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尸体在被埋到双生树下的时候,基本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而这个树下,确实不是第一抛尸地点。我认为邵麟没有说谎。”
邵麟难以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陆武心这回彻底没话了,拍了拍邵麟肩膀,粗声粗气地说兄弟抱歉,改天请客,随便点。
邵麟浅浅一笑,说没关系。
他很快又看向郁敏,问道:“能通过现有的这些分析数据推断,尸体是在什么时候被转移到双生树下的吗?”
“这个不行。”郁敏摇头,“没有实验校准,恐怕很难推算。但附近的泥土,除了疑似邵远翻捣的那一小部分,没有发现打量新翻捣的痕迹。现在是冬天,合理怀疑,最早半个月前,这具尸体就已经埋在双生树下了,但转移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年。表面上看不出痕迹,土壤内部还是存在分隔的。”
“虽然我无法断言这具尸体被转移了多久,但关于最早的抛尸地,我们还有一些线索。”
郁敏示意他的学生,拿来两个证物袋:“在尸体所在黑包的泥土里,我们发现了一些破碎的灰色砖块。你们看这些,虽说大小不同,但它们属于同种质地。”
“我让学生回现场,对双生树下的普通泥土进行了采样,”郁敏指向另外一枚纸盒,“却只找到了大小不一、质地不一的天然石块。显然,这些灰色的与双生树下的石块不同,应该来自最初的埋葬地。”
邵麟隔着塑料物证袋,仔细摸了摸那些灰色砖块。这些砖块大多已经碎成了小块颗粒,但有相对大片的,表面光滑,人工痕迹明显,很可能是什么建筑废料的残骸。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只见郁敏的小助理手里领着两大袋盒饭,嘴里兴奋地嚎着:“开饭啦开饭啦,我的妈耶,24小时连轴转我快饿死啦!”
助理热心地把盒饭一份一份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嘴里还叨叨个不停:“我特意让食堂给咱们加了餐,一人一个大鸡腿,今晚是除夕哎,兄弟们,吃点好的,再寒酸这顿可算是年夜饭了!”
郁敏率先打开盒饭,直接拆了筷子:“太忙了,我中午就吃了几片饼干,真饿死我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讲。”
郁敏两个学生在那边嘀嘀咕咕:“哎,还是白骨化好啊,那没蛆没味儿的,老天待我不薄,明年准是个好年!”
“就是说哇!有一年也是春节,大半夜的水里捞出一具巨人观,卧槽,我当时在吃年夜饭,吃着吃着就成了粘液饭。”
“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话题就往巨人观下年夜饭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别人不提年夜饭倒还好。这一提,夏熠就想起了自己家今晚在城里五星级大酒店的家庭聚餐。他再瞄了一眼手边的各种尸体资料,突然一阵心痛。
阎晶晶机械性地掰开筷子,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我就应该去七楼网侦当仙女。我就不该和法医一块儿吃饭。”
吃着吃着,姜沫又发话了:“小夏,说说你们那边的进展吧。刘宇童家属摸排得怎么样了?”
夏熠反过手掌,掩在嘴边,一脸沉痛地与邵麟讲悄悄话:“我就说,不应该让法医组先报告的,这下说啥都像个废物了。”
邵麟拿手肘捅了捅他示意他少废话快讲。
“嗐,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夏熠那表情,活像没有背书却被老师点名抽查的小学生,“咱们最开始,不是怀疑绑匪是刘宇童他的姐姐刘雨梦么?然后就给人打电话呗。嘿!手机关机。然后咱们上门跑了一趟呗。嘿!家里没人。然后咱们联系工作单位呗。嘿!放假了根本没人接电话。然后我又去找了刘宇童他老爹呗。嘿——”
在整个饭桌都被那个“嘿”给洗脑了之后,姜沫怒了:“你别嘿来嘿去了直接讲结果!”
