧?”
“得了吧,他家里有别人在。”
江楼心嗅到了一股酸味:“你是不是没放下他?”
如果是只差了半年,裴慕隐见了祝荧绝对能发疯,也绝对能爽快地说自己在意。
可五年过去了,当年再怎么轰轰烈烈落下个意难平,到如今也能在外人面前维持风轻云淡的模样。
裴慕隐居然不知道怎么讲。
他自己都不知道确切答案。
他实话实说:“我不清楚,但他本事很大。”
“是啊,就他那样的家庭条件,没钱没资源,一点背景都没有,还是个Omega,能混到这种程度真的不容易。”
裴慕隐心说,不是的,他说的本事不是学业上的本事。
而是过了这么久,祝荧还能轻易掌控自己的喜怒哀乐,让自己心神不宁。
今晚他从梦中惊醒了好几次,次次都是冷汗浸湿后背。
另外一边,祝荧再睁眼已经是天亮了。
祝荧打了个哈欠,继而拿起杯子润了润喉咙。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受,他的身体经不起这种折腾,此刻头疼得要命,浑身也酸软得没什么力气。
室友在隔壁听见他又开始咳嗽,趿着拖鞋过来进行思想教育。
“医生怎么和你说的?作为虚弱到每个月都得复诊的Omega,能不能有点患者的自觉?”
祝荧懒洋洋地窝在床上:“就这一次。”
室友警告:“你的信息素那么不稳定,要是昨晚紊乱了怎么办?你要在你前男友面前发情,一发发半个月?”
“你看到他了?”祝荧对昨晚没太多印象。
“我靠,不是我吹牛,昨晚他是被我吓怕了,才没把你拐走!”室友夸张道,“他倒是和照片里差不多,我之前以为P过。”
“什么?”
室友道:“就是我们刚合租那会儿,你从衣服里翻出来的……”
照片上两人举止甜蜜,一看就是情侣,因为双方长相非常出众,所以别人见过一眼就难以忘记。
他记起来祝荧最后撕掉了那张照片,生怕自己戳了痛处,偷瞄了祝荧一眼。
祝荧感叹:“你这记忆力要是放在读书上,也不用愁找不到工作了。”
室友抓狂:“不理你了,我要背考题去了!这次进个世界五百强公司,供你瞻仰一下!”
因为天气太差,近期也不需要赶进度,所以祝荧不需要去实验室,一连能休息半周。
聊天群里有人八卦,@了祝荧好几次。
八年制药学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小祝!听说你昨晚情窦初开看上大佬了?]
只要我死在ddl前面,ddl就追不上我:[昨晚都透露自己初吻丢在高三了,哪来的情窦初开,我们是重新开张!]
祝荧言简意赅:[没那想法。]
实验室里有研究生也有业内前辈,这个群里只有T大的同学,说话也肆无忌惮一些。
[我们小祝和他还挺配的!昨晚他俩坐在一起,我的眼睛表示很享受。]
[听说大佬订婚了,真的假的?]
[假的吧!我问了下考去X大的学妹,她说裴慕隐禁欲得一批,跟得了恐O症一样。]
祝荧不清楚裴慕隐到底有没有未婚夫,反正他之前确实收到过请帖。
当时他刚做完引产手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到大红色的喜字,竟觉得像血。
中午祝荧炒了蛋炒饭,和室友一人一碗分着吃。
室友险些被难吃吐了,怀疑祝荧想咸死他,以谋得耳根清净。
祝荧说:“我和厨房没什么缘分,做出来的都不好吃。”
“要不是我忙着准备面试,也不会让你浪费蛋!你知道母鸡有多不容易吗?”
室友下午趁着外面的风雪小了些,赶去CBD区应聘。
他的履历没祝荧那么优秀,大学期间除了打游戏就是泡妹子,从T大毕业后没能读研,工作也几经坎坷。
说实话,他对这次机会没抱太大希望。
这家公司如日中天,非他之前就职的单位所能比拟,投资的项目向来饱受瞩目,好几桩都能被列入行业内的成功典型。
能踏进总部就属于高攀了。
室友在门口拍了张照,去前台做了登记,正要被穿着考究的美女领上楼,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西装革履的精英们围着一个高挑的青年,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话题大概颇具争议性,所以各自神态紧绷。
室友忍不住去张望,看清楚中间那人的脸后,感觉自己膝盖一软。
操,祝荧怎么没说过自己前男友是个阔少?!
