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傲感觉到左苏对他有愧,可他想左苏喜欢他,两个人牵绊着,而不是因为愧疚才对他过度迁就和关心。
“是我想多了。”
左苏说着,便揽过于家傲的肩膀,在他的额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别跟哄小孩儿似的,我又不吃那套。”
话是这么说,不过于家傲却丝毫没有抗争的意思,耳朵根还泛起了粉红。左苏笑了,这不是很吃这一套吗?
比赛的头一天晚上,于家傲还把自己演讲的内容录下来,听回放。听自己的演讲内容无疑是羞耻的,录音里的声音也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可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看,无论从内容的角度还是口语的角度,都是拿得出手的。
请外教的钱还真没白花。这样一想,于家傲更是有几分得意了,甚至开始模拟登上领奖台的场景——他们两个人中间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对于向左苏证明能力这件事,于家傲是有些迫切的。既有好胜心作祟——他于家傲可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弱小生物,左苏能做到的事他也一样可以做得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以宣之于口的理由。
他也是……很值得被左苏喜欢的。
他确实做到了让左苏吃惊。于家傲走上台,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台下的左苏。左苏目瞪口呆的模样让于家傲有了得逞的快意,然而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台下坐着相当多的观众,有老师有学生,而并非是只讲给左苏一个人听。在他一心念着要在左苏面前大展身手而筹划时,完全把旁人忘了个干净。
几百人的视线汇聚在于家傲的身上,众目睽睽下,他紧张了。
很紧张。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糟糕透了。完全不知道说了什么。走下台的时候,于家傲甚至不敢往左苏的方向看上一眼,逃也似的出了礼堂。
于家傲很后悔,早知道会出这样的糗,就不该去逞能。就好像一只精心梳洗羽翼,准备在母孔雀面前开屏的公孔雀,却被当众拔光了羽毛。窘大发了。
于家傲弓着背坐在花坛边,颓丧极了。
算一算时间,也该出结果了。登录论坛一看,左苏竟然并不是第一名。有关比赛的讨论留言竟然出奇得高,于家傲翻了几页,终于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左苏在演讲的时候出现了严重失误,因为忘词引发了近半分钟的停顿。
可是,这在左苏身上是几乎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他曾经主持过十几场大型活动,临场反应是出了名的好,每一次都完美完成任务。没有人会想到,左苏会在这样背稿的比赛中出现大段冷场。
最高赞的评论是,【临近毕业晚节不保!左苏跌下神坛!】,后面还有人回复,【我早就说过左苏都是靠枪手写稿子的吧!这下露馅了!】
于家傲感到肺都要气炸了,对着小人得志的留言逐条回复一大串难听的话对骂,仍不解气,甩手丢了手机。
陷进草地中的手机在几分钟后顽固地响了起来,响得锲而不舍,于家傲只得动手去拾,看到是左苏,踌躇几秒才点了接通。
另一头,左苏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家傲,你在哪里?一起去吃饭?”
大约十分钟后,左苏出现在了于家傲的面前。他一点也不像是搞砸了比赛的样子,微笑从容,伸出手,颇为亲昵地挠几下于家傲的下巴,说:“走吧。”
于家傲却不肯动,“你是不是故意犯错的?”
“你看到了?”左苏一怔,笑道,“怎么会故意犯错?我当时卡壳了,忘记要讲什么了。演讲的时候忘词,是很常见的事……”
于家傲注视他半晌,笃定地道:“你说谎。”
左苏还是笑着的,“我没有。”
于家傲知道,左苏失误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左苏越不承认,越轻描淡写,他就越是焦躁。左苏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嘲笑过,全都是他拖的后腿,都是他害的!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安慰我了?我用不着你为我妥协!”
“我为什么要安慰你?我为什么要妥协?你说得很好,只是太紧张了……”
这一句“你说得很好”听起来格外刺耳。明明很差劲,差劲得要命,左苏还在说“很好”,他到底要让左苏迁就他到哪一步啊?他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左苏喜欢的啊?