“哦。刘宇童老爹早就过上了幸福的新生活,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儿子也是这么回事儿。他手里抱着新儿子,旧的那个挖出来了都没什么兴趣,说大过年的晦气,要年后再说。但老爹告诉我,刘雨梦在腊月二十五日就请了假,与自己新交的男朋友出国游玩了。两人计划了一场欧洲十日游,差不多要初五才能回来。”
夏熠核对了出入境记录,发现刘父所言属实。也就是说,带走了邵远、且以此威胁警方找出刘宇童凶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刘雨梦。
夏熠这才把侦查重点转移去了据说“得了精神病失去正常行动能力的”的刘母。然而,刘父说,刘母因为种种失常行为扰乱邻里生活,很久以前就被女儿送去了主打精神科的燕安市第十一医院,平时医疗费什么的都是女儿在负责,自己已经多年不曾与前妻联系。
等夏熠摸到燕安市第十一医院的时候,才得知十年来,刘母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早些年症状严重的时候,还得强制住院。但自从去年出院后,就没有再回来过。据说出院的时候,基本上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会见个孩子就扑上去喊童童了。
姜沫问:“那她也没有和女儿一块儿住?”
夏熠点点头:“没有。据说女儿非逼着她去医院,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疯,就很生气,母女俩也闹崩了。现在系统里,也找不到她住哪,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就只知道,她直到现在,还是很喜欢在西山那片晃悠。”
“不过,在医院问了,”夏熠补了一句,“刘母确实穿的36号鞋,与现场的脚印对得上号。”
“那确实很有可能是刘母了。”姜沫点点头。
邵麟见夏熠早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青椒牛柳,就往人盒饭里又夹了一块自己的:“这也不算完完全全的废物。刘宇童他妈妈,有驾照吗?”
“我查查。”夏熠登录驾驶证查询系统,很快就发现,“没有。”
邵麟皱眉:“那我都要怀疑,他们会不会还有同伙?”
他分析道:无论邵远是在“被骗了”的状态下,自己神志清醒地跟着绑匪离开,还是邵远在哪里被绑匪弄晕带走,对方一个穿36码鞋的女性,若要转移邵远这样一个近一米七的男生,必然需要一些工具。
自从绑匪打来第一个电话,搜救队的重心就从“孩子是不是在山上哪里失足滑落”,变成了“西山徒步路线上所有的进出口处是否有监控拍到了可疑的人”。可是,以双生树为中心,有往南往北两条徒步路线,警方确定在一小时的脚程内,总共有十三条上下山通道,六处山脚能停车。陆武心带人把停车场的录像一一调取,挨个儿摸了一遍……
邵远上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再加上春节临近,这个点压根就没有游客来爬山。从邵远失踪,到警局接到绑匪电话的这个时间段里,刑侦与技侦一块儿,排查了所有从停车场离开的车辆,始终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或是什么可疑的人。
西山这片,是燕安市最近几年重点发展的景区,监控覆盖与刘宇童失踪的那个年代不可同日而语。
邵麟越想越奇怪。
除非邵远自主选择,跟着一个陌生阿姨,在冬天走了一条没修水泥台阶的小路,然后离开山区出事,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也就是邵远并没有离开山区。
这也太奇怪了,难道他还在西山景区里?
西山这片,能藏人的建筑也就几座公共厕所,以及林管的几座亭子,但大过年的,林管保洁全都放假了,那几座屋子也早被搜过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里冲进一个文职。
“姜副,姜副!又是一个网络号码,”小姑娘大呼小叫,没敢直接接通,“这个开头前缀和昨天绑匪的号码是一样的,时间间隔刚好一整天,会不会又是绑匪啊啊啊!”
“如果真的是绑匪,”邵麟微微眯起双眼,似是更加疑惑了,“对方又是不打算催着要赎金,怎么感觉他们比我们更着急?”
他在急什么?
铃声突兀地在办公室里回响,一众警员面面相觑。
邵麟比了个手势:“我来接。”
姜沫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会尽量拖延时间。”邵麟带上耳麦,“哪怕网号无法定位GPS,你们看看是否可以追踪IP?”
在网侦那边示意准备就绪后,邵麟才不急不缓地按下通话键,几近温柔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对面再次传来了那充满电子质感的变声器音:“找到凶手了吗?”
邵麟为了给网侦争取时间,没急着回答,斟酌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确定一下人质的生命安全。你能让小孩儿和我说一句话吗?”
对方恶狠狠地:“上次你们已经听过了。”
“可是我们不能确定那短短一句话,是不是提前做的录音。”邵麟顿了顿,诚恳地提议,“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你让他现在和我说,今年年夜饭最想吃的菜。”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刺啦刺啦电流音杂乱。
但很快,就传来了邵远闷闷的声音:“我最想吃黑椒牛排。”
“好。”邵麟微微松了一口气,语气更加温柔,“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明刘宇童一案的真相,也希望你能恪守之前的承诺,不要伤害孩子。”最后,他又试探性地加了一句:“可以答应我吗,童童妈妈?”