裴慕隐也看到了他,瞥了眼他身边的美女,那女人便知情识趣地回到了工位。
室友可怜弱小又无助,被裴慕隐提溜走了。
一来就来了总裁办公室,他诚惶诚恐地坐在沙发上,怂得像是个鹌鹑。
裴慕隐道:“面试?”
室友连忙点头:“对对对,我给技术部投了简历。”
裴慕隐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简历呢?”
看样子是要包揽了人事经理的活,室友胆战心惊,心说祝荧你真是害我好惨。
他忘记带纸质简历,又不好问人借打印机,只好反坑一把,让祝荧送过来。
祝荧全然不知室友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找到被遗漏的简历想喊个同城急送,然而雨雪天气没能接单。
他闲着也是闲着,直接坐地铁过去了。
到了公司被保安拦了下来,或许看他穿得节俭普通,神色淡淡还有点不耐烦,就起疑他的身份。
祝荧给保安看自己拿的简历,道:“帮朋友送东西。”
保安说:“做个登记吧。”
祝荧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钢笔,在表格上填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因为在实验室需要记数据,和人探讨问题也习惯列出框架,所以祝荧几乎笔不离身,字如其人,写得秀丽漂亮。
和保安耽误了一会,他在盖笔盖的时候,被人从身后叫住。
“祝荧?好久不见。”
来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搭了条羊毛外套。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感觉。
他和裴慕隐的眼睛有点像,都极易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幻觉,眼尾恰到好处地上挑,看起来风流又傲气。
因为是私生子,小时候没被裴父领回家门,所以他随母亲姓,叫周涉。
祝荧道:“您好。”
“来这里找工作?”
他不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碰到周涉,烦恼地蹙了下眉头。
“朋友丢三落四,我来救急。”他道。
周涉说:“他叫什么名字?”
祝荧道:“人各有命,不劳烦你托关系了。”
“不算托关系,这里是裴氏的子公司,留不留他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吗?看来你这些年混得不错,哪天去派出所改姓裴?”
周涉的脸色变了变,转移话题道:“你和慕隐见过没有?他最近回来了。”
和他身边的Omega不一样,祝荧的美丽带有攻击性,不是好招惹的人,他对待时也不敢轻佻马虎。
祝荧道:“有什么好见的,他有多恨你也就有多恨我。”
周涉嗤笑:“他是不是还误会你背叛了他,去当了他嫂子?”
“当嫂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要有本事让他承认你是哥哥。”祝荧道,“你做得到吗?”
他低头给室友发消息问他在几楼,烦躁地往里走。
而裴慕隐要出去一趟,已不愿意再等那份简历,让他室友打道回府。
四个人在电梯口撞个正着,室友和霜打的茄子一样,魂不守舍地往前横冲直撞,冷不丁撞上了周涉的胸膛。
他闻到了一股香味,刚想破口大骂有没有素质,在公共场合散发信息素,Alpha这么骚是想勾引谁啊?
发现对方打扮得非富即贵,他悻悻地把话咽了回去。
裴慕隐顿了顿,道:“你过来。”
室友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晕头转向想回去,却见他直直地望着祝荧。
祝荧一动不动:“有事?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说的,送完东西就打算走了。”
裴慕隐突然有些克制不住情绪,这两天的镇定和麻木终于被打破了一角,露出最原始的喜怒。
他咬牙切齿道:“行,等你踏出这个门,看哪里还敢要你朋友。”
高高在上的继承人动用关系去为难一个小程序员,实在是很离谱的事。
可他看样子不像开玩笑。
祝荧拢了拢围巾,随裴慕隐去了旁边。
尽管裴慕隐一个字都还没说,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失控的理由。
“我和周涉是在门口碰上的,这几年没联系。”
他不太想说这些,五年前留下的烂摊子,五年后已然成了无关紧要的旧事。
当年有千言万语想要做挽回,搁到现在再解释,他多说一句都嫌累。
付出过的代价太大,他没了再做挣扎的力气。
裴慕隐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这次是巧合,以前你突然和我玩消失,被他送回来是巧合,我送你的东西出现在他手上也是巧合,就连你保存了他的私人名片都是巧合?”
说完,裴慕隐甚至感到绝望。
自己希望祝荧否认它,推翻它,为此恼羞成怒地骂自己也好。
可祝荧只是嗤笑了下,说:“对啊,我和这种人的缘分都比你深。”
他飞快地看了裴慕隐一眼,又撇过头去。
室友在远处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单单是无意瞥到了祝荧的眼神。
他不确定裴慕隐是怎么理解的,瞧这大少爷的脸色差到了极点,也许觉得祝荧冷漠,也许认为祝荧的消极简直莫名其妙。
但他觉得,祝荧好像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