“你还不肯说真话吗?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于家傲语无伦次地朝左苏喊,“我讨厌你这样,我用不着你可怜!你明知道我样样不如你,哪里都配不上你,你干嘛要来招惹我啊!”
“家傲……”左苏温和地劝,“吃了晚饭再说,好吗?”
于家傲猛地推开左苏,“你犯得着为我这样吗?说白了,说白了……我们就是炮///友罢了!”
左苏的笑容僵住了,脸色瞬间惨白。看到他这样,于家傲也心如刀割。为什么承认是炮///友,会这么难受呢?
难受得窒息,看到左苏就感到心口被硬生生凿出了一个血洞。太疼了,于家傲想逃,他拼命地跑,胸腔里灌进了热风,还有血的腥气。他跑到了天穹变得漆黑,跑到了一片根本不认识的居民区。兜里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他都没有接,终于在跑不动的时候接了起来。
“是于家傲吧?”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可于家傲想不起是谁了。而令于家傲毛骨悚然的是,他很快听到了花儿的声音,“哥,不要来!”
正文 威胁。
出租车把于家傲扔在了郊外的废弃仓库,然后掉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黑灯瞎火跑到郊区仓库,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是正经事。
自打听到电话里花儿的声音,汗水就不住地往下流,再经夜风一吹,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身体也轻轻颤抖。
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他们有几个人?有三个?还是四个?黄毛在电话里威胁道:“如果你报警,就别想再看到他们了。”
早就听说黄毛加入了当地的来头很大的社团,还成了小喽啰的头儿,所以才敢如此作威作福。于家傲早就听说过社团里常用的狠辣手段,什么剁手指还有什么把人塞进油桶往海里扔之类的……
远远望见了发着光亮的仓库,应该是那一间了。越靠近发光的建筑物,越感到心悸,恐惧让步伐缓慢,脚下挪步变得无比艰难。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蔓延。
于家傲猛地甩了自己两巴掌,脸被抽得火辣辣地疼。花儿被黄毛逮到这个破地方了,做哥哥的不去救她那还像话吗?
仓库门口守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双目浑浊,下巴上留了一小撮胡子。见到于家傲,朝他努了一下嘴,示意于家傲往里面走。
一打开门,便闻到一股呛人的气味。劣质香烟的味道充斥整间仓库,还有廉价香水的气味。听到门响,背对大门的黄毛转过身,过往面对于家傲时那般丧家之犬的模样一扫而光,暴发户的神态尽显。
黄毛对着于家傲吹了一个口哨,夸张地招呼,“呦。”
于家傲望向一旁,被抓来的不仅仅是花儿,还有胖子。两个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被粗粝的绳结捆绑成了粽子似的。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立在花儿和胖子周围,将二人团团围住。忽然,于家傲意识到方才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花儿的衣服,是扎眼而鲜艳的,而花儿只有在进行仙人跳骗局的时候才会这么穿。
花儿和胖子为什么没有和他提过,就私下搞了仙人跳?他们缺钱吗?为什么不来问他要?他不是早就说过,不要再做这档子事了吗?
胖子眼帘低垂,额头的汗珠直冒。花儿像是害怕极了,大眼睛湿漉漉的,却硬是要逞强,嘴型像是在叫,“哥”。
于家傲于心不忍,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毫不示弱地瞪视黄毛,“有事说事,把人掳到这种鸟不生蛋的野地方算什么本事?”
“你不问问你这两个跟班干了什么好事?”黄毛伸出指头,胡乱朝花儿指指点点,“跑到别人赚钱的地盘捣乱,坏了规矩。”
“红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
“我说了是老子的地盘那就是老子的地盘!”
黄毛蓦地向于家傲扑去,从腰间抽出一样东西就抵上于家傲的脑袋!
枪。
枪比着于家傲的脑门。一瞬间,两腿发软,克制不住地抖。只要扣动扳机,这东西就能要了人的命!