邵麟技巧性地没有使用刘母的大名,而是用了“童童妈妈”这个最能引起对方共鸣的身份。
对方沉默片刻,并没有直接答复,而是硬邦邦地又重复了一遍:“凶手是谁?”
邵麟之前解决过无数人质绑架案,所以本能地嗅出了这个绑匪细微的不同寻常。他心底的怪异感再次加深了。
还没等他回应,对方就挂了电话:“废物警察,你们还有48个小时。”
“捕捉到了!”阎晶晶一拍桌子,大喊道,“我捕捉到网络IP了!这是一个燕安市的IP,让我查查……咦?这是一个联通的4G?呃,这是市里流动的手机4G,我无法追踪到具体的手机号码……”
手机4G?不是wifi?
无数诡异的点突然在邵麟心中连成了线,形成了一个更为奇怪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Ref.
[1]人体细菌/人类细胞比:
Sender, Ron, Shai Fuchs, and Ron Milo. "Are we really vastly outnumbered? Revisiting the ratio of bacterial to host cells in humans."?Cell?164.3 (2016): 337-340.
[2] 法医微生物学:
Metcalf, Jessica L., et al. "Microbial community assembly and metabolic function during mammalian corpse decomposition."?Science?351.6269 (2016): 158-162.
[3]白骨化玫瑰齿:
张宪, 康文科. 1例活埋6年尸体的法医学检验鉴定[J]. 证据科学, 2007, 14(1):94-95.
△0907补丁包:
① {暂时还没改}但62章会增加陈灵玲自白为什么要吓邵远,无关主线剧情,就只是单纯解释一下。
② 昨天没发是因为重写了法医组的汇报顺序……本来想第一时间给邵麟平反,但这不符合法医的逻辑。修改不影响主线剧情,只是证据展示的顺序先后,不需重复阅读。
第65章 家
邵麟提出:“绑匪第一次来电的录音, 能给我听一下么?”
公安所有的来电都有录音,技侦很快就把通话文件调了出来。
邵麟反复听了几遍,眉心锁得更深。
虽说蒙着一层变声器, 但他认为,绑匪说话时, 并没有刘父说话时的那种乡村口音。在他听起来, 绑匪的普通话是相对标准的,这也是为什么, 最开始邵麟会怀疑姐姐刘雨梦。
所以, 这个绑匪真的是刘母吗?传闻中因为爱子失踪而神志不清的刘母, 为何会直接使用“刘宇童”这个名字,而不是“童童”?为什么她对“童童妈妈”这个称呼毫无反应?从刘母的立场上考虑,比起“凶手是谁”, 难道她不应该更希望找到儿子的尸骨么?为什么绑匪如此着急、且纠结于凶手是谁呢?
这是疑点一。
其次,在第二次通话中,邵麟所提出的“人质年夜饭想吃什么”, 是一个突发问题。绑匪没有事先准备。但凡她需要邵远回答这个问题,都会有一个与人质沟通的过程。可是, 从邵麟提问, 到邵远回答之间,仅过去了短短五秒钟。假设绑匪当时按了静音, 所以邵麟没有听到绑匪向邵远提问,但他依然可以确定,打电话时,邵远就在绑匪身边。
如果绑匪不打算让邵远与自己说话, 人质为什么要带在身边呢?这是否是在暗示,他们所在的空间非常狭小?
根据邵麟的经验, 绑匪为了不让人质突然大喊大叫,一般会上一些控制手段,比如封嘴,拿枪抵着,等等。可是,如果绑匪是刘母的话,她会有枪么?她一个人,真的能制服好歹是个大男孩的邵远吗?如果邵远真的受到了生命胁迫,他回答问题的状态,怎么又那么平静?
邵麟脑子里满是捋不清楚的线头。
这可太不对劲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搜救组终于有了进展。
48小时过去了,搜救组由于人力不够,周队长批了两台热力搜索无人机,在西山景区试飞。这种无人机集侦查,录像,以及热源搜索于一身,尚在科学实验阶段,也没人指望它们有什么收获。