黄毛哈哈大笑,嘴里还念念有词,模拟着子弹发射的声音,“biubiu”。在与于家傲的对峙中,每一次他都是灰溜溜地跑走,所以此刻,黄毛无比享受占尽优势的快意。只不过,他误解了于家傲此时的涨红脸色——并非是恐惧后的怯懦,而是愈演愈烈的怒火!
一个计划在于家傲的脑海中酝酿。他身上带了两把刀。找机会让黄毛靠近,再趁机拖住他,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只要控制住黄毛,他就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他有两次机会,如果都失败了……
黑洞洞的枪口宛如一个黑洞,要将人吞噬,里头更是藏着要命的子弹。
“想让我放了他们,可以啊!你不是有钱人的少爷吗?放点血也不是难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于家傲突然想起了左苏。想起左苏方才煞白的脸色,于家傲的胸口再一次被揪紧了,真疼。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就不该和左苏吵架的……不,就算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该和左苏争执的。明明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恼火,为左苏总是无条件迁就自己而格外愧疚,还恨极了躲在网线后头造谣嘲讽的混账……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是他不好,是他不该。
于家傲忽然想起了左苏说的话,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很心疼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左苏叮嘱的话呢?只要是左苏的话,他就是没有法子当成耳旁风的。
“你要我……怎么赔?”
黄毛早已准备好了回答,得意洋洋地一摊手,道:“他们可是骚扰了很有来头的客人,怎么也给按照客人受到的损失的……五倍赔偿吧!”
五倍?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他于家傲才不是待宰的肥羊!
于家傲死死地瞪视着黄毛,他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迅速摸到刀发起攻击的机会。衣服里面,有一把尖利的匕首。他大可以拼一把!
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很心疼的。
该死,怎么又想到了左苏。
“……好。”
“我就知道,再赢的骨头看到这玩意儿都给怂!”黄毛把玩着手里的枪,“还有啊,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成堆的不痛快!把钱交了,你就赶快收拾铺盖卷给老子滚!”
屈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郊外的冷风一吹,上头的怒意削弱几分,竟然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极不真实,极其虚幻。
于家傲在前面走着,花儿和胖子在后头跟着。已经走了很久,也走出很远了,仓库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可是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是连一辆过路的车都没有。他们接连路过几个施工工地的活动房,鬼屋似的矗立在黑夜里。在这片荒郊野岭,连街边的路灯都是破败的,像是接触不良,时明时暗。
于家傲听到身后传来抽泣声。花儿哭了。他想到女孩子可能会怕,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以叫一辆车,从兜里掏出手机,这才发觉手机也没电了。
怎么也按不亮的手机让于家傲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溃败感。他怎么努力也做不好演讲,想成为更值得被左苏所爱的人却拖累了他,明明那么在意左苏还又一次伤他的心,连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弟弟妹妹都有事瞒着他,不信他!
“为什么不和我讲就去做了?万一我今天没接到电话,你们要怎么办?要是你们出了三长两短……”于家傲不敢想象后果,赤红着双眼喊,“需要钱来找我啊!”
良久,没有人讲话。旷野的风在耳畔呼啸。
胖子嗫嚅道:“我们想……赔给哥一台电脑。”
正文 私奔。
于家傲愣住了。他发现了一个很残酷的事实。走到这一步,他谁也怪不上,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要不是他当初满脑子想的都是向父亲一类的人报复泄愤,花儿和胖子也不会学会这种赚快钱的方式。事情变成这样,他于家傲负有主要责任。
这么不成器的自己,难怪谁都留不住,难怪谁都要离开他。
借胖子的手机打了一辆车,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一路上三人一直沉默着。等到下了车,于家傲拍了几下胖子的肩膀,道:“我明天给你的卡上转一些钱,带着花儿去别的城市避一避风头。”
“哥……”
两人异口同声。
于家傲笑了笑,霓虹灯下的表情显得落寞,“避一避风头,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对不起。”
花儿极力忍住不哭,可声音已经